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矜——李丁尧
时间:2020-09-23 08:00:56

  想好了吗? 
  祝秋亭这么问过她几次。 
  如果纪翘的回复是肯定的,他的答案也没变过,说好,我知道了。 
  刻入骨髓的有两次,一次是想跟他进祝家,一次是求着他用她。 
  纪翘废话也不多,只跟他说,别把我当女人,祝秋亭。他们怎么保护你,我也可以。 
  当时祝秋亭反应是怎样,具体的记忆已经模糊褪色,但他那个轻笑,纪翘实在是一记很久。 
  那意思并不是[就凭你]? 
  是[我知道了]。 
  不管能不能办到,我接收到了。 
  那一次,纪翘确实做到了。拉斯维加斯赌场酒店里,她反应极快,代价是一枚m99弹头。穿透伤,她不介意,裹着被子又蹦回隔壁房间了,过了二十分钟医生才到。 
  想一想,无论做事说话,祝秋亭在情绪上简直有道天然屏障,说不清是天赋还是培养的。 
  他那漫不经心,彬彬有礼的外表下,包裹着凶猛而强韧的灵魂,不知绝望与恐惧为何物。 
  祝氏失败过,不止一次,祝家也是。 
  商业竞争,势力角斗,没有一关容易过的,有一年,纪翘在的第一年,祝秋亭几乎是在警局度过的,当时风头正盛的对手要将他摁到底,四条海路全断,陆路被封,这只是明面上祝氏遇的动作,祝家还要撇开另说。 
  对手是曾看在祝绫面子上,帮衬过祝秋亭的长辈,了解多,下手也狠。媒体问起,他笑眯眯的评价祝十个字: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祝氏股价当晚跌停。 
  即使那个时候,纪翘也没见他情绪有太剧烈的起伏。 
  苏校担心的快住在大楼里,好几个晚上熬通宵,等祝秋亭从警局回来。 
  纪翘无意间看到祝秋亭回来,电梯门一开,他手中挂着件呢子大衣,大踏步往外走,脊背修挺笔直。路过苏校,看他那难看脸色,听见他低声说撤资方,问怎么办。 
  祝秋亭倒先笑开了,文件往人怀里一砸,说,关关难过关关过,往上爬,掉下来。就这两条路,选一个。 
  纪翘这才确定,别人或他自己的痛苦,都会化成帮他开路的熊熊烈焰。 
  她想学,可真难。 
  痛苦无法帮她开路。 
  纪翘看望完孟景,把上司送到了本市最好酒店,回家途中收到一条匿名信息。 
  截图,文字,视频。 
  时隔多年,纪翘第一次看得那么清楚。 
  纪钺的最后一面。 
  警局里的人没让她看遗体,直到火化都死死拦着,确实是对的。那甚至称不上遗体了,无法辨认,惨烈模糊。 
  她现在扛不过去,别说十年前。 
  纪翘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去,在一间不歇业的地下酒吧里待了快两天,没喝醉,后来不知道被谁灌了断片酒,终于能哭出来。 
  她被人扔到车上,带回了家。 
  纪翘还记得这是自己家。不是因为她有多清醒,是因为这个她从小住到大的家里,餐桌旁的高柜上,纪钺的照片正对着大门。 
  纪翘被人拎着,进门对上纪钺那双眼睛。 
  她上去就把照片摁倒了。 
  从祝秋亭的角度望过去,纪翘真是狼狈的要死。 
  头发散乱的披着,一绺一绺的贴在脸上,混合着汗和泪,细白的脖颈上青筋根根分明,快要爆出来。 
  他忽然伸手,摁了摁。 
  那处血管被摁下去一点,她整个人也像气球被戳到极小针眼,全身乏力,顺着墙蹲了下去。 
  “祝总,求你了。我就求你这一次,你走吧,行吗,让我安静安静。” 
  这是纪翘今天跟他说的头一句话。 
  嗓音哑得不像话,神情陷入茫然。 
  祝秋亭靠在她对面餐桌边沿,低头点了支烟,细微火光从指间一闪而过。 
  “纪翘。” 
  他走前两步,到她面前,单腿蹲下,右手抬高她下巴,这样纪翘整张脸都在他目光范围里。 
  祝秋亭说:“你想跟我上|床,因为你想让其他人知道。今天如果祝氏在别人手里,你也会对他这么做。” 
  “我不想……” 
  他低头深吸了一口烟,笑一笑,把烟雾轻喷到纪翘脸上。 
  看她止不住的咳,祝秋亭好一会儿没说话。 
  他望着她,漫长而有耐心。 
  最后落在薄唇上,即使崩溃成这样,她唇峰和唇角弧度依然上翘,仿佛永远不会下沉。 
  祝秋亭想起她含住自己的样子,生涩艰难地吞了一半,湿软舌尖绵绵滑过顶端,然后就想认输退出,是他扣过她后脑勺逼她尽数吞下。 
  “你得理解,”祝秋亭摁灭烟,轻声道:“弱点,它很麻烦。” 
  他伸手抚过纪翘长发,垂眸望着她在痛苦里挣扎,连反应都给不出来。 
  而他依然从容温和,靠近纪翘温热耳廓时,低声将话灌进去:“酒喝多伤肝。” 
  “要跟我做吗?” 
  祝秋亭问她。 
  纪翘终于给了一点反应,她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紧紧盯着他,吐出两个字。 
  “现在。” 
  她一刻,不……
  一秒也等不了了。 
  纪翘想从熔岩里爬出来,刺她一刀也好,开一枪也罢,能让她暂时忘了当下,做什么都行。 
  她话音刚落,祝秋亭便把她从地上捞起来。 
  这间屋子很小,客房不过几步的距离。 
  门一合,纪翘被他狠顶在门板上,后脑勺却撞在他手掌心。 
  喘息和心跳声被无限的放大。
  …………
  …………                        
作者有话要说:  。。。
 
