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在前几天,温摩还要他准备好人手,想要同姜知泽硬干一场。
“三叔公,大公子,”温岚抱拳行礼,“阿摩自小在南疆长大,心思直,性子野,口没遮拦,着实是不懂事,我替她给各位赔个不是。”说着,向温摩道:“还不快快行礼?你莫当这里是乡下地方,姜家家主的继位之事,岂是你能随意置喙的?”
温摩知道他是有意为自己开脱,但姜知泽已经盯上了她,怎么会这么轻易放手?她道“父亲,我是姜家的媳妇,也是姜家的人,姜家家主的事,我怎么就说不得?还有,三叔公你说得对,这块玉牌还真和我有关,津津拿出来给我看过一次,当时小金子就两眼发直,后来还直接把玉牌偷走了,如今多说无益——”
温摩话没说完,就听有人道:“既然如此,那个小金子只怕就是个关键,只要把他带过来一问便知。”
温摩万万没想到,说这话的人是姜知泽。
他不单如此提议,还向六叔道:“我既然事涉其中,应当避嫌,还劳驾六叔派人去将小金子带来吧。”
温摩:“!”
这不是把刀把往敌人手里送么?!
六叔当然不会拒绝,立刻就吩咐下去。
温摩惊疑不定地望向姜知泽,姜知泽迎上她的视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
温摩背脊上的寒毛几乎是立时倒竖起来。但凡他做出某种杰作的时候,就会有这样的笑容。
六叔的人很快回来了,禀告:“四处找遍了都不见人,据二公子院里的人说,昨天晚上起就没见过小金子。”
“再去找!”姜知泽皱眉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此人乱我姜家,罪大恶极,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他找出来!”
他比谁义愤填膺,比谁都义正辞严,看起来比谁都像一个受害者,几乎所有人都对他抱了几分同情——在继位仪式上遭人陷害,大公子真是太惨了。
一点寒意从指尖直蹿到心尖,温摩整个心脏都在胸膛里发冷,像是快要冻成一个冰疙瘩。
她早该想到的……小金子一旦得手,就会被他除去。他做事向来如此,心狠手辣,滴水不露。
此时此刻,别说是掘地三尺,就算掘到三丈,顶多只能掘出小金子的尸体,身上说不定还带着杀人灭口的痕迹,直指他想除去的人——比如那个六叔。
那块玉牌是不是暗卫令,他没有时间慢慢验证,但他早已为自己安排了后手,那就是一旦失败,他就会找到替罪羊,栽赃嫁祸,顺手替自己除去几根眼中钉。
六叔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顿时大变,指着温摩道:“少夫人,我之前看你就十分不对劲,你一心诬陷大公子,到底意欲何为?”
温摩冷冷瞧了六叔一眼,这人真是个人精,眼看情形不对,马上就站到姜知泽身边去了。
姜知泽叹了一口气:“罢了,六叔不必多说了。弟妹的心思我能体谅,毕竟我只是个庶子,而津弟才是嫡子,这家主之位,其实该当是津弟的。唉,继位之时,暗卫令出事,也许是父亲的在天之灵怨恨我不守诺言吧?我看这继任之事暂且作罢,待查明事实,我们再作打算。当前最紧要之事,就是查出小金子的下落,以及小金子背后的主使之人。区区一个小太监没有这么大胆子,他背后那个人才是我们姜家真正的敌人。”
如果他不是姜知泽,温摩几乎要佩服他了。
几句话之间,既挽回了名声,又打压了温摩,最重要的是,还直接将矛头对准了姜家多年来唯一对手。
小太监是哪里的?是宫里的。
谁知道姜知津有玉牌?长公主肯定清楚得很。
天下间,谁最希望姜家乱套?皇家!
不管六叔还是其它人私底下会打什么算盘,可一旦有外敌,姜家便是一道铜墙铁壁,三叔公与六叔无声地交换一个眼神,同时向姜知泽点点头。
温摩看到姜知泽命人将厅门打开,然后面对所有人侃侃而谈,语气温和,言辞文雅,丝毫不像一个地位受到威胁的未继任家主,他的风度会又一次征服整个平京城。
温摩眼睁睁看着他以主人的身份向客人致谦,并表示等事情解决之后,一定一一上门谢罪,这些自然都是客套,客人们也还以同样的客气。
这些声音在她的耳朵里激起庞大而模糊的回音,危机已经被他化解,她好不容易才有的机会眼看就要从眼前边溜走。
不!
下一次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时机!
