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琳琅哆嗦着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他手指缝隙里溢出了血,鲜红触目,她身体无可抑制颤抖起来,拼命想要挣脱邵清和的控制,状如疯魔。
“我劝你最好不要乱动,你是嫌他死得还不够快吗?”青年伸手禁锢住了她的颈肩,淡然的口吻弥漫着戾气,“还是说,你希望我的枪口下一次对准他的脑袋,或是心脏?”
“不……不要!”
她惊恐大叫,隐约带了哭腔,“不要杀他!”
荣先生痛苦低咳,此时此刻,他是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然而他知道自己不能流露出更多的情绪,他要镇定,起码要想办法让她先离开。
邵清和低笑,漫不经心道,“不要杀他?凭什么?给我自己留个无穷后患吗?”
青年深黯目光落到她的纤细颈侧,肆意打量。
“你……又是用什么身份求我的呢?”
荣先生瞳孔一缩。
他太明白那道目光的含义了。
抢掠,侵犯,将一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彻彻底底的据为己有。
曾几何时,他就是用这种漠不关心的态度逼得邵清和将人当成礼物一般进献给他。他这些年经历了不少,女色对他而言只是消遣身心的一项节目,看上了便直接夺过来,有些时候甚至不用他开口,手下会自动办妥,而他,只需要享受就好。
他欣赏女孩儿那卓绝动人的美貌与年轻充满活力的身体,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了。至于她们是不是被强迫,是不是被出卖,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他荣九只是一个做生意的商人,他付出了自己的筹码,理所当然的,也得享受到应有的权利。
可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面临同样的处境!
不——
荣先生嗓子眼被堵住了,呆呆看琳琅的反应。
栅栏上的缝隙里挤满了柔嫩的叶子,四下里是漫漫散开的日光,几分缱绻摇落在琳琅的裙摆间。
“我……”
她张了张嘴,视线掠过荣先生惨白的脸色,最后,决然闭上了眼。
荣先生想到了某种可怕又荒谬的念头,他有些无措,排斥的,本能摇了摇头。
不要那么傻。
不要。
他不值得。
“你不是恨荣九吗?”她缓缓睁开了眼,一片平静。
那是死寂的湖水,泛不起半丝波澜。
“你看,他现在爱我爱得死心塌地,舍不得我受半分的伤害。你既然想报复他,把我从他身边夺走不是更好吗?”
荣先生眼珠子发红,死死盯着人。
邵清和思考了一下,嘴角勾起,“说的不错,做荣家的主人,睡他心爱的女人,还让人眼睁睁看着,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那么……”
黑色枪管挪到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青年含笑的清越声音比魔鬼还要恐怖,“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怀中的人颤栗了一下,又被紧紧克制住了。她眸光涣散得迷离,像是看人,又像是透过人看着某处地方,好似精致的提线木偶,她往后仰着头,木讷地做出等待被吻的姿势。
荣先生莫名感觉窒息。
“这就是你的诚意?”
他却没有轻易放过人。
琳琅躯体僵直了片刻,指尖轻微颤动,迟缓地抬起手。
“施小姐!”
冷淡的男声突兀响起,仿佛覆盖着层层的霜雪。
她呆呆看去。
荣先生收敛下颌,颈部线条绷得直直的,他淡漠地说,“其实你用不着这样,我荣九是个商人,向来只做不亏本的买卖,之前说喜欢你也好,不过是为了打动你,让你更加死心塌地为我做事。”
“哦,顺带一提,你的反应还真是有趣呢,就跟我养过的那只猫一样,让人总想逗逗你。当然,我还是更喜欢你这类的真人玩具,有着小孩子的天真,给一颗就跟着走,啊,如果这种天真被摧毁了肯定很好玩,不是么?”
轻描淡写的话语是赤裸的嘲弄。
“怎么?为什么用这种不可置信的眼光看我?是觉得我太卑鄙了吗?商人都是这样,没有点城府,又怎么去骗其他人了?你以为我坐到这个位置,是靠正当的手段得来的吗?”