  ☆、【二十一】
 
  【25】
  结果他只是说说,后半夜祝秋亭放过她。纪翘昏沉睡过去,没多久便醒来,身边已经空了。纪翘在黑暗里睁开眼,望着天花板,墙皮有了点年份,她数着霉点,一颗,两颗,三颗,像数星星。
  房间不大,窗户开的不大,风从窗沿渗进来,纪翘翻身下床,她低头看了看,一片狼藉,跟身下这张床一样。她开了衣柜,随手扯了件浴衣出来披上。
  这个家像有刺,每分每秒都向内延伸的刺,扎着她提醒她,没了就是没了。所以她回来的少,但每个月都找人来打扫,只去年回来住过一阵子。
  挺干净的,纪翘环视了圈,不过跟他格格不入。
  纪翘翻箱倒柜,从书柜下层找出一盒烟来,一脚把柜门带上,叼着烟,开始满世界找打火机。
  全身酸疼的劲没过去,像过不去了。她很不舒服,得做点什么转移心情。
  祝秋亭怎么弄她的,纪翘眯着眼想了想,竟然记不太清了,就是疼,现在到处都疼。
  她扒开浴衣肩头瞥了眼,那里疼得厉害。
  其他印迹不说,有个牙印,明晃晃的。
  真是属狗的。
  她咬着烟晃到客厅,没开灯的客厅,无意间抬眼,看到阳台上的人影。
  纪翘愣了愣,走过去把门拉开。
  “你没走?”
  祝秋亭虚靠着阳台栏杆,他正抽烟,闻言也没回头,嗯了声。
  他穿着没换,只是衬衣下摆随意扎在西裤里,没系皮带,裤腿垂在脚背。人快要嵌在夜色里,她一打眼扫过去,分界线都模糊了,白日里的人像是一道幻影。
  “借个火。”
  纪翘看了几秒,走进来把阳台门关紧,冲他道:“没找到打火机。”
  祝秋亭这才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很安静,给了纪翘错觉。
  “过来点,太远了。”
  他语气柔和。
  纪翘没走两步,就被他拽了过去。
  他自己做事快人几步,看谁都慢。
  祝秋亭把烟结结实实渡过来,吻她。
  他手甚至还扣在她腰上,哪儿都没去。
  就这样,她竟然不行了。
  祝秋亭本来想说什么,但手往下探了探,咬着烟就笑了。纪翘有不好的预感,她是来借火,不想再死一次,死的话也不想在这儿。
  祝秋亭没给她反悔的机会,他抚着她长发摩挲,贴着她耳根说想要她
  他是操纵情绪的高手,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说一句想,都像海面下藏匿了冰山。
  想要,又不止于此。
  我想要日头升起,日头落下,在你肩头。风从北边的江河,刮向南方的海,有关你的所有风景,都是崭新的世代,那里每一个细节都会被我妥帖珍藏。
  愚昧人,就总把瞬间当永恒。
  祝秋亭偶尔会放手,享受她失控的样子,半个身子几乎都要折叠。天蒙蒙亮前,雾一样的暗色里,她咽下所有声响。
  看吧。
  纪翘环着男人的肩,失神的想,以前的她在哪呢?早丢了。
  下一秒,纪翘几乎要给撞散。
  “专心点,”祝秋亭衣衫齐整,掌心下扣着她的腰,似是情人纵情一吻,耐心低声道:“但别费心,我不值得。”
  她是聪明人,祝秋亭知道,她也知道。
  纪翘没说话,不知道多久后,余韵里,她被抱到沙发上。天光已经要大亮。
  枕在他胸膛,纪翘听见他说,照片我删了。
  在卧室的时候,纪翘看他睡着,鬼使神差地,用手机拍了一张。后置都对准了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手还是一抖,入镜的很混乱,前额黑发,细致英挺的眉眼鼻梁,可惜是糊的,还有他胸膛处雪白的一截手臂。她不是有意搭在那儿要拍的,但无意中成了张合照,还是唯一一张。
  纪翘手又一抖,摁了红心,照片被扔进了我的收藏。
  犯贱。
  纪翘沉默了几秒,平静道,好。
  最后还是没有放过她,从里到外,祝秋亭一向如此。
  
