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亮的嗓音一如初见之时,她不知怎的微微有些晃神,脑中后知后觉地闪过一个念头:原来这人一直是这么称呼她的啊,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叫她的名字的呢……?
她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微微侧首等着他的下文。只见西门无决抬手褪下戴在左手小指上的血珀戒指,放在掌心中递过来,对她道:“相识一场亦是缘分,在下也没什么可以赠给姑娘的,不过万梅山庄名下别的没有,商铺确有不少,若姑娘有需要,随时都可凭着这枚戒指前去。”
这么贵重的物品,非亲非故的丁敏君哪里能接受?连忙将他的手推了回去,摇头道:“不行,我不能要。”
西门无决手腕翻转,轻巧地避了开去,反手捉住她的手掌,趁她不备将这枚用血珀制成的指环戴在她的食指上,随后将她的手指轻轻合拢,收回手笃定地说道:“敏君姑娘那次在茶寮中是为了维护明教的光明左使杨逍才出手教训那些人的吧?”
丁敏君被戳中了心事,粉颊微微一热,嘴硬道:“哪里就是为了他了……”
然而在旁人看来,这已经是不打自招了。
西门无决眼中微微暗了暗,很快掩饰过去,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听说明教上下正为了抗元大业殚精竭虑,若能及时得到各地的情报,想必能够助益不少吧?”
这普天之下,又有谁能比行走于五湖四海的商人得到的消息更快更全面呢?而万梅山庄名下,多得是大大小小的商行。
丁敏君眸光微动,显然是被他说服了,细白的手指轻轻蜷起,不再固执地想要把戒指还给他。
西门无决看在眼里,终于释然地笑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低声咕哝道:“真羡慕杨左使啊,能够被敏君姑娘这样放在心上。”
丁敏君瞪了他一眼,警告道:“你再胡言乱语我就不理你了!”
西门无决朝她做了个讨饶的手势,忽然感慨似的说起了一桩事情:“对了,敏君姑娘你知道吗,其实当初那枚金色的圆球不是你掉的,而是在下趁你不备,用剑气斩落的,为了找到这个能与你搭话的理由,在下可是好好费了一番心思。”
丁敏君瞧了他一眼,轻轻笑了笑,看着起伏的浪涛淡淡地说道:“我很早就知道了。”顿了顿,她又无奈道:“如果是自己掉落的,那用来坠球珠的金线上怎么可能留下那么平整的切口。”
“原来你已经发现了啊。”西门无决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指尖蹭过鬓发,随后抬头看了看天色,略带遗憾地与她说道:“时候不早了,在下也该离开了。”
“等等。”丁敏君叫住了他,迟疑片刻,还是将袖中早已抄录好的《五毒秘传》递了过去,对他道:“你之前说过身体不好是因为从胎中带来的毒至今未能解开,虽然不知道你中的是何种毒,但这本秘笈乃我家中长辈毕生心血,里面记载了几乎全天下的奇毒和解法,我抄录了一份,送与你当作临别践礼。”
西门无决似是很有些意外,郑重地用双手接了过去,对她道:“多谢,在下会好好研究的。”
丁敏君点了点头,随后朝他笑着说道:“那么,后会有期了。”
西门无决同样笑着说道:“后会有期。”
随后转身离开。
看着他逐渐走远的背影,丁敏君的心中不知不觉地涌起了一股淡淡的惆怅。还没等她惆怅完,西门无决忽然转过身来,像个孩子一般对她挥了挥手,提高了声音高兴地说道:“敏君姑娘,在下出门之前,让人在万梅山庄中又种了许多不同种类的梅树,大概过两年就会开花了,到时候在下可以邀你一起来赏花吗?”顿了顿,又眨了眨眼睛促狭地补充道:“带上杨左使一起来也可以。”
这次丁敏君没再因他的打趣生气,而是也畅快地笑了起来,爽快地应下了:“好啊,到时候你可要扫榻相迎。”
西门无决信誓旦旦地朝她保证道:“一言为定!”