所以,你醒醒吧,我从头至尾,都没有喜欢上你。
一丝一毫都没有。
他目光深沉,勾出讥讽的笑意。
“只有你这个傻瓜上当了而已。”
这个刻薄的男人最后用一句话结尾——
“施小姐,我已经玩腻你这只金丝雀了。”
第252章 金丝雀前女友(18)
“金丝雀啊……”
她眉眼又徐徐舒展开,如翠山初破云月。琳琅看他, “那先生可曾知, 这金丝雀又称芙蓉。”
荣先生面目沉凝,不作一声。
“前些日子先生为我收罗了几卷长物志。”
她忽然提起一事, “那里边有几句话让我看了很欢喜。”
女声缓缓道来,“芙蓉宜植池岸, 临水为佳。若他处植之,绝无丰致。”峨眉婉转,她愈发轻了语调, “我记得先生当时还笑着说, 琳琅若为芙蓉,先生定做那一潭深幽的池水,不泽被苍生,也不东流大海, 清清静静的, 让波光花影相伴, 同看夏日流萤。”
她隐忍许久的眼泪, 却终究是流了下来。
似锋利的刀剑,在他心口划开一道狰狞的血痕。
“这些话……先生也是哄我么?”
“对。”
他答得毫不犹豫。
“这样啊……”
她眼尾轻敛, 低低一笑。
又不知是在笑谁。
“原来只有我一个人在自作多情。”
乌黑的发垂落在腰际, 她不再看荣先生。
苍白的指尖抚上了邵清和的脸庞, 微微摩挲着, 有一丝痒意。
邵清和看见她眼底的凄迷冷寂之色。
“我这一生, 爱上两个人。”她平静地说。
他眉峰一颤。
“前一个人, 我们同患难共风雨,我一直以为他是我的终身托付,在霜寒露重的夜晚,他会起来为我掖好被子。情窦初开之时,他送了我一把木梳,那人没说结发同心,我却红了脸,想用余生作答。”
邵清和怔怔看她。
那嫣然的桃瓣贴在他的唇间,他尝到了涩味。
轻触之后又短暂分开。
琳琅的手指从脸颊滑到颈边。
“后一个人,他亦师亦友,教我谋夺人心,教我风情妖冶,却没教我如何分辨他的虚情与假意。我今日的表现,想必也很令他失望吧。”她自嘲地说,“那日我说了大话,还要当他见血封喉的武器。”
“如今想来,割断的,却是我一个人的喉。”
荣先生面色麻木,不为之所动,“承蒙施小姐厚爱,我荣九十分感激。”
琳琅没了声音。
“你就这么喜欢他?”
青年突然出声。
邵清和双指夹住了她的下巴,眼里刻着凛冽寒意,“像他这样的大人物,女人对他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有与没有,也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你再喜欢他,也不过是他手上的一枚棋子。”
琳琅偏过头,“棋子么?”她垂下了细长的脖颈,令他瞬间想到了春风拂面的柳条儿。
“那也很好。”
她嗓音干涩,还故作欢笑,“起码我还是有利用价值的,那也很好的。”
是么?
你就这么对他执迷不悟?
邵清和心里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阴影逼近,琳琅忽然觉得唇上一片痛楚,青年单手环住了她的颈肩,长腿硬生生插入她的双膝之间,逼迫她不得不抓着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失控啃噬着她的嘴唇,不留一丝余地,要将她吞个干净。
荣先生看她袖子微颤,手指头伸出来,紧紧抓着袖子的边沿,却又不得不克制着。
她在害怕。
邵清和将她摁在门框边,沉重的喘气声犹如一块巨石压着他。
“撕啦——”
锦帛撕裂的声音乍然响起,空气为之一凝。
那半边姣好的雪色刺痛了荣先生的眼。
她显然更加慌乱,下意识转过头。
荣先生也在看她。
“不要……”
细弱的喘息令两个男人的神经皆是一绷。
荣先生袖袍下的手紧紧捏着,浮现一条条青筋脉络。
极限了。
快到极限了。
“求你,不要在这样……”她这一次主动将脸埋进了青年的胸口,哑涩地央求,“求你,起码不要在这里……”
那么狼狈又下贱的一幕,怎么能让她的先生看见?
