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舍里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暴徒,下身淌了滩血迹。他见人进来, 后面跟着笑眯眯的琳琅, 面皮抖了抖。也不知道李朝云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哪怕是被摧残成这样了, 死活不肯松口供出幕后主使。
琳琅最喜欢硬骨头的人了, 她跟李氏说, “这倒是条汉子,忠心耿耿的,就算死了也该值得厚葬,娘你要好好安排他的家人。”
轻飘飘地瞥过一眼,“不过他当自己是勇士,在那人看来,不过是为自己卖命、见不得光的脏老鼠而已,死了一头还有另一头,根本不值得曝光自己为他求情。你说是吗,二妹?”
李朝云暗自咬牙,表面风轻云淡,“长姐说的是。”
李氏回府,对琳琅身边的人进行大换血,尤其是莺莺,重新转手给牙子。
“小姐!小姐你救救我!莺莺真的是无辜的!莺莺只是去拿酸梅汤的时候遇见了旧时的小姐妹,多说了几句,绊住了脚!”
这会懂得喊小姐了。
可惜啊,她的主子早就魂归地府了,谁还念着这点掺杂了水分的情谊?
琳琅小口啜着冰镇酸梅汤,酸甜的滋味带着凉意在口里漫开,酷热的暑气消除了大半,浑身清爽。她放下了剔透的水晶碗,又把衣角从丫环的手里拽出来,动作慢悠悠,那柔和的力度却让小丫头脸上的绝望之色更深。
“拖下去,别脏了我的屋。”
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给。
下人们不寒而栗。
这大小姐,发卖伺候自己多年的丫环,连眼都不眨一下。
外面传她如何如何的刻薄寡恩,现在则是真正坐实了心狠手辣之名。
随着母女俩毫不拖泥带水的联手,这糟心事就告一段落了。
李氏怕她多想,重金寻了一只毛色艳丽的鹦鹉回来逗她开心,那鹦鹉被训练得极好,开口就是“小姐吉祥”、“小姐如意”。
这位保养极好的大家主母摩挲着女儿脆生生的手腕,先是温言软语安抚她,又教给琳琅不少驭下的手段,一昧的温和镇压不了那些有异心的妖魔鬼怪,要她适当心狠些。
女子的地位本就不如男子,自己再不争气点,还不是人善被人欺的份?
琳琅含笑一一应了。
她回想上次心狠是什么时候?
哦,不过是拿几个不听话的神去祭天了。
随后李氏叹了口气,忧愁得很。
“儿啊,你如今芳华十六,娘却不能为你择一门如意姻缘,娘没用啊。”
琳琅微笑,“娘不必担忧,儿已有成算。”
李氏惊喜看过来,“莫非是祁家的公子?他与你搭上话了?”李家与祁家是世亲,她有个祁家表哥,年岁正好合适,小时候大家还打趣金童玉女的娃娃亲呢。
“祁家怕是看不上咱们。”琳琅摇头,那位表哥文如锦绣,去年高中状元,生性刚烈正直,又同李朝云等人交好,又怎么会看得上他表妹李琳琅这类爱“钻营”的女子?
“那……”李氏有些迟疑,她实在是想不到合适的人选了。
“娘觉得,这燕国公夫人的身份,可值当?”
燕国公就是男主燕昭烈他爹,年轻丧妻,至今未娶新妇。
如果她成了男主他后妈,一定很好玩。
调教继子什么的,想想都很刺激。
不过她是觉得刺激了,她娘被她吓个半死,屁股优雅坐了三分之一,这一抖,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那乖巧的鹦鹉扑棱着艳羽,清脆啼叫。
“小姐吉祥!小姐如意!小姐干得漂亮——”
“嘿,小畜生闭嘴!”李氏瞪了鹦鹉,毛毛躁躁的,净会添乱。
“嘿,小畜生不闭嘴!”鹦鹉利索接上。
得,这又是一个被主人教坏的反骨鹦鹉。
李氏捂着胸口更痛苦了。
琳琅则是琢磨着,欺负男主,是不是要从扣他的月俸开始呢?
虽然只是女儿随口一说,李氏仍旧上心了,转头去试探丈夫的口风,瞬间把见惯了宦海风波的文臣吓成了哑巴鹌鹑。
燕国公是什么人?
