凶矜——李丁尧
时间:2020-09-23 08:00:56

  富二代的尖叫卡在喉咙,始作俑者倒先开了车窗,探出头来,撑着窗沿,眉头轻然一挑:“哎,手滑了。不好意思。”
  冬风来回吹荡,男人微翘的唇角仿佛闪着光,他哪里有半分不好意思,满脸都写着我好像撞轻了。
  富二代差点没背过气去。
  最可恨的是,这杀千刀的下了车,把丘比特给他的恩赐带走了。
  还是随意一扯,拎着人手臂大力拉的那种。
  富二代车也不管,气愤地拉住他:“你干嘛!轻一点行不行!知不知道怜香惜玉?!”
  纪翘差点被逗笑了,心说小弟弟他还真不知道。
  祝秋亭瞥了她一眼,抬眸扫到富二代,唇边笑意淡了很多,目光温度极低,没了耐心,黑眸望过去,说:“滚。”
  富二代被那目光望了望,简直像被狙了一样,后背一凉,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祝秋亭懒得理他,丢下一句会有人来理赔,在这等一个小时,说完拉着人就走了。
  纪翘被他带到一间酒吧里,从侧门进去,这次没人拦了。
  她进去前,看了眼外面招牌,想起来了,之前不进来,是因为低消都会掏空她。
  资本主义的腐败堕落要人命。
  纪翘被祝秋亭一路拉到三楼,最底的一间vip包厢。
  她被丢到沙发上。
  祝秋亭把西装外套脱了,扔到一边,叫人送来好多酒,启了一瓶向她走来。
  纪翘有不好预感,但也没躲。
  他走过来,手腕微倾,淡金色的酒液,每一滴都是人民币,浇了她一身一头。
  “清醒了吗?”
  祝秋亭问。
  纪翘躺在那儿,好放荡的一个姿势,她动都没动,任那冰凉的酒液从头上滴滴答答落下,她舌尖舔过唇角,轻轻笑了。
  “谢谢。”
  她一手遮着眼睛,低声重复:“谢谢。”
  确实清醒了。
  如果可以,真想让他再打她一顿。
  疼才能让人忘记一切。
  包房内灯光暗而靡靡,又变换着颜色,纪翘根本看不清祝秋亭,只觉得他那张脸隐在黑暗里,下颌线条被灯光亲吻,危险又美,好像下一刻要来毁灭她。
  这感觉让她安全。
  她希望自己每一寸都被碾碎了,消弭在明天到来之前。
  “纪翘,你看过雅各书吗?”
  祝秋亭坐在她对面的玻璃茶几上,不小心碰到了遥控器,开了ktv,自动放起了首开屏老歌。
  他也没提高声量,依然是不咸不淡的语气:“你们得不着,是因为你们不求。求也得不着,是因为你们妄求。”
  纪翘看着天花板,愣愣地,也不知道听没听。
  “你求过吗?”
  背景乐悠扬温柔,纪翘忽然很轻地笑了笑。
  “我求过。”
  高考那年,她求过上天,不求前途坦荡,只求有大学可以上,让纪钺长长脸,让别人知道,他们以为纪钺那骚气妖冶的女儿,是能考985的好厉害的人。
  开屏歌好老,纪翘想起来,是当年的理发店总放的。
  陈洁仪的《喜欢你》。
  喜欢你车窗上的雾气
  彷佛是你的爱在呼吸
  喜欢你那微笑的眼睛
  连日落也看作唇印
  ……
  也求过隔壁班的少年能喜欢她。但他只喜欢清纯校花,真没眼光。
  纪翘分不清眼角是酒还是什么,可惜下一秒,她就从回忆里被拉了出来。
  她被摁在沙发深处,后脑被扣过去,狠狠吻住了。
  ……
  祝秋亭离开一些,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温声道。
  “纪翘,有时候我真想看看,你能虚伪到什么地步。”
  “你真是永远能超乎我想象。”
  -
 
  ☆、【十五】
 
  【16】
  在纪翘的记忆里,有些回忆不太美好。
  当祝秋亭俯下身来时,她身旁两侧的拳蓦然攥紧,无声颤着。
  身体也跟着微微发抖。
  纪翘闭上眼,随着呼吸起伏松开拳,摊平的掌心向他靠拢,最后抓住了男人腰侧的衬衫。
  祝秋亭没有闭眼,他盯着纪翘,在暗影灯色里,仿若暴风雨来临前的草原,立在岩石上注视猎物的野兽。
  他的人生,每一步都经过极其精准的计算,旁人看着只觉得他随性里带着谨慎,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根根神经都绷紧,直到成为习惯是什么感受。
  无尽的沉默在他们中滋生攀长,像沾着毒液的藤蔓,令人窒息。只有贪婪的索取和彻底的爆发,才能将它扯烂扬灰。
  顶灯颜色变得快,时暗时明,照在纪翘尖俏漂亮的脸庞,光每寸转换都是美的,因为人是美的。