她一定要做点什么!他明明已经站在了悬崖边,只要再轻轻一推,就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就在这时,一人大步走进厅内。
他身上穿着整套明光铠,戴头盔面罩,行走之际铠甲发出明显的声响,引得厅上人人注目。
他目不斜视,直接走向风旭,在风旭耳边低语几句。
风旭点点头,他便重新退了下去。
两人的交流十分短暂,全程两人眼皮都没有抬一下,风旭没有去看姜知津,陈山海也没有去看温摩。
姜知泽对众人的致谦已接近尾声,接下来就是要郑重送客,风旭咳了一声,道:“大公子一心想找到那位小金子,是么?”
姜知泽皱眉叹道:“确实如此,若不揪出此人,难以还我清白。”
“大公子也知道,小金子时常跟在津津身边,羽林卫们都认得他,这不,刚才羽林卫来报,他们捉住了一个人,看形容十分像小金子,但是鬼鬼祟祟抱着个包袱想逃,遂问我要不要带过来。”风旭道,“我想宁可错抓,不可放过,大公子就安心等着吧,一会儿他们就能把人带来了。”
果然,没用多久,陈山海就再度踏入大厅,手上像拎小鸡似的,拎着个五花大绑的小太监。
温摩眨了眨眼。
不是小金子是谁?!
第98章 九十八
小金子没死!
温摩脑海里仿佛有一万只吉祥鸟齐鸣, 只觉得陈山海顿时英俊了好多。
山海啊你怎么能这么能干!
进来的羽林卫不单只有陈山海一个,后面还跟着好几人,分别押着四名黑衣人。
陈山海把小金子往地上一扔, 开口道:“好叫众位得知, 昨晚我和弟兄们去西山打猎,回来晚了,路上见到这位小金子公公背了个包袱惊慌逃蹿, 我原以为是他背主私逃, 所以把他拦下来了,然后才发现, 原来是后面这几个兄弟在追杀他。”
说着朝身后几名黑衣人一指。
那几名黑衣人嘴里都塞着布团,神情冷漠。
“至于详情,已经写在了案卷上, 诸位可以细看。”说着,陈山海从怀里掏出几份案卷, 分发给在场几位有头脸的人物。经过递到姜知泽身前时,陈山海的手臂一歪, 故意递到了六叔手里。
温摩也拿到了一份。
羽林卫打架闹事第一名, 审案子则门外汉, 不知从哪里抓来的人手, 案卷上的字迹倒是意外的工整秀丽, 似乎是宜和的笔迹, 上面还盖着个印章,但用的是篆字, 温摩不认得。
上面写得明明白白,小金子受姜知泽指使盗暗卫令,原本答应给小金子黄金一万两回乡, 没想到才出城门,小金子便受到追杀,幸好碰上了羽林卫,不然早就是一具死尸了。
温摩知道打猎什么的根本都是借口,世上也从来没有什么“幸好”,根本原因,是风旭一直注意着姜知泽的动静,所以才能派陈山海及时截住小金子。
要很用力,她才能克制住心中的狂喜。
案卷在姜家长辈与来客的手中传递,细碎的低语像无形的波涛席卷整间大厅。
姜知津将脑袋凑到她身边,跟她一起看,歪着头,道:“所以,是大哥派小金子来偷玉牌的?”他的声音满是困惑,“可是大哥不是说不会抢我的东西么?”
他说着,狠狠瞪向小金子:“一定是你乱说的,对不对?!你想陷害我大哥,你是坏人!”
这话说出了三叔公一派人的心声,姜知泽脸色微微发青:“小金子,说,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指使我的人,不就是大公子你吗?”小金子抬头死死盯着他,“这么多年我为你监视二公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一直想要的暗卫令,也是我替你拿到了手,结果你是怎么对我的?用一万两银子哄我出城,准备杀人灭口!姜知泽,你不是人!”
姜知泽摇头:“真是不可救药。我只问你,你用玉牌将我的暗卫令掉包,现在暗卫令在何处?只要你乖乖交出来,我可以既往不咎。”
“大公子,这份案卷并非羽林卫私下刑讯,你看看,上面还盖着大理寺的章。”风旭道,“小金子的供词句句属实,你还要矢口否认?”
姜知泽冷冷道:“我只知道大理寺是三殿下的大理寺,三殿下想用大理寺的章,那还不是一句话的功夫?”
风旭微怒:“大理寺卿李严清正严明,名满天下,你自己一肚子坏水,就把天下人想成全和你一样!
姜知泽叹道:“阿旭,我知道良和走得早,你心里一直怪我,可我心中的丧妻之痛,你又怎么能体会?逝者已矣,你如此费尽心机,单是难为我,我也认了,可你对付的是姜家,伤害的是姜家的名誉,搅乱的是姜家的局势,这一点,我绝不能容!”