 
  ☆、【二十二】
 
  【26】
  纪翘睡了个很沉的回笼觉。
  她一向没有这个习惯,以前也不喜欢,回笼觉总把一天都打散。而且纪钺说,少睡一点,保持清醒。
  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空布满阴云,纪翘靠在沙发上看了会儿,去厨房烧了壶热水,倚着流理台发呆。
  家里很安静,人早就走了,钟表已经指到下午一点。
  这一觉够长的。
  水开了,她回过神,倒了半杯凉水,一大口灌下去烫得直跳,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
  不过她现在有的是时间。纪翘想到原来,简直像上辈子的事,神经总是绷得死紧。其实几点教祝缃哪一门课,是什么大事吗?他什么时候需要她,又是她能控制的吗?
  仔细想一想,忙了半天,也不知道为了什么,都是瞎忙。祝秋亭骨子里谨慎至极,这几年,她跟过看过做过的也不算少了,但只负责其中的环节,太多事她仍然未知全貌,也没有试图探究过。
  现在祝秋亭不让她再做祝缃老师,也没有提出任何要求,释放的信号已经很清楚。
  他不再需要她了……暂时。
  纪翘能想象到流言会怎么传开,看热闹的人总是比较多。
  她不在乎,横竖祝秋亭留着她还有点用,不会真的解决她,这点他们彼此都知道。
  有时间休息,刚好不用飞回去了。在哪里被击倒就在哪里躺下,纪翘高兴还来不及。
  她查了查银行卡余额,这几年存的,如果每天吃二十块外卖可以吃到地老天荒。纪翘放心地点了一堆垃圾食品,打开电视放着动物世界,正式当起了米虫。
  说实话,如果不试一试,纪翘不知道躺着是这么舒服。
  整整大半个月,她连门都没怎么出。吃了睡睡了吃,衣服床单丢洗衣机,餐盒丢大垃圾袋,只有孟景姑姑孟了奚偶尔上门来看她,带着自己做的饭。其他时候,她活动的范围不超过方圆五米。
  即使这样,祝秋亭也没能完全消失。
  财经频道,半分钟的露面。纪翘本来准备换台,但最后没有。隔着一道屏幕,从签约仪式到商业晚宴,他换了两套正装,晚上那场被拉住接受采访时,身边还有徐氏的副总,徐怀意。
  这张脸她已经看到化成灰也能认出来,可他很少上电视,镁光灯摄像机下,流畅漂亮的骨相占尽了优势。
  祝秋亭冲着镜头弯起嘴角,语气不紧不慢。打太极都打得舒服,好像机关算尽的人是另一个陌生存在。别的不说,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一点上,纪翘确实佩服他。祝氏几年前涉及美元基金的投资,正值新制度落地执行,祝秋亭那时在国外,被人用时间差打了个措手不及,当时负责那桩case的人已经绝望了,他飞回来接手,用新条例下的规则硬是扭转了局面。
  他洞察力和直觉都是一流,学不来的。
  纪翘咬一口薯片,懒洋洋地看向屏幕,他身边的人抑制不住的眼神。
  喜欢怎么可能藏得住呢?除非把自己眼睛挖了。
  祝秋亭跟她上床,现在回忆起来像个梦,还是噩梦。纪翘记得清楚,他根本没看她眼睛,一次也没有,其中有次高潮忍不住,他掰过她的脸亲吻,很快又松开,转而低头咬上她肩膀,疼的纪翘想把他踹出去。
  不过没有也好,省事。
  纪翘吃完一包薯片,躺平在沙发床上,翻个身睡了过去。
  -
  已经三月初,温度还是低,申城霾也重,一层薄雪铺在地面,搞得空气和地面一样脏,没有转好的迹象。
  祝秋亭上车的时候,坐在副驾驶的苏校都能感觉到一股寒气袭来。
  他刚要说话,祝秋亭却先开了口。
  “手机。”
  今天他私人手机忘在办公室,那上面的号码有没有超过五个都存疑,其中甚至还有他父亲祝绫的手机。反正苏校是从来没见祝秋亭用过,但他最近去哪都带着,今天忘了,都等不到回去,让苏校提前拿过来,在宴会厅这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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