  她今天穿了毛衣和长裙,毛衣早已不像样,白皙的锁骨斜飞入肩头,脖颈细长。
  纪翘抓着他腰际的手被束起,被举到头顶上,接着她听到敏感的声响,倏然睁开了双眼,惊异中剧烈挣扎起来:“不——别——”
  祝秋亭把皮带解了,在她手腕上迅速打结,看着很松,但无法挣开。
  ……
  祝秋亭在阴影里俯身吻了她。
  ………………
  ………………
  一切结束后,祝秋亭被叫走了,似乎是有很重要的事。
  当然,即便没有,他也不会留下,男人都是拔吊无情的生物。他没沾上前两个字,后面两个字是熟练的要命,从来不会记起她。
  这店是他名下投资的地方之一,可能赚钱,可能赔惨了,他没闲到来过问这酒吧的年报盈亏,但管事的经理自然都知道他。
  倒是纪翘,还真是第一次来。她一直知道这人工作之余的生活内容丰富,但他没带过她。
  纪翘缓过劲儿来,捞过手机看了眼,已经半夜。这房间隔音好,里外互不干扰。
  祝秋亭早让人送了衣服过来,看着还挺暖和。纪翘换完,摁了铃准备叫人弄点儿水,她快渴死了。这一桌全是酒精,喝完能原地归西。
  但还没等服务生来,门就被人直接从外面破开了。
  对方把证件从她眼前晃了晃,飞快扫了眼整个屋子,确定只有她一人后,严肃道:“这个酒吧涉嫌容留他人吸毒,请出示你的身份证,并跟我们回警局接受检查。”
  纪翘确实吃惊,不过只有极短一瞬。
  “好。”
  往下走的时候,她才发现早都乱成一片了。
  不知道哪颗老鼠屎,听这几个出外勤的警官的意思,是抓到了五六个白领吸□□的。
  刚走出大门,她忽然想起来正事,便问了刚才查她房的黄警官,有没有把老板也一起带走?
  这黄警官看上去是几位里年纪最大的,估计是带队的。浓眉国字脸,看着就坚毅可靠,无端地让纪翘生出一两分亲近感,直到上车,黄警官都坐到副驾驶,也能感觉到她的目光。
  她问的是祝秋亭,黄警官却反问她:“蓝房的哪个老板?”
  纪翘反应了下,这酒吧大名叫Blue-house,翻译成这也没毛病。
  纪翘:“除了经理以外,那个最大老板今天也在,叫祝秋亭。”
  纪翘话音刚落,捷达刚好急停在一个黄灯前,大刹车,全都往前一个趔趄。
  等重新行驶在午夜大道上,黄警官才回头看了她一眼,语气不无深意:“看来你是常客。我们执行任务时,一视同仁——再大的老板也一样。”
  纪翘沉吟了几秒,老实道:“警官您误会了。我也是这么想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那要是罪名成立,他会被判死刑吗?”
  黄警官没回答,叹息的频率跟开车的小吕十分同步,普法教育真的是任重而道远。
  -
  武东区警局。
  凌晨四点半,一辆哈弗H9飞也似的疾停在门口,驾驶座上的人钥匙都顾不得拔,跳下车就往警局冲,正跟准备下班的黄警官撞个正着。
  “黄耀!人给我留着没?!”
  来人又高又壮,足有一米八五,天生生了副白净清秀的脸,硬是在摸爬滚打中晒成深色,寸头清爽衬得他双眸嘴角更显凌厉。
  祝氏的一把手,他们刑警大队那边盯了多久,也不敢贸然下手,这水太深,好容易有了点儿那集团的线索,如果祝氏真的是清白没关系的,会打草惊蛇。瞿然听说祝秋亭被抓进来,几乎是飞车赶到的。
  黄警官解开常服扣子,苦笑了下:“那也是我留得住的吗?局长亲自来催,不到一小时就给保释了。好多还在里面做笔录呢。”
  瞿然难掩失望,又看到黄警官朝里面努努嘴:“喏,这不就是一个,刚验完出来。”
  他抬眼望过去,从一楼过道深处走过来个女人。
  也看不太清脸,但莫名地就跟别人不一样,黑暗里都像落了一身光,肩平腿长,走起路来重心下盘很稳,明明没怎么晃身子,带着股懒散洒脱的劲儿。
  等她从过道深处露了脸,瞿然心里下意识深吸了口气。
  靠。
  纪翘很快注意到有人在盯她,她对视线很敏感,平时懒得理,但毕竟是在警局,她很快瞥了过去,对方却很快收了回去,没撞上。
  瞿然急问道:“是你审的吗?他都说什么了?走给我看看——”
  黄耀把他往外拉了几步,站到了警局门口,头顶着模糊的夜色,点了支烟,也递他一支:“人家能说什么?一问三不知,二问找律师,三问……”
  黄耀想起什么,突然笑了下:“哎,瞿子,这个祝总挺好玩的。”
  他掸掸烟灰,看向极深的夜色:“等他律师的时候,他还跟我聊了几句。”
  瞿然肌肉都绷紧了:“聊什么?”