温摩在袖中握紧了手/弩,好想对着姜知泽的背心来上一箭。她发现了,压根不能给这人开口的机会,说来说去,谁都有私心想陷害他,只有他一个人皎然如雪,出尘不染。
偏偏三叔公很吃他这一套,姜家人对皇家有天然的敌意,一个个虽没明着帮腔,望向风旭的眼神却十分不善。
陈山海忍不住道:“各位,证据都在大理寺存着呢。有二十张五百两的银票,可是全从姜家的钱庄出的。姜家的各位大爷们要是有名,一查账不就清楚了?要我说,大伙儿别听他叽叽歪歪,他在继任仪式上拿不出暗卫令,摆明就是个假货,搞不好他爹真是给他杀的,你们有空不如好好去查一查当年的旧账。护短也要挑个人吧,这种连人都算不上的渣渣,何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温摩忍不住在心中给陈山海叫了一声好。
姜家三叔公一派脸上都有点挂不住,六叔一派则有点跃跃欲试,想趁机打压姜知泽。三叔公不等他们开口,先道:“殿下,诸位,此事乃姜家内务,与外人无涉,无关人等,还请莫要插手。”
这句话倒是让人难以反驳,有些不想惹麻烦的客人立即准备告辞,然而没等他们走出大厅,门外有人踏进来,朗声道:“对不住,此事已非姜家的事了。”
是李严。
他穿一身官服,带着几名衙役,厅上随便哪一个人品阶都比他高,但他身形挺拔,不卑不亢行了一个礼,“据案犯古氏与温诚供认,姜知泽曾伙同此二人买/凶/杀/人,罪证确凿,下官按律索拿姜知泽归案。”
“放肆!”三叔公怒喝,“你当姜家是什么地方?你一个大理寺卿,也敢来这里抓人?!”
“下官是大理寺卿,犯人在哪里,下官就能去哪里。天子犯法,尚与民同罪,何况大公子还不是姜家家主,下官依律行事,有何不可?”
姜知泽冷着脸道:“才说李大人是三殿下的人,李大人这就来了。不知道我在何时何地犯案,又是怎么个买/凶/杀/人?”
温摩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丝难以压抑的怒气,这一波波的攻击宛如海浪般滔滔不绝,一浪又一浪,他已经快要应付不过来了。
如果这一切都是风旭的安排,温摩几乎要拜倒在风旭的脚下。
谋术又是另一场狩猎,没想到风旭竟然是这样的高手。
李严没有看他,反而面向厅上诸人,道:不久之前,相国寺附近死了十二名黑衣人,当时京兆府断定是江湖仇杀,然而下官另有线索,据古氏所言,她要谋害温家大小姐,大公子派人相助,那些黑衣人牙齿中皆封有毒药,与这几位黑衣人一模一样。若不用布巾堵住他们的嘴,他们当场便会服毒自尽。大公子,徐广的宅子,您也常去吧?那里头的尸骨,也有您一份吧?”
姜知泽大怒:“你纯是信口开河!”
“大理寺一向只凭证据说话,只要您跟下官走一趟,下官会让您看到更多的罪证。”
“你和三殿下都是一伙的!”姜知泽说着望向风旭,“阿旭,我知道你和良和姐弟情深,这么多年我对她也一直未曾忘怀,我在此对天发誓,今生永不再娶,你可满意了?”
他还在避重就轻,想把案情拉到私情上!
温摩忍不住上前一步,正要开口,这一次温岚拉住了她,“沉住气……”
温岚一语未了,门外有下人急奔进来,神色仓惶,“不、不好了!”
姜家众人心头正不悦,三叔公第一个喝道:“会不会说话?!什么不好!”
“亲家公来了!”
丞相柳士原之女是姜知泽的第二任妻子,虽然柳小姐不幸病逝,但姜知津逢年过节依然会过柳府请安问好,柳士原也待姜知泽如同亲子,在朝堂上给予了极大助力,因此姜家皆以“亲家公”呼之。
三叔公正要喝骂这下人不懂事,亲家公来了还喊得像是报丧一般,然后就听那下人哭丧着脸道:“——还扛着一只棺材!”
说话间,柳士原已经带着人进了院中,他一身纯素,额头系着白麻布,这是丧服。
身后的下人果然抬着一口棺材。
这棺材像是已经在地下埋了许久,上面还沾有不少黄土,但木材与工艺十分难得,偶然从土中露出来的描金依然鲜艳如初。
经历过那场丧事的人,都认得这口棺材。
当时柳小姐重病而亡,治了十几口棺材,姜知泽皆不满意,后来花费重金,寻到了这一口,才亲手将亡妻抱入棺中,抚棺痛哭,直至泣血,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温摩不认得这口棺材,但看到姜知泽的眼角抽了抽,再看到柳士原,她猛然明白了。
这是,柳小姐的棺材!
柳丞相把自己的女儿的棺材挖了出来!
“咚”地一声响,棺材重重地落在姜家大厅的地面上,柔软的红茸毯深深被压得陷下去。
“亲家公,你这是何意啊?”三叔公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