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忙。”物业的人主动给他让道,也不知是挂着善意还是戏谑的笑。
常星一路都很安静,在电梯幽闭的环境里,她总是喜欢主动待在角落,看着亮起数字的按钮,暗暗在心中记住了他家的楼层。
江燃泽用指纹开了锁,摁开门口灯的开关,径直走了进去。
女孩儿在门口显得踌躇,身子往里探了探:“我要换拖鞋的吧?”
这倒是难住了江燃泽,他根本没想那么多,从抽屉拿出蓝色的一沓:“我这里没有女士拖鞋,你先凑合着用鞋套。”
她不敢走的步子太重,挪动着到客厅,眼神不受控地四处张望,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
房子真空啊。
客厅摆了张沙发和茶几,甚至连电视都没安,长条餐桌崭新又没有剩菜,常星想,他一定不常下厨。无形的空预示着没有生活气息,简练的如同两条平行的直线,捉摸不透他生活的交点。
常星愣愣站着,盯着蓝色的鞋套说:“我以为你会和你家里人住一起。”
没弄清她哪儿来的这种猜测,江燃泽拿了两包湿纸巾和碘酒棉签过来,敛着眼睑问:“嗯?为什么?”
“那天你侄子不是一直在等你嘛?”
所以,好像和姐姐或者父母住一起的可能性比较大。
“那个小家伙啊——”他尾音升高,解释道:“和他的继父住在一起。”
继父?
常星没继续打听家事,除非江燃泽自己说,否则这一切也不是她该知道的范围。
女孩儿抿着唇,取出棉签给自己上药,江燃泽气定神闲地翻着茶几上的书,常星有意垂下头,想看书的名字。
江燃泽教学的时间虽然不长,对视线却极其敏感,变顺着她的意抬高手腕,让她得以瞥清封面那几个字。
哦,又是无趣的经济学专业书。
碘酒抹在伤口的位置发凉,常星“嘶”了一声,拿着棉签的手轻颤。
“怎么那么笨?”他合上书,常星以为按江燃泽的秉性,接下来的话只会是劝诫或打击。
从她的食指间抢过棉签,江燃泽动作轻柔地覆上伤口,沾染了褐色液体的棉签被他精准投掷到垃圾桶,偏凉的药膏一点一点涂抹到伤口上。
不得不承认,连江燃泽都没有她自己下手那么重。
旋紧药膏盖子,江燃泽又像个专业医生给她诊断:“你脚踝的伤要先冷敷,以防万一软组织受伤,还是得去医院拍X片。”
常星欲哭无泪,早知道她就不该加入什么羽毛球战局,美好的假期刚开始一天,结果后面的六天都得待在家里长蘑菇。
“呜呜呜.......”常星可怜地看着他:“那我现在去医院吗?”
女孩儿的神情太过于凄惨,差点让江燃泽产生自己弃之于不顾,常星一定会难过得要命的错觉。
思忖了半天,他只得出了一个结论,有可能常星只是现在对他产生了一种依赖感。
他气息冷冷,拿起放在玄关的车钥匙:“我开车送你去医院。”
“江叔叔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好人。”常星的表情又好笑又想哭,拧巴在一起,一时间的情绪如春天枝头缠绕的藤蔓般复杂。
江燃泽应对的淡定,对少女表现的大惊小怪、咋咋呼呼已经有了个心理准备。
常星要给他发“好人卡”,他就默默受着,也算是爱惜羽毛。
江燃泽去摁电梯,常星扶着墙壁走,想着脚下的鞋套还没脱,又后撤一步,笨拙地套下鞋套,余光正好瞥向没关上的柜子的上层抽屉。
那里安安静静放置着一件粉色的雨衣。
印着小兔子的图案,兔子露出两颗门牙,耳朵竖的很高,笑得甜美。
粉色的兔子......
她没敢多看,仿佛这样就可以当做是自己眼花了,退一万步想,她宁愿没看见抽屉里的东西,就没有接下来所有的自欺欺人。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常星锁好了门,听见江燃泽奇怪地发问:“什么东西忘拿了吗?怎么还不走?”
“没,没有。”常星扬起标准的四十五度笑容,掩盖内心活动变化的急切。
“嗯。”江燃泽让她先进电梯,弯下腰摁一楼,休闲裤因坐着压下的褶皱,现在干净的一条也没有。
不是第一次坐他的车,常星却突然感觉好陌生,七七八八的猜测在脑海里萦绕,闷的她喘不过气来。
江燃泽很少关注别人的状态,可一向聒噪的常星在车上很是反常。如果透过后视镜没看错,女孩儿一直在扭头望向窗外,水光潋滟的眼眸含着不甘和痛苦。
“江教授,你从小到大成绩一直很好吧?”
