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烟气四溢,人声马声沸腾。
要在这种情形下找人,几乎是大海捞针。
姜知津盯着碧玉盒子。
小虫懒洋洋调整了一下姿势,脑袋换了一下方向。
南。
*
温摩靠着墙壁,头脑英明地想要选择昏迷,以逃避手腕上刺骨的疼痛,但她重重咬了一下舌头,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换来了短暂的清醒。
必须……逃离……
她挣扎着站起来,然而就在这时,听到了马蹄声。
姜知泽的人追过来了么?
逃已经逃不掉了,温摩站住,“呛”然抽出了弯刀。
她像一只走到绝境的困兽,神情冰冷,目光狠厉。
迎面是一辆马车飞驰而来,车帘掀开,露出一张明丽的笑脸:“姐姐!”
大概是那笑容太明亮吧?温摩恍惚了一下。
是姜知津。
她的心里陡然一阵放松,勉强提起来的最后一丝力气消失,在她再一次倒下去之前,她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姜知津的声音听上去异常温柔:“阿摩你还好么?”
“没……事。”温摩低声,“带我走,快。”
姜知津将她抱上马车,行动间好像不小心弄翻了什么东西,下一瞬浓烈的酒香腾起,弥漫在狭小的车厢内。
“哎呀,打翻了。”姜知津扶起酒坛,有点懊恼。
温摩向他伸出左手:“给我。”
姜知津把酒坛递给她,她单手拎着,灌了一大口,酒在体内燃起了一把烈火,温摩稍稍恢复了一点精神。
马车向前驶去,温摩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快,再快一点,快一点离开这块地方。
“姐姐你在干什么啊?”姜知津一脸好奇地问。
温摩心说你要是知道我干了什么,定然要吓哭,“没什么。你呢,来这里做什么?”
她白天出来时跟长公主告辞,用的理由是阿娘身体不适,她要回去看一看,按理说姜知津今天晚上应该还在古王府赴宴才对。
“嘻嘻,我今天学到了一个游戏,姐姐要不要和我玩一玩?”姜知津笑眯眯问。
他笑起来好看极了,眼神澄澈,笑容灿烂,像阳光一样能驱散温摩心中的阴霾,方才的腥风血雨步步杀机,仿佛是一场梦。
“怎么玩?”
温摩才问出口,就听到马车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跟着有人大喝:“停下马车!”
温摩猛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非常大的错误。
在夜色笼罩的街头,一辆马车可比一个人要显眼得多,姜知津的马车纵马飞驰,姜知泽不可能看不见。
“不要停,快走!”她向车夫道。
现在这种打扮,再加上手腕上的伤势,更别提扎透徐广的凶器还在她的袖掖里,一旦被姜知泽追上,她只有死路一条。
但她忘了,骑马比坐马车的速度快得多,几名府兵纵马追上来,前前后后将马车堵住,包围了起来。
姜知泽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向马车奔过来。
温摩的左手握住了弯刀——雷弩和手/弩的箭匣都空了,现在她只有这把刀。
姜知泽留在身边的都是千挑万选的好手,她的左手刀远不如右手灵活,能凭这把刀撑到什么时候她心中也没有成算,唯一的念头就是——与其束手就擒,不如搏它一搏,哪怕拉个垫背的也好!
可就在她提起残余的力气准备拼死一搏的时候,姜知津丝毫不知轻重,笑嘻嘻将她扑到在车内,“我教你!很好玩的!”
“津津不要!”温摩快疯了,这都什么时候了!
“不嘛,我就要嘛,姐姐陪我玩好不好?”姜知津不依不饶,双手一扯,“哧啦”一声,竟扯开了她的衣襟,温摩忍不住一声惊呼。
马车外,两名府兵的手已经伸向了车帘,听到声音,不由顿住。
但凡是男人,大多都知道女孩子这种惊呼声意味着什么。
他们望向姜知泽。
姜知泽面沉如水,点头。
车帘被掀开,马车内厮闹的两人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姜知津扑在温摩身上,搂住了温摩,他穿的是宽袍大袖,两片袖子把温摩全身遮得严严实实,温摩发丝凌乱,只露出一片光滑圆润的肩头,让人浮想联翩。
“……”府兵们不自在地别开了视线。
姜知泽盯着车内,目光一瞬不瞬:“津弟,你怎么在这里?”
“大哥,我带阿摩姐姐去北里玩游戏呀!”姜知津开心地道,“你要不要一起来玩?”
