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意抬头, 轻嗯一声:“我知道。”
贺梓祁的目光在她身上定了定,而后又忽然朝着她左手边扫去,那里站着易了容的慕容珩。幸而他只淡淡看了一眼,似乎没觉出什么不对。
“贺将军!”
就在贺梓祁准备转身离开时,慕容瑜忽然将他叫住。
“皇后娘娘有何事吩咐?”他停步回身。
慕容瑜的脸色有了好转, 语气十分冷硬:“证据要留下。”
听到这样没有任何缘由的命令, 沈如意眼皮微抬,终于明白为何羽林军会这么及时地出现在这里。
看来慕容瑜早就做了万全的准备,势必是要在今日将荣贵妃的阴谋揭开。
羽林军的能力确实不一般, 不过半刻钟不到,就已经将现场安排妥当。娴妃与旁的妃子已经由专人妥善送回,高台之上只剩下荣贵妃与那个被琉璃长灯压倒还在昏睡的侍女。
“放肆, 本宫想去哪儿什么时候轮到你来阻拦!”
荣贵妃精致的发髻现下稍显凌乱,可一开口却仍旧气势十足。
贺梓祁站在她面前,不卑不亢地回道:“微臣受陛下旨意保护皇后, 还请荣贵妃不要为难微臣。”
荣贵妃一愣,似有不信:“你向来是只护卫陛下的,陛下怎么可能将你派来做其它事?!”
“微臣只听从旨意, 不多问其它,若是贵妃有不解可以随微臣一道过去雍宁宫亲自问陛下。”
“你!”荣贵妃面上带着气,但不知怎么的还是平息下来,语气稍缓道,“罢了,你也是听命行事,这人你带去便带去吧,不过本宫累了要先回宫。”
说罢,她便侧过身要往台下走去,可才走出一步便被贺梓祁伸手拦下。
“荣贵妃,若是您不想待在这儿那便随微臣一起去雍宁宫。”
荣贵妃一怔,恼意再次涌了上来:“你这话的意思是本宫要么跟你走,要么就只能在这儿待着?”
贺梓祁看着她,没有开口。
沉默即承认。
荣贵妃垂在腿边的手握成拳,留在明镜园让来往的宫人围观是她断不能接受的,因此,即使不知去了雍宁宫会发生什么,她也必须选择跟着走。
“本宫同你一起过去。”
荣贵妃从高台上走下来时,目光在沈如意和“皇后”身上狠狠剜了一眼。
虽然没到撕破脸的程度,但她们之间确实也没必要维持表面的和谐。
“皇后娘娘,也请您一道过去雍宁宫吧。”贺梓祁走上前,做了个请姿。
慕容瑜点点头,转头看了眼沈如意示意她也跟上。
雍宁宫。
夜色已深,大殿内灯火通明,原本候在殿内的宫人全被喝退到殿外。一群人纷纷垂着头,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却仍能感觉到里头帝王的暴怒,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
“啪。”
殿内,一盏新端上来的养生汤连着托盘被打翻在地,汤渍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洒在地上,其中零零散散的几滴则落在了跪趴于地的侍女身上。
这个侍女正是之前给假书下毒的那位。
“怎么,哑巴了?”慕容连堂着玄色中衣,一脸不耐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人,见她久久不语,眉头一拧抬腿便踢了过去,“快说,谁让你这么做的!”
这个侍女显然不是一般人,慕容连堂好歹也是会武之人,这一脚的力道怕是能去半条命,可她被踢得滑出半米却仅仅闷哼一声,硬是受了下来。
沈如意站在慕容瑜位置边,秀气的眉微微蹙起。
之前在明镜园她就感觉到这个侍女不对劲,现在看来怕是慕容玦养的死士。若是她嘴硬不说,哪怕众人不信,却也只能认定她是自作主张害的皇后。
荣贵妃面色虽不大好,但现在也相安无事地坐在皇后对面,来之前的不安如今是半分也看不见了。
就在殿内沉默僵持之际,陈太医已经查完了假书里冒出来那道青绿色烟的成分。
“启禀陛下,此药粉里有大量蔓罗,蔓罗源自西域一带,只需要吸食一小部分便能致人昏迷。”
总算是有人说话,慕容连堂脸色稍缓:“这药与之前皇后所中的毒是否一致?”
陈太医顿了下,摇摇头:“略有不同,但若这种毒药出自同一人之手,微臣应该能制出相应解药。”
“嗯。”
慕容连堂抬起眼皮,阴鸷的目光从侍女身上缓缓移向荣贵妃,语气阴沉:“这贱婢是你宫里的,你有什么话说?”