正好,常星主动的问话让他肯定是自己的多虑。
“没有,我高一高二一直都是全校倒数。”
“骗人。”常星哼唧着,一副信他个大头鬼的精明样。
“我不说假话。”江燃泽回忆着往事,捡起仅剩的热情讲道:“和你一样大的年纪,也是这么酷热的夏天,因为一些原因,突然就想通了。”
常星摒弃掉杂念,依着他的回答问:“想通了要好好学习,奋发图强?”
“嗯,那时候我立下的志向就是全国数一数二的高校。”江燃泽终于话多了一回,自嘲道:“是不是很可笑?倒数的人还白日做梦,想摸到那些神圣学府的门槛?”
女孩儿抠着指甲,语气还信誓旦旦的:“那你一定很努力。”
“也不是。”江燃泽轻描淡写地说:“运气好吧。”
下了车,常星却客气的不像话:“接下来我自己去医院就好,这一路也麻烦您了。”
常星站在医院门口看他的车缓缓行驶,晚风呼呼卷起她的马尾长辫,无情地拍打在脸上。少女如纸片支离玻碎,恨不得下一秒就在疾风里消散。
忍着痛往急诊科方向走,常星脚步一顿,竟是碰到了最不想碰到的人。
女人哭得很凶,如兔子般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常逸:“你说过的,会对我负责的......”
常逸双手插兜,任由女人小力的推推搡搡,嘴里还叼着根烟:“宝贝儿,那我也没说要和你生孩子啊。”
常星凭着仅有的印象,想起来这是上次在他怀里撒娇的那个网红。
女人不可置信地抽噎:“你怎么哄我的?说要是有了孩子,就生下来。”
“生下来然后呢?我们结婚?”常逸冷冷哼着,仿佛在听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常星知道这废物哥哥是拔吊无情的那类人,竟是不知道该不该劝女人想开些,谨记以后远离人渣。
场面僵持着,一位检查病房的护士走过来提醒常逸:“先生,不好意思,在医院之类公共场合人群较多的地方,还是希望您能把烟灭掉。”
常逸掐掉烟头,也因为小护士的一番话视线扫到了不远处的常星。
第10章 10颗星星
“常逸,她是谁啊?”女人的眼睛肿的像桃子,对常星的靠近充斥着满满敌意。
她明白有些事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特别在成年人的世界里,黑白是非不重要,彼此满意学会妥协才是真谛。
常星挑眉,冷冰冰地说:“不认识。不好意思,顺便借过一下。”
“常星,你给我站住。”常逸吊儿郎当地靠在走廊的墙壁上,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灭掉的烟头,不得不说,常星目中无人的状态令人窝火。
她没在常逸面前流露出痛苦的表情,有意缩了一步,将肿着的脚踝往后藏:“还有什么事么?”
常逸吊起眼尾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如同质询犯人,总归是很不善的语气。
快脱出而出的 “你在这儿,我凭什么不能在?”被硬生生憋回去,常星不想在需要安静的场合和常逸起争执,淡扫了眼他的网红女友:“有闲心问我,不如先哄哄你女朋友。”
绕回刚才的话题,网红女友又不依不饶了起来:“常逸,反正你得给我个交待,否则我就在你面前一尸两命!”
把女人逼急了,后果很严重,尤其是不好惹的女人。
但常星对常逸在前任上的处理能力很信任,要不然也不会风水轮流转,他和各个前任都相安无事。据说秦女士去看的一场高定秀,他和他前女友还在VIP座聊的火热。
他想,还一尸两命,吓唬谁呢。
常逸嗤之以鼻道:“要多少钱?”
说完,他又比了个数目,耗掉与女人周旋的最后一丝耐心:“这么多够不够?”
网红女友嘴唇不可抑制地颤抖,由站着到抱头痛哭,常星看不过眼,也不想充当什么半路女侠,掏出口袋里江燃泽给自己的一包湿巾,主动递到她面前,居高临下道:“擦擦吧,妆都哭花了。”
在远离了常逸后,常星额头冷汗直冒,深感自己模样的狼狈。
比腿上的伤口更让人耿耿于怀的,是粉色兔子的雨衣。
会不会也有那样一个暴雨天,江燃泽二话不说,给套上雨衣,目光沉沉,走在雨幕里,连空气都很甜。
“X片显示软组织没大问题,脚踝处72小时内先冷敷,之后记得擦药,切忌剧烈运动,能少出门就少出门......”