开国功臣。
王侯气象。
万人之上。
哪怕是他是因为转凉的天气稍微无意皱个眉,旁人都得小心翼翼、绞尽脑汁去想是哪个不长眼的小毛孩惹怒大人了,进而开始人人自危,生怕自己成了那个代罪羔羊,或者是被余波殃及。
有人说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燕国公要是一怒,千万都不止。
覆灭萧氏后主时,这男人可以毫不手软烧毁了绵延整个金河山脉的前朝王宫,一个王朝耗费千年织成的华美锦绣,在他的脚底下化成寸寸灰烬。
幸好新国稳定后,燕国公的手段温柔了些,不会无缘无故发落别人,且仪容俊美,沉稳大气,朝臣上下对燕国公的畏惧感才减轻了不少。
但对于多数臣子而言,这男人始终悬在心头的一把利刃,就怕行将踏错,这刀刃噗通一声落下来,连个完整的尸首都没有。
李父苦笑不已。
他实在是不太敢把这煊赫多时的开国传说当成一般的女婿来看啊。
李氏见丈夫这惊魂未定的模样,心头的气也就顺了,反正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女儿面前丢脸。因此不徐不缓分析,“国公大人上无双亲奉养,膝下只有世子一人,再过两年就要行弱冠之礼,可自立门府,用不着操心。”她低声道,“再说,大人才三十过六……”
她说得含糊,李父心如明镜。
三十六岁,正当壮年,生养子嗣并不是问题。
像李家这样的门户,低嫁容易招人笑话,而且他们也舍不得锦衣玉食的女儿过低人一等的日子。既然小辈这边行不通,家大业大的国公府倒是个好选择,只不过是相看的对象从儿子换成了他爹。
“这是珍娘的意思?”李父摸了一脑门的汗,哆哆嗦嗦问。
珍娘是李琳琅的乳名,小姑娘及笄后,夫妇俩只在私底下这样唤她。
李氏没有直面燕国公的威严,比丈夫要平静多了,此时忧心的是女儿的异状,“经过白马寺一事,珍娘她对姻缘似乎不怎么上心了,成天就逗那只扁毛畜生,连爱吃的乳酪都不碰了,妾身总担心她一个想不开,就绞了头发去姑子,现在好不容易她松口了……”
父亲叹气,“她可真想明白了?那燕世子,可是她退亲的对象,她嫁过去又该如何自处?流言蜚语对女儿家总是个劫数。你问清楚些,她到底是个什么主意。”
李氏将这番话转述给琳琅。
“娘放心,日子不都是人过出来的?待我风光荣华,谁还记得那点儿芝麻绿豆的破事?”
琳琅掌心摊着剥好的葵瓜子,小鹦鹉垂着脑袋,慢条斯理地,一粒粒叼着吞咽,一边吃还一边欢快地说,“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溜得很,气都不带喘。
这小畜生是要成精么?
琳琅笑意盈盈说声乖宝贝。
那小家伙更起劲了,“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李氏看这人鸟异常和谐的场面,只觉得往日祥和的观音心经在耳边嗡嗡作响,就跟数十头苍蝇乱哄哄拱在一起似的,心肝脾肺又隐隐泛疼了。
她总觉得再这样下去,女儿就要跟这鸟羽化成仙渡劫飞升过一辈子的神仙,啊呸,是清苦日子了。
事不宜迟,李氏赶紧跟丈夫商量。
燕国公再怎么可怕,还不是一个男人?
她女儿姿色尚可,又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孩子,难道还不招人疼?
作为一家之主,李父很有决断,也豁得出,“既然她这么想,做老子的,为了女儿,脸面再赔一次不算个事。你让她准备准备,我找个时间领人回来,看看中不中。”
成与不成,还得要双方的意愿,尤其是男方的。
他总不可能强按着燕国公的脑袋,让他娶自己的女儿吧?
好吧他也没那个胆子。
这次相看的女婿比较特殊,李父不得不做万分周全。
燕国公跟那些黄毛小辈的等级不一样,这个身处皇权顶峰的男人权势滔天,日常出入的地方是天子皇庭,一手朱砂改批的是王朝命脉,除了共同处事的高级大臣,闺阁小姐要想见到人简直难如登天!
琳琅没想到老爹这么有手段,才第二天,她坐在回廊里逗着小鹦鹉,一道高大身影朝这边慢慢踱步过来。
龙骧虎步,气宇不凡。
都说有权有势有貌有身材的男人是行走的春药,琳琅看了,觉得此话不假。她在想那些女人是怎么想的,这么招人的男人都看不上?