姜知泽皱眉:“你们要去北里?”
“是呀,”姜知津快活地答,“我和宁姐姐约好了,宁姐姐说要教我玩游戏的,她说这个游戏很好玩,大家都要脱光光,阿摩姐姐已经脱了,我还没有脱呢,大哥你要不要一起来?我们一起脱!”
温摩缩在姜知津怀里,手依然没有离开刀柄,但已经不再像方才那样紧张。她忽然发现姜知津真是老天爷派给她的救星——她衣衫不整,姜知泽但凡要点脸面,就绝不会上马车检查,而且车内酒香弥漫,完全盖住了她带来的血腥气。
简直完美。
“你胡说些什么呀……”温摩将脸埋进姜知津怀里,含糊地发出一声娇嗔,“还不快把帘子放下!”
“哦哦!”姜知津连忙答应,向姜知泽道,“阿摩姐姐不高兴了,大哥你到底要不要上来?你不上来我要走啦!”
这边的动静早就引起了百姓的注意,不少好热闹的人正探头探脑往这边瞧,听得姜知津这种痴言痴语,纷纷捂嘴笑。
可以想见,“姜家那个傻子邀大哥上车一起玩女人”一定会成为京城又一大笑料。
尊贵的、斯文的、优雅的姜家大公子绝不会想成为笑料的一部分。
“走吧。”姜知泽一挥手。
“好的大哥。”车帘放下,府兵让开路,车夫一抖缰绳,马车扬长而去,姜知津还从车窗里探出头,大声道,“大哥,想玩的话来北里找我呀!我在风花阁宁姐姐那里!记得来哦!”
马车都快跑得没影了,还有“等你哦”三个字悠悠荡荡地飘过来。
“你们两个,跟上他们,看看马车到底去哪里。”姜知泽面罩寒霜,吩咐,然后抬高声量喝合,“继续搜查,一个可疑之人都不要放过!”
*
“哈哈哈哈……”
马车内,温摩笑得差点喘不过气来,“津津,你简直是个天才!”
姜知津歪头:“母亲也说我很聪明呢。”
“对呀,津津最聪明了!津津是我的福星!”温摩万万没想到,竟然用这种方式摆脱了姜知泽,她笑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摸摸姜知津的脸,“好了,乖,这个游戏不适合你玩,咱们换个游戏好么?”
“我不。”
姜知津抱着她,手停在她的肩上,指尖、指腹、掌心碰触到的每一寸肌肤都滑如丝,润如玉,泛着一层说不出来的香味,在浓郁的酒香中幽然动人。
手掌像是拥有了自己的意识,轻轻抚过,这丝缎般的触感能唤醒铁石人心中最狂躁的热情,姜知津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并且,口干舌燥。
作者有话要说: 想玩游戏吗?脱衣服那种。
第27章 二十七
姜知津的手收紧, 温摩的脸贴在他的胸前,他身上的衣料是最上等的丝绸,贴合着胸膛肌肤。温摩清晰地感觉到滚烫的温度自衣料下透出, 焐着她的脸颊。
肩上那只手的掌心也在发烫, 姜知津体内好像有火焰被点燃。
“津津?”
温摩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此时抱着她的人仿佛不再是往日那个天真单纯的小津津,而一名实打实的成年男子, 带着一种强大的气息, 让她心中腾起了一种被凶兽威胁到的细微颤栗。
她忽然想到他路过的时机未免太巧了。
凡有巧合,必有谋划——这是京城通行的法则。
疑心这个东西, 就像旋涡,一旦开始,便会越旋越大。
温摩被自己的疑心惊到了。
难道, 所有的天真都是假相,一直能从姜知泽毒手下活到现在的姜知津所凭借并不单纯只是好运气?
姜知津明显听出了她声音里的疑惑, 手底下也感觉到了她的僵硬。
自从记事起,他用脑子就如臂使指, 随心所欲, 可此时此刻明知道不应该, 竟无法控制这匹心猿意马, 体内仿佛有兽舒醒, 张狂难耐。
再不松手, 她就真要起疑了。
脑子:快松手。
手:我听不见我只想搂着她。
想到若是他慢了一步,她很可能就会被姜知泽带走, 手甚至还将她搂紧了些。
“嘶”,温摩吸了口冷气。
姜知津一个激灵,立即松开了她。
马车已经进入北里, 名扬京城的繁华灯火从车窗外掠过,映入车内,照出温摩的右手手腕,它高高肿起,红了一圈。
“阿摩姐姐你……你的手怎么了?”姜知津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疼不疼?”