荣贵妃似乎被这眼神吓到了,上半身在圈椅里抖了一下,道:“臣妾,臣妾也不知道,这些书都是云景戏班带进宫的,臣妾并不知里面会有毒药。”
听到这话,跪在最后面的云景戏班班主忙喊冤:“陛下,这些书都是书坊统一刻印,绝不可能藏着毒药。小的们进宫出演也不知来看戏的都是哪些贵人,断不可能下毒害人!”
沈如意听到这话,提着的心稍微放松一些。这班主是个脑子清楚的,替自己说话也知道怎么说有力。
只是他一个普通老百姓,就算说得再怎么有理有据,也很容易被这宫里的“豺狼虎豹”构陷,当作一个替罪羊。
果然他这边才解释完,那头荣贵妃轻笑一声马上接上:“怎么不可能,怕是联系你进宫的时候就同我宫里的丫头勾结上了吧,整整一天时间,来得及准备毒药。”
不知是不是沈如意多心,她总觉得荣贵妃这是在给那一直闭口不言的侍女传话。
“陛下明鉴,我们云景戏班在帝京也有十多年的口碑了,怎么可能突然要杀害皇后,况且刚刚听太医所言,这毒药来自西域,小的们从未听说过也从未见过!”
戏班班主一字一句地解释,但沈如意的注意力却全集中在了那侍女身上,就在班主话落的一瞬间,她明显瞧见侍女一直趴伏的脊背动了动……
“奴婢……”
“父皇!”
沈如意来不及考虑太多,一脚便跨了出去,屈膝行礼:“父皇,儿臣有话说。”
慕容连堂看了她一眼:“如意?说吧。”
“其实儿臣或许能为班主作证。”
荣贵妃在一旁道:“三皇子妃难道平日经常在这戏班看戏,怎的还能保证替他们作证?”
沈如意抬眸看了荣贵妃一眼,并未立即反驳,而是仍旧先将目光投向慕容连堂,恭敬回道:“父皇,儿臣能替他们作证,是因为儿臣见过今日那《代嫁记》的原文话本。”
“这又如何?”
“我曾去过云景书坊,当时那书坊掌柜对我说过这话本封面的所有字皆是作者亲笔字迹的刻印。”沈如意转头看向贺梓祁,“贺小将军,不知羽林军可有将那些书取一些过来。”
贺梓祁闻言点点头,抬手喊来一个侍卫:“把那几本书拿过来。”
很快,那些还未分发完的话本被带到殿内。
沈如意拿了最上头一本,转头又对陈太医道:“劳烦陈太医看看,这两本封页有何不同。”
陈太医颔首接过,一手各执一本书,低头仔细看起来。半晌后他抬起头,对着慕容连堂道:“陛下,这两本书确实不同,上头书名与作者名的字迹有些许差异。”
“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从沈如意发觉上头字迹不对时就在思考这个问题,现在已经有了猜测。她将正版书拿回,而后福身道:“儿臣有一个想法,想说与父皇听。”
慕容连堂点点头:“你说。”
“其实《代嫁记》并非是第一次刻印,儿臣猜测带有毒药的这本或许是第一次刻印出来的那一版。”沈如意转头示意陈太医将他手中字迹错误的书拆掉封页,“陈太医,你觉得这书有什么问题?”
“这书……这书似乎是有过拆分的痕迹。”
云景刻印的书籍皆是线装书,其中很大的一个特点便是可以重装换封页。
沈如意点点头,而后又看向班主,问道:“我想请问下班主,你们带进宫的书是何时交到荣贵妃宫里这些侍女手上的?”