这次他转身之后,没有再回过头来,而丁敏君也不会知道,两人之间的这个约定,此生再没能实现。
……
与西门无决分开后,丁敏君本想去客栈投宿,然而当她摸到钱袋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陷入了窘境——她的盘缠已经不多了,至少已经负担不起住客栈的费用了。
想来是当初着急慌忙地跑了出来,没有仔细收拾细软,将路费准备充足的缘故。想到这里,她便一阵懊恼。
虽然说她可以凭着手上的血珀指环去万梅山庄名下的客栈,但她不想就这样滥用西门无决的心意,所以打算想想其他办法。
说来也巧,就在这时候,街上忽然敲锣打鼓,说是汾阳首富朱富贵朱大老爷正在重金酬请武功高强的人士前往朱府帮忙接应一批粮食过赤铜山,盖因这赤铜山上有一伙儿匪寇盘踞,已截了一批朱大老爷的粮食,所以这次才会重金酬请武林高手沿途保护,以保万无一失。
丁敏君考虑了一下,觉得自己去领了这份委托也未尝不可,不过是帮忙接应粮食过山而已,虽然仍有些放不下身段,但说到底英雄也得为五斗米折腰,她现在的燃眉之急,还是得尽快筹集盘缠才是,因为她忽然想起来,再过几个月便是灭绝师太的寿辰了,身为俗家大弟子,在尚未脱离门派的时候,她必须得尽快赶回去贺寿才是,寿礼也得备起来了,这些都缺不了银子。而且若不出意外,这许是她最后能够为师父尽孝的一个寿辰了,至于以后,就算她有心,也得师父愿意接受才行。
轻轻地叹了口气,她跟着敲锣打鼓的小厮一路来到了朱府大宅。她到的时候不算早,朱府宽敞的大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武林人士,那朱大老爷是个懂礼的人,特意开了中门,命管家站在门口相迎,不仅如此,还在门前两侧用竹条搭起了圆拱形的棚子,上头盖了烟青色的粗布,为排队等候的武林人士遮阳,这份心思,不可谓不巧。
等待了不过片刻,那朱大老爷便走了出来,出乎丁敏君的意料,她还以为能成为这汾阳首富的,怎么着也得好几十岁了,应当是个大腹便便,满面红光的模样,谁知道能将产业做的这么大的朱爷竟然还是个青年人,看起来最多不会超过而立,她侧耳听了听,有当地熟知情况的围观百姓说起,这朱爷都还尚未成亲,正巧了,婚期就定在下半年,这也是朱爷此次这样大动干戈的缘由,因为随着那批粮食一同运来的,还有被朱爷视若珍宝的新娘子的凤冠霞帔,那可是他为了未婚妻斥千金特意延请了江南著名的绣娘耗时整整三年制成的,绝对不能有丝毫差错。
而这朱富贵也不愧是年纪轻轻就成了汾阳首富的人,说话做事极为妥帖,在甄选出一同前往去接应货物的武林人士后,他亲自给未被选上的人赔了罪,并将所有人迎进了朱府大宅,邀请他们饮用酒水。
朱府大宅坐落在汾水河畔,占据的土地极其广阔,几可与皇家的行宫媲美。整个宅院雕梁画栋,千檐百宇,极为恢弘气派,仅进了中门临时用来招待这些武林人士的前院便可容纳数百人,此时那院子里已经设好了十数桌酒菜,上头鱼肉参鲍俱全,还有醇香扑鼻的美酒,引得好饮之人食指大动。
丁敏君等一干被选上的人坐在主桌旁边的次桌上,她看着朱富贵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对着未被选中的那些武林人士再次赔罪致歉,有礼有节地说了几句让人挑不出错来的客套话,而后大手一挥,吩咐家中仆从人手端着一个盖了红布的托盘送到那些人的桌旁。
那些落选之人起先还有几分不满,自认不比被选上的那些人差,然而在掀开红布一角看了眼里面的东西后,脸上皆不约而同地浮现了喜色。
朱富贵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的反应,适时地拱了拱手朗声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望各位英雄好汉莫要嫌弃。”
平白无故得了的真金白银自然不会有人嫌弃,这样一来,那些人也不好意思再抱怨了,纷纷举杯拱手还礼,一时之间客随主便,主客皆欢。
丁敏君在心中暗叹了一声好大的手笔,亦开始举著用餐。
作者有话要说:西门无决,记住这个三章就下线的人物,因为他会让杨二记一辈子!
对,就是杨二。
一辈子的假想敌。
*
再说些题外话。
不知道大家看不看的出来,这个西门无决其实是个活的很肆意的人,他不会在乎世俗眼光,也没有很刻板的正邪观念,他甚至都不太在乎自己能活多久,他做事只凭心意,所以会毫不顾忌地跟第一次见面的姑娘求亲,会把极其珍贵的佩剑拿去刨坑,最后在临别的时候还将几乎等同于家主信物的戒指说送人就送人了,因为他乐意。
如果看不出来,那就是作者笔力不行没写到位= =
36、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日头渐渐偏斜, 送走那些武林人士后朱府大宅的前院总算恢复了几分清净。
此时已过未时三刻, 留下来的众人也该启程前往赤铜山了。
在出发之前, 一个容貌美丽,气质温婉的年轻女子从内院走了出来, 有些担忧地叫着即将跨出门槛的朱富贵:“贵哥哥。”
走在所有人前头的朱富贵闻言连忙转了回去, 朝众人告了声罪, 快步来到那女子面前,托起她的柔荑关切道:“你怎么出来了?”