邵清和低头看她,她的肩颈烙着青紫,怯怯娇弱,令人心生怜悯。
“怎么,你还想在他面前保留最后的体面吗?”他大掌落到细颈上,“你好像忘记了,谁才是求人的一方。”
她在怀里瑟瑟发抖,咬着出血的嘴唇。
“求你,主人……”
邵清和双目一沉,最终将她抱起来。
她一手攀着青年宽阔的肩膀,没有反抗,随着他进了屋里边。
荣先生脸皮微微抽搐。
直到她回头顾看。
那一眼,是诀别。
她似乎想笑,嘴角使劲牵扯着。
终究是徒劳的。
荣先生失神看她开阖的嘴唇,浑身血液刹那冻结。
“九哥,谢谢你。
“还有,保重。”
他故意用言语侮辱她,激怒她,何尝不是想要保全她?
她知道的,都知道的。
她的先生始终还是爱惜她的。
所以,即便看穿了,仍然配合他的表演。
因为,他是她早就认定的九哥,是那个将心爱怀表挂在她胸前的男人。
怀表,怀一人,表一生,心之所向,不离不弃。
他想成全她,她亦想成全他。
荣先生忽然笑了。
他扶着地面缓缓站起来,不顾伤势,步履蹒跚朝着两人走来。
那双含着水雾的眼睛先是露出呆滞的神色,紧接着摇了摇头。
不要。
她传达了这种抗拒与排斥的信息。
荣先生的腰侧中了一枪,纵然身穿黑衫,依然那见那一团抢眼的血迹,他手上沾着自己的血,凝固了些许。
男人往前走了几步,后来越走越快,越跑越激烈。
一往无前的抉择。
哪怕他早知面前是死局。
琳琅的双眼惊恐瞪大。
她眼泪流得更凶了。
邵清和自然也听见了后头的脚步声,他转过身来,看着距离他数步的男人,十分镇静。
“嘭——”
一声尖锐的枪响,落了空。
因为琳琅从他身上跳下,狠狠推开了人,也使他的瞄准走偏。
“九哥!”
她张开双臂,似艳阳里下即将消融的雪色,义无反顾奔向了他。
哪怕身后是阴寒的杀机。
乳燕投怀。
他面带笑容接住了这只向他飞来的金丝雀儿来,她鬓发散乱,裙裾褶皱,脸蛋儿更是红得皱皱的,可他发誓——
绝对是他见过最美的一刹那。
荣先生很久没有这样紧紧抱住人了。
男人的双肩舒展开来,将那个他视若珍宝的人儿归拢进自己的怀里,他一手搂着琳琅的腰身,另一只手掌则是按住她的脑袋,往他的胸口上深深陷着。如果可以,他真想把人揉进骨血里,不分彼此。
邵清和面无表情扣动扳机。
对准琳琅。
荣先生看见了,搂着人,轻轻转了身。
“嘭!”
这一枪,无可躲避,直直中了男人的大腿。
鲜血流淌。
荣先生的身体不可抑制痉挛起来。
“九哥?九哥!”
琳琅大惊失色,本就毫无血色的小脸更是惨白得可怕。
“我……没事。”
他凭借着琳琅的搀扶勉强站住了身体,掌心里多了一包白色的粉末,那是方才他捡到的砒霜。
“别怕。”
男人神色缓和了许多。
他这半辈子,在烽火硝烟的乱世里沉浮,看过似锦荣华,听过丝竹靡靡,曾卑微落尘泥,也曾显赫上云端。现在回想起来,一切恍惚得就像昨日的旧梦,反倒是抱着她睡着时的温暖还更加鲜活些。
荣先生咬开了包装纸,大口大口吞咽下那白色粉屑。
她看着,没有阻止。
最后几口,他嘴对着嘴,渡给了琳琅。
她沾了一嘴的粉末,像个偷吃糕点的小孩子。
他轻笑着,俯下身来舔舐她的嘴唇。
前所未有的温柔。
没人见过荣先生的柔情。
很多人都以为,荣先生那次认输已是他所能表达的极致情感。
“别怕。”
他语句清晰重复了一遍,尽管额头因为伤痛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这一次,九哥陪你。”
荣先生的神情恢复了以往的镇静。
仿佛在他面前,天塌了也不过是一件小事。
“你知道的,你九哥的身手还算不错,要是那牛头马面敢对你动粗,我一定把它们打得连爹娘都认不出来。”他眉宇疏阔,腰脊伟岸,就算是大树将颓,也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