班主压根没想便直接答道:“因着《代嫁记》话本近来卖得不错,因此哪怕我们出去排演的不是《代嫁记》这出戏,也会将原书带上。今日荣贵妃要这些书,是临时通知的我们。”
沈如意笑了笑,看向慕容连堂:“父皇,容儿臣来还原下作案之人的心理。此人应该早就过这本书,或许也听过此书近来在帝京中极为风靡,云景戏班有意将此改成戏排演的消息。”
说到此处,沈如意下意识顿了顿,怎么有种王婆卖瓜的味儿。
“咳。”她不着痕迹地继续,“本来若是此书没有第二次刻印,或者第二次刻印的版本与第一次一模一样,那作案之人大可以随便找一个时机将自己藏了毒的那本混入其中,继而交到母后手里。这样下来若真有人查到此事,在旁人看来那也是戏班给的书,并未经过旁人之手,所有疑点都落在了戏班这儿。”
第95章
“可谁想, 书坊第二次刻印时彻底改了书籍封页,这就意味着作案之人原先的那本没了用处。戏班入宫后必定会有宫人前去交接联系,作案之人怕也是这时才知道此事, 只能临时照着第二版封页自己做了一张换上。”
沈如意回头指了指陈太医手上那本,道:“这上面的红字并不是刻印出来的, 或许是临时写上后加了防水的药剂。但不管是何种方法复制成的封页, 这一切证据足以证明戏班与此事无关。”
话一说完, 她便垂眸看向地上跪着的侍女。或许是离得近的缘故,她明显感觉到这侍女的底气削弱许多, 之前想要直起的腰背现下又矮了下去。
慕容瑜在这时候开口:“你给本宫抬起头来。”
地上的侍女脊背一僵,沉默片刻后缓缓抬头。
“听到三皇子妃说的话了吗,本宫不管你之前持的什么心思,你若是想活命就将自己背后的人原原本本说出来。”慕容瑜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引诱,“你要知道, 你不过就是个宫婢, 你做的这些都只是听从主子的吩咐,只要你坦白,本宫可以保你一命。”
“……皇后娘娘。”
侍女突然开口, 就在一众人都以为她松口要说明实情时,她接下来的话却让本就耐心不足的慕容连堂怒意翻涌。
“奴婢并不知道此事,三皇子妃所说的事奴婢也并不知情。”
“好一个不知情!”慕容连堂冷哼一声, “既然你这样不愿意说,那朕便换个法子。”
说罢,他朝着贺梓祁使了个眼色, 后者愣了下转身往外走去。
大殿内气氛沉默,可慕容连堂却像是忽然变了个人,神情里少了暴躁与冷鸷, 反而多了些……莫名诡异的笑意。
大概一刻多钟的时间,殿外突然响起剧烈的铁链撞击的声音。
沈如意随着众人一道转头看去,当即便愣在原地。
殿外台阶下的空地上,一个一丈见方的铁笼立在那儿,里头一只半人高全黑毛发的藏獒正扯着铁链四处冲撞。如狮吼一般的吠声冲击着众人的耳膜。
“陛下,陛下这是何意?”荣贵妃惊地直接扶着椅子起身,磕绊地朝慕容连堂问道。
皇帝现下早就没了之前的狂躁,抬腿指了指面前跪着的侍女,就当做没听见荣贵妃所言一般轻声说了句:“来人,把她丢进去,让她好好陪陪玄三。”
侍女听到这话,一直维持的冷静终于开始崩裂,但她仍旧没有要开口坦白的样子。
慕容连堂笑着拍了拍手:“倒是有胆量,配得上陪朕的宝贝玩一玩。”
此话一落,外头便进来两个侍卫连拖带拉地将侍女带了出去。
“荣贵妃,陪朕一起出去看看吧,看看朕养的玄三多么有趣。”慕容连堂起身,单手掐着腰越过众人朝殿门走去。
荣贵妃在位置上急喘了两口气,一抬眸正好撞上沈如意的目光,她一愣狠狠地瞪了眼避开,而后才抬腿跟了过去。
之后的一切发生得十分自然。
原本还坚持着死也不求饶的侍女,在被丢进藏獒铁笼里后终于开始崩溃,在藏獒扑上身来前死命地抓着铁笼杆子,双眼直直盯着荣贵妃的方向看来。
慕容连堂养的藏獒最不喜陌生人,对于陌生气味十分敏.感,而一旦暴躁非见血不停。
“贵妃,贵妃娘娘,救救奴婢……”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半刻钟不到,那个侍女已经看不清楚人脸,而这时她终于再坚持不住地开始求救。
可显然为时已晚。
沈如意立于众人之后,狭小的视线范围反而让她清醒。慕容连堂本该是冲着查明真相去的,可他这种所谓言行逼供的手段,只有“死”这一种结果。
一个□□凡胎,没有任何武器的侍女,一只满是野性,凶猛狠厉的藏獒。
慕容连堂此举压根没想让侍女说出真相,他是故意让她死的。
当这个想法出现沈如意脑海中时,她只觉心头一跳,猛地转头看向慕容珩的方向。他还站在原来皇后的位置边,神情淡然并无意外。
“拖下去,丢了。”
侍女的结局,不过就是慕容连堂轻飘飘的一句话。
半个时辰后,长欢殿。
沈如意沐浴后便盘腿窝在坐榻上,已足足一刻多钟的时间。
“夜深了,快歇息。”慕容珩从屏风后走出,见她还没上床微微一愣。
沈如意抬眸,难得主动开口邀请:“你过来坐会儿。”
慕容珩轻嗯一声从一旁架子上拿下一件披风,走到她面前:“披着。”
“多谢。”沈如意倒也不忸怩,接过后直接把自己裹住,而后开门见山道,“今天这事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慕容珩靠在榻上,神色倒是轻松。
“你父皇下旨让荣贵妃禁足三个月,不得任何人探望,这说明他是知道今日明镜园的事是荣贵妃的手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