“有点。”温摩道,“我得看大夫,你知道附近的医馆怎么走么?”
“知道!”姜知津立即探头出去看了看,告诉车夫,“前面小巷右拐——”
一句话没说完,给温摩一把捂住了嘴,温摩朝车夫道:“不用拐,直接去风花阁。”
姜知津把温摩的手拉下来:“为什么?风花阁里没有大夫的。”
温摩当然知道风花阁里没有大夫,乐坊又不是医馆,怎么可能有大夫?
姜知泽心机深沉,一定会派人在后面跟着他们的马车,一旦马车去了医馆,那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姜知泽不对劲?
到时马上就会有大批姜家府兵杀过来。
姜知津是真不知道这一点,还是倚傻卖傻,假装不知道?
“不是很疼。”温摩道,“去风花阁拿点老酒擦一擦便行。”
事实上她已经疼得快要支撑不住,全凭一股念力不让自己昏过去。
“哦,好的!”姜知津轻易地相信了。
马车驶进风花阁,姜知津熟门熟路进了宁心儿的屋子,一进门便道:“宁姐姐我来玩游戏啦!等我很久了吧?”
宁心儿从里间迎出来,含笑:“二公子路上是不是耽搁了?怎么这会儿才来?二公子再不来,我都要等得睡着了。”
姜知津絮絮地告诉宁心儿,他在路上遇到了阿摩姐姐,又让宁心儿拿酒来,阿摩姐姐手腕疼。
看来,是真的约好的。
温摩心里松了一口气。
津津当然是单纯的津津,是她想多了。
姜知津还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这点疑心一去,她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倒下。
姜知津一把扶住她:“阿摩姐姐!”
宁心儿试了试温摩的鼻息,再掀开温摩眼皮看了看:“是真晕。她怎么了?”
一面说,一面要去搭温摩脉门,一看温摩手腕,她吃了一惊:“徐广的分筋错脉手!”
“她带人杀了徐广。”姜知津的声音清冷下来,“能治么?”
宁心儿震了震,仔细看了看温摩的伤势:“还好,徐广大概只用了三四成力,若是出了全力,她这条胳膊就彻底废了。”
“治好她。”姜知津的声音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紧绷。
宁心儿讶然抬头看向他。
她追随在他身边数年,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紧张的神情。
*
温摩醒来发现自己身在马车上。
车轮粼粼,马车正在驶动。
她翻身坐起来,右手手腕已经包扎过,虽然还是火辣辣的疼,但已经不像昨晚那般痛得她恨不能一头撞晕自己。
前方有琵琶声传来,曲调十分欢快。
她掀开车窗,明亮的光线让她眯起眼睛,在这辆马车前面还有一辆马车,琵琶声正是从那里传来,还夹杂着欢畅笑声。
有姜知津的,还有宁心儿的。
放眼望去,周遭不再是层叠不尽的房子,不再是热闹的街道,而是一片片重峦叠嶂的青山,
春末天气,绿叶已经抽满枝头,满目皆绿,路边有浅黄淡紫的野花盛开,空气里全是清新的草木香气。
温摩忍不住深深呼吸。
这是她阔别许久的、山林的味道。
马车沿着宽阔大道盘旋上山,山间居然也有不少院落,且修整得十分华丽,一看就不是山野人家。
最后马车在其中一座最华丽的大门前停下,门楣上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炎园。
温摩听说过,炎园是姜家在西山的别院。
所以,这里是……西山?
“阿摩姐姐你醒了?”姜知津跃下马车,走过来,他今天依然是锦袍玉带,贵气逼人,“宁姐姐说想来泡温泉,我们不好把你扔在风花阁,就把你一起带来啦,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温摩灿然一笑,“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她手上的伤太过显眼,姜家人多眼杂,回去定然会被人发现,能远离京城躲到这里来,真是再好不过。
姜知津同女伎玩得兴起要来西山,随手把新婚妻子一道带了过来,这种事放在别人身上或许十分荒唐,放在姜知津身上却再正常不过——有一出是一出,原本就是姜知津的傻子本色。
所以,她在这里既合理,又安全。
不过她还是有点不放心:“你请大夫给我治伤了?”
跟姜知泽当对手,她可不敢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姜知津道:“不是,是宁姐姐治的,宁姐姐有很厉害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