  黄耀:“聊海湾战争,问我知不知道。”
  他看了眼瞿然,轻声道:“很奇怪是吧。”
  这人一点儿也不慌,好像警局是他家后院,他来唠嗑喝茶似得,也不管黄耀接不接茬。
  海湾战争发生在91年,黄耀是军迷,自然是知道的,但祝秋亭,横竖他在新闻的财经频道总看到,这年纪搁那时候,也就上幼儿园。
  但祝秋亭却跟他如数家珍。
  黄耀以前也研究过,海湾战争很有趣。它奇妙就奇妙在,虽然跟中国八竿子打不着,发生在波斯湾,又是美国跟伊拉克的局部战争,美国接过了英国当搅屎棍的旗帜,却给中国了一记重击。当时的中国陆军是绝对主力,海空力量弱,直到海湾战争以后,才认识到跟美国本质的区别,是军事理念和作战方式。美方在制信息权、制空权方面,对伊拉克的打击几乎是斩首式的。许多的中国军官彻夜难眠,研究着这场战争,为中国在高科技条件下如何发展军队而发愁。
  学习战争——海湾教了中国极重要的一课,从自己的战场上学,也从他人的战场上学。
  黄耀很难忘记那一幕,祝秋亭双手交叠随意放在膝上,饶有兴趣地问他:“黄警官,您怎么看?当时信息化已经开始,我们为什么到那时候才开始转变?”
  黄耀明明长他十来岁,却有被这男人一眼击穿的错觉。
  他到底想说什么?
  黄耀不明白。
  瞿然也不明白,他靠着外墙的圆柱,陷入了沉默。
  “两位警官——”
  突然插入的陌生女声把俩人都惊了一跳,同时回头,心脏收缩:他们竟然没有发觉身后站了人?!
  纪翘礼貌地点了点头:“我是刚做完笔录的,蓝房那个。想问问,有困难找警察,这个还算数吗?”
  她问得倒是乖巧,就是话太滑稽了:“我打不到车,警车能载我一段吗?到瑞新路下就成。”
  瞿然本来就因为J.r心烦,这集团里的人是疯逼,手里有警方两条人命了,贩毒、倒卖器官做人口生意,好几个大案查出来一牵线头,都有这帮渣滓,快两年了,好容易在祝氏这儿有点线索,现在也走进死胡同。此时对着美女他没法有好气:“等几个小时不行吗?还有两个小时就天亮了,而且打车软件不能……”
  他看着纪翘,忽然卡住了。
  纪翘站在背光的地方,也许是幻觉,有极小的红点从她瞳孔一划而过,像激光笔。
  纪翘极快地闭了下眼,又很快睁开,视线越过瞿然肩头,往远处寂静的街道望了一眼,街道上鳞次栉比的楼厦都沉睡在凌晨的雾里。
  狙击步的瞄准红星。
  对方在警告她。
  又或者……
  是挑衅,和宣告。
  瞿然话锋一转,皱着眉问纪翘:“你叫什么?”
  她看了瞿然一眼:“纪翘。”
  瞿然:“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啊?”
  瞿然从警官学院毕业那天起,出乎所有老师意料的,开始从吊车尾往上走了,什么都要争个先,只有情商数年如一日的低。
  他这话一出,纪翘就低头笑了笑。
  黄耀对他也露出了’??’的表情。
  “我是认真的。”
  瞿然脸色一沉,他不喜欢被人误会:“你之前在哪儿上学的?出生地报下……”
  一道亮似白昼的车大灯忽然之间打过来,强势而刺眼。
  三个人都同时用手臂遮了眼睛。
  这么暗的时候开大灯……
  真的很他妈没公德心啊——!
  但纪翘是反应最快的,她猜是谁,眯眼瞥了眼,还真的是。
  黑色迈巴赫s600。
  有人开了后门,车上下来个年轻男人。
  他头顶是昼夜交接的天幕,从深墨过渡到浅色,月亮从树梢落下。
  祝秋亭走过来,步子挺悠闲。
  瞿然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声音都带着丝细微的抖:“这是警局,不是你家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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