这未来公公做不成,做她的未来夫君也是可以的。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李小姐,是你要嫁给本官?”浑厚的男音威严极了,那眼睛狭细而凌厉,像是天生的猎手,仿佛在审读一件货物的价值。李父没有明说,但燕国公观这位清贵同僚略微别扭的行为举止,轻易就猜到了殷勤待客的背后含义。
李父是个为数不多干实事的臣子,之前那小子一意孤行要退婚,与李家联姻不成,燕国公稍稍遗憾。他认为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有野心很正常,有野心才有进取心,才会督促夫家锐意拼搏。
就是燕昭烈那小子不太乐意,做老子的还得给他擦屁股。
李家的面子他是要顾的,哪怕做个样子,因此燕国公顺着李父的安排来庭院里逛逛了。
拒不拒绝还两说,关键是要李家看到国公府的诚意。
那打量的眼光落在身上,琳琅顿时就明白这个差点成了她公公的威仪男人吓跑女人的原因了。
燕国公与炙热权力为伍,再美的女人到他眼里,只有值钱与不值钱、听不听话的区别。年轻女子对血气方刚的小子来说,是充满了甜蜜滋味的娇嫩花朵,但燕国公却觉得她们矫情造作,为一点小事都能哭哭啼啼,着实恼人。
梁柱漆红,旁又有波光潋滟,那一袭杏色襦裙的女子折腰下拜,端得是无限袅娜,“还望国公大人垂爱。”
燕国公漠然地说,“那你说说,为何是本官?”
“国公大人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两者。”
琳琅低笑,“这真话嘛,就是琳琅想找个大靠山,世人皆说我贪慕权势。”她染了丹蔻的指甲以一种撩人的姿态掠过香腮,“学会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以琳琅这般的颜色,自然要配世间上顶天立地的男儿。”
说得是理直气壮,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燕国公眼勾勾瞧着人。
琳琅也冲着他笑。
半晌,锦靴停在眼前,男人粗糙的大掌抬起她的下巴,气息沉稳而绵长,“顶天立地?你倒是会说。本官摄政多年,都不敢说是一手遮天。”
这算是认可了她的“颜色”?
琳琅楚楚可怜望进那双漆如点墨的眼睛里,犹如幽邃的古潭,平缓而深不可测。
粗砺薄茧在她柔嫩的颈肩摩挲,那是一个男人对女人感兴趣的冲动。
琳琅心底轻笑。
有戏了。
依照燕国公时至今日的身份地位,他还不至于像个登徒子那样去调戏良家妇女。于是,摸小姑娘的下巴,在男人看来,是对未来妻子的一种欣赏与嘉许,可以当做婚前互动的小情趣。
她国公府夫人的地位是铁板钉钉,跑不了了。
那她现在考虑的,就不是引起燕国公注意,而是如何能让未来夫君对她印象加深、进而骗取更加高额的聘礼呢?
“那是大人慈悲心肠,不忍打击别人花了大半辈子战战兢兢做了个芝麻小官,转头就被贬谪出去。”琳琅的哄人技术相当熟练。
燕国公的喉咙微微耸动,似乎是想笑,不过比起她的直白,显得隐忍又克制。
“继续说,假话是什么?”
“这假话便是……”
她细长的眼尾漾起春色,“大人容貌甚伟目如朗星鼻若悬胆风流倜傥风采高雅长身玉立气……”
气什么来着?
“器大活好!”
嗯……
这么不要脸的话肯定是出自她那个不要脸小鹦鹉。
跟主人半两银子的关系也没有。
燕国公似笑非笑。
琳琅无辜看他,解释这词语的博大精深。
“就是器量大,干活能力特别的强。”
第299章 恶毒继母前女友(4)
不多时, 燕国公从锦绣阁走出来。(小说 ggdown.)
李父落后半步跟着。
“令爱倒是个敢捋虎须的。”燕国弹了弹腰间悬挂的玉佩。
李父嘴里发苦,他做好了上位者会问的各种问题, 可是这一句“捋虎须”他怎么回答?
说女儿艺高人胆大?
李父赶紧把壮士驯兽的场景从脑里晃出去。
不是, 他说, 女儿究竟对燕国公做了什么,竟然得到这个评语?
他冥思苦想这燕国公话里意思, 不远处传来婉转的少女音色。
李朝云挽着深紫色的披帛, 边角微扬, 在风中有一种轻盈的美感。她折腰下拜, 柔情款款。
“大人。”
燕国公瞥了一眼, 步伐没有丝毫停顿。
区区一个庶女,还不值当他耗费心思。
燕国公眯眼看了下天色,淡淡说,“再过一个多月便要入秋了, 婚礼还是早办些好。”
李父愣了愣。
“让她安分点, 这个月把嫁妆绣好。”燕国公的声音里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笑意, 他又想到了琳琅满脸无辜的水眸, 喉咙一阵发痒, “也不求多精美,边边角角齐整些就好, 别给我丢人。”
李父“啊”了一声。
这话是说给他女儿听的?
确定不是在嫌弃?
嫌弃你还要娶?
什么毛病?
燕国公扔下这一句话, 迈步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