那女子拎起裙角向众人福身致歉,而后转向朱富贵, 秀眉轻蹙, 看着他担心地问道:“贵哥哥,若是实在危险的话, 那凤冠霞帔媚娘不要也罢,不值得你亲身去犯险的。”
原来这温柔端庄的美丽女子便是朱富贵即将过门的未婚妻子李媚娘。
朱富贵自然不舍得让她如此忧心,拍着她的手背轻声安抚道:“媚娘无需担忧,有这么多英雄好汉保护,我不会有事的。”
这般轻言细语地劝了好一阵, 李媚娘总算放下心来,对着众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待看到人群中唯一的女子丁敏君的时候, 忽然眼睛一亮, 朝她走了过来。
许是同为女子的身份让她感到亲近,她也不像之前那般拘谨了,柔声问道:“请问这位女侠贵姓?”
丁敏君不知她要做些什么, 便道:“丁敏君。”
自打决定离开师门后,她从未再报过峨眉派的名号。
“原来是丁女侠。”李媚娘看着她,忽然福身行礼,郑重道:“贵哥哥不会武功,此行或有危险,还望丁女侠能保他万全。”
说罢又朝其他同行的武林人士福身行礼,道:“同样托付于诸位了。”
众人连忙摆手,连道几声客气。
丁敏君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接下了这份请托:“好。”
既拿了朱富贵的酬银,她自然会保他安全无虞。
出发的时候,李媚娘一直追着来到了宅院大门口,直到实在看不见他们的背影了,才在侍女的搀扶下心神不定地回到了内宅。
……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来到了赤铜山脚下的商道上。
这赤铜山位于汾阳与平遥的交界处,乃是进入汾阳的必经之地,自古便有贼寇盘踞在山上建寨筑堡,专门打劫过道的行人商贩。不过几年前,自从原来的那一伙儿山贼被另一伙儿外来的歼灭抢了寨子,那赤铜山下的道上已经许久不曾有贼人作乱了,然而不知为何,最近似乎又故态复萌,打劫起过路的商贩来,而且说来也怪,他们既不杀人伤人,也不抢金抢银,就只抢粮食。
朱富贵猜测这其中许是有什么缘由,这次请了那么多武林人士保护,也是因为他打算亲自上山去见见这山寨中的首领,最好双方能够协商出一个都能满意的办法来,不然每次粮食过山道都要被劫走,他这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行到半路,山道的尽头突然响起了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众人纷纷拿出武器,将朱富贵围在中间提高警戒,不一会儿,便看到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的男子骑马疾驰而来。那人在看到他们的时候猛地勒紧缰绳,翻下马背跌跌撞撞地朝他们跑过去,急得上下嘴皮子直打架:“朱爷!朱爷!大事不好了!”
朱富贵在看到来人的时候连忙叫住了正打算出手的武林人士,对他们道:“这是我府上负责运送此次货物的仆从朱文,并非歹人。”随后便听到了朱文的话,当即脸色一变,急急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朱文抹了把脸,羞愧道:“朱爷,小的有负您所托,货物方才都被山上那帮悍匪劫走了!”
“什么?!”朱富贵又惊又怒,闭了闭眼睛,沉声问道:“随行的人可有伤亡?”
朱文摇摇头道:“这倒是没有,可是粮食和为夫人置办的嫁妆都——”
朱富贵沉着脸伸手制止了他,朱文见状连忙闭紧了嘴巴,忠厚的脸上满是懊恼和自责。
事已至此,他们便唯有改道前往赤铜山上去会一会这帮悍匪了。
朱富贵神情肃然地朝一众武林人士拱手道:“接下去要劳烦诸位随朱某一同上山了。”
众人连忙抱拳还礼,七嘴八舌道:“哎,朱爷客气了。”
“举手之劳而已!”
“我们吃了朱爷的喝了朱爷的,这不过分内之事而已。”
“是这个道理!”
……
于是一行人便经山道来到了那伙悍匪盘踞的山寨门口,寨子的名字极为简单直白,便叫做赤铜寨。然而到了那里之后,众人立刻觉察出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这座山寨房屋上旌旗猎猎,两旁哨塔耸立,大门前密密实实地放了好几排一头削成尖锥形的木栅栏,身上穿着藤甲的守卫持刀枪站得笔直,显得极为训练有素,看起来不像是打家劫舍的贼匪,倒更像是藏匿在此地的军队。
众人满心狐疑,却也不由得愈发加强了戒备。
那守卫警惕性极高,还没等他们靠近,便已有人高喝一声:“来者何人?!”,凶神恶煞地前来盘查。
保护着朱富贵的武林人士见他们神情不善,纷纷亮出武器,那守卫见了,当即神色一变,大喊着“敌袭”退后两步,架起了手中的□□。
随着对方的呼喊,一大群手持各种武器的大汉有序地从寨子里涌出,与外面找上门来的武林人士对峙,一时间剑拔弩张,场面一触即发。
若只是普通山贼,不可能如此训练有素。
朱富贵也已意识到了异常的地方,拍了拍身旁持剑护卫在他面前的武林人士,示意他们稍安勿躁,毫不畏惧地上前一步主动打破了僵局:“在下朱富贵,乃汾阳城中朱氏米行的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