给她看病的是位老大夫,见常星丢了魂的样儿,又提示着:“姑娘,这世间很多东西都是旁人的,只有身体是你自己的。”
说的对,常星想,她今晚上就要泡面加肥宅快乐水一解千愁。
三楼阁楼的灯是亮着的,常星有了最不好的猜测,连带着泡面可乐也跟着她遭罪。
秦女士挂好样板图的衣服,从三楼袅袅往下走,一身精致旗袍配上恨天高,像是从画中出走的女子。
下一秒,从画中出走的女人就暴躁了起来:“星星,说了多少遍,泡面可乐对身体不好,是等着我给你丢还是你自己丢?”
秦女士在其他方面对她很宽容,唯独在健康饮食上关切的过分,常星瑟缩着脖子,千算万算,一解千愁变成了案发现场。
“过来坐着呀,王姨给你热饭去了。”
常星一股脑老实交代了:“我脚走不了,打球的时候不小心受伤了。”
秦女士最爱一口一个宝贝,晃着她傲人的红指甲:“宝贝啊,你这真的是不小心,去过医院了没有?”
“去了。”常星被秦女士搀扶着,抬起一侧的针织袋:“片子和药都在里面。”
“接下来你就躺在床上养伤,我让王姨煲点鸽子汤鸡汤补一补。”秦女士不省心地说:“我今天还给你们数学老师打过电话的。”
常星换上拖鞋,交叉着笔直的双腿:“没说我什么坏话吧?”
“往哪儿想呢。”秦女士瞪了她一眼:“我是想除去美术生训练绘画的时间,每周让你抽一次空去补一补文化课。”
“好商量。”常星的算盘敲得叮当响:“先这样,我要申请去外地写生半个月,回来之后文化课随您安排。”
秦女士如临大敌,常星小时候就是被爷爷奶奶带去外地照顾了一段时间,没过多久就说孩子高烧不退。
诊治了近半个月,直到所有人跟她说话,她有反应却表现出慢半拍时,秦盈才意识到孩子听力的受损。安装了一段时间的助听器,加上大大小小的复健,才让她和正常人别无二致。
一想到,她就心悸,也绝不可能让常星不待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不可能。”秦女士耷拉下脸色,她是放任型家长,但在这件事上也没有妥协的:“这事儿我和你爸都没得商量。”
“妈,我都十八岁了,到那边肯定能好好照顾自己,当美术生不去外地写生提高自己的技巧......”
“吃饭。”秦女士手肘撑在她旁边,两个字让她缄默,常星动筷,秦女士没走,亲眼看见常星吃饭心里才踏实似的。
常星想着以往有什么事,秦女士都没露出来过这种表情,后顾之忧羁绊的她向前走不动,看来去外地写生多半要凉。
晚上八点。
时间还早,常星听着耳机里舒缓的英文歌,头枕在手臂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出神。
睡裙撸到大腿根,房间里也清清凉凉,可她却莫名感到烦躁。
跳下床,常星猫着身子准备去冰箱拿点冰激凌,秦女士肯定还在房间里练瑜伽,她不敢惊动,只用手机的手电筒往冰箱上照。
上面贴了一张纸条,字写的又大又齐。
【常星和狗不得靠近。】
呜呜呜!
常星又蹦跳回房间里,还没给外地写生思索出一个解决办法。
外地写生需要监护人的同意,可也没说具体让哪个监护人同意,只要有身份证和工作单位的证明,让人帮帮忙也不过分。
心里虽然因粉色雨衣生起阻隔,可常星想通了,这是他的过去,她再关注,也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如最隐秘的胎记,在江燃泽主动坦白前,她就装作不知道。
和这世界再格格不入,常星只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去真诚且无畏地热爱这个世界。她刚过完十八岁生日,未来让人憧憬,方式不重要,她只需要活成自己爱的模样就好。
想做什么就轰轰烈烈去做,想通了的事情就不再反悔,想不通的事情睡一觉再解决。
常星安慰好自己,又化身成狗皮膏药:【江叔叔,我明天能请你吃个饭吗?】
江燃泽正在整理去外地调研的行李,大学教授无非忙三件事,一线教学、搞研究带课题、出差和外校交流,他结束掉大一新生的课程,暑假自然有其他事情要奔赴。
无事献殷勤。
江燃泽划开手机,言简意赅地回道:【什么事?】
【感谢你今天送我到医院还有那么照顾我啊。】
江燃泽关好行李箱,眉峰一挑:【你脚上的伤好了?】
要不是腿上还有伤,常星就想直接在床上来个螺旋跳了。
她居然忘记了这该死的扭伤,简直让她近乎与世隔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