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面无表情地沉默中，一双黑乎乎的小爪子突然伸出来, 哆哆嗦嗦地抓住了他的衣角。
他垂头看着那双脏兮兮，沾染了黑暗，将自己的衣角度上了淡淡黑气的小爪子, 抿紧了嘴角，眼底露出几分冷漠。
然而下一刻，这小孽物人立而起, 使劲儿挥着自己那双小小的毛爪子，一双带着几分懵懂，还没有散去全部血色的眼睛央求地看着他，拼命地对他作揖。
它努力地拜着他，眼睛里带着大大的泪珠儿，看起来害怕得不得了，却努力地想要央求什么。
看着这只奇怪的孽物，男人垂了垂眼睛没有说什么，却见这黑色的狐狸崽儿就急急忙忙拿还散发着黑色的爪子尖儿，指了指远处的一只已经无声无息了的妖兽。那妖兽就在不远，被砍成平滑的两半，早就没有了气息，血流了满地，半颗妖丹在伤口的地方若隐若现，散发着恐怖的灵气。
男人微微抽了抽冷硬的嘴角。
一只孽物想跟他要妖丹？
这算是什么？
难道觉得他是明知道它吃下妖丹就会变得更加强大，还会把妖丹给它的傻瓜么？
可是不知道怎么，看着那只出生的孽物那双满是晶莹的水光的眼睛，他又没说什么。
孽物生来就会迷惑人心。
他一心向剑，从来心中冷硬，从不会被人迷惑。
只是他倒是想看看，这孽物妄图迷惑了他以后，还想干什么。
孽是贪婪的东西。
吃了一颗妖丹不会满足，恐怕还会想要更多。
仰头看了看那已经空荡荡的天，见那作祟的，造成无数杀孽的妖兽已经荡然无存，他第一次生出几分兴趣来，想看看这只被自己偶然发现，抵挡不住自己一剑的小孽物会想要怎样继续迷惑自己。
就在他的沉默里，那只黑乎乎的狐狸崽儿似乎感受到了他的默许，迟疑地迈开小短腿儿，试探地往妖兽的方向探出一步。
见到他没有动作，似乎是真的不会阻拦自己了，它想到了几乎要断气了的白虎，顾不得害怕，转身气势汹汹地扑过去，带着黑气的小爪子一把抓出了一只滚圆的，光华无限的妖丹，转头看了看依旧提着剑冷冷看来的男人，它急忙拜了拜。
它，它救了母亲以后，会报答他的。
就算是……想要杀掉它，可也请等它的母亲好好儿的以后吧。
只要能救它的母亲，他对它做什么，它都不会反抗。
或许……或许它可以报答他，或许他也没有那么冷酷地想要杀掉它。
不然，怎么会答应叫它带着妖丹逃走呢？
真是好人！
叼着妖丹狐狸崽儿就往来处跑去。它觉得自己遇到了大大的好人。
它的那些奇怪的记忆里，强大的妖丹是很不容易得到。
那个提着长剑的男人似乎就是杀掉了伤害它母亲性命的妖兽的人。
妖丹本来是属于他的。
可是他却大方地送给了它。
还替它报了仇。
这么能这么好呢？
在这片森林里，它怎么能遇到这么好的人呢？
狐狸崽儿一边快速地叼着妖丹往回跑，一边吸了吸鼻子。
它不能白白地拿走别人的东西。
不管怎样，妖丹是属于那位强大的人的，它得到了他的东西，就得报答他。
它知恩图报。
在心里想着这些事，狐狸崽儿很快就回到了白虎的身边。
野兽们围成一团，巨大的几只白虎都围着自己奄奄一息的母亲，仿佛初生的幼崽儿那样拱着自己的母亲的身体。几乎被切断了身体的巨大的白虎气息已经很微弱了，它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光彩，皮毛大片的血迹，眼神空洞地看着面前的孩子们。
就在它几乎要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一道黑色的流光从森林中席卷而出，带着淡淡的阴冷，所到之处，所有的生机都被剥夺，草木都枯萎。
流光落在地上，滚出一只瘦瘦的狐狸崽儿，它叼着妖丹扑上去，顾不得什么，把那颗散发着无边妖气的妖丹一下子塞进了白虎巨大的伤口里。
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妖丹转眼就消失在了白虎的伤口中，巨大的伤口上，无数的血肉在翻滚，愈合，将伤口上的妖气震荡出去。已经几乎断绝了声息的白虎的身上再一次有了起伏，在狐狸崽儿期待的目光里，它慢慢地张开了眼睛，踉跄着站了起来。
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狐狸崽儿就看见那只巨大的白虎的身上开始充斥起了狂暴的妖气。
无数的妖气环绕在白虎的身边。
它的身上，更多黑色的纹路出现，狂暴的风将四周席卷起来，连身在其中的白虎的影子都模糊不清。
慢慢地，白虎的身影被拉长，拉大，狂暴的，把狐狸崽儿都给吹了出去的巨大的风暴里，一双巨大的翅膀突然延伸出来。
一声巨大的兽吼从那叫人窒息的风暴之中传来，几乎是瞬间的事，一旁的几只已经很高大的白虎同时咆哮，背上也慢慢地伸展出了巨大的翅膀。它们的身体变得更加高大，身上开始演变出黑色的花纹，獠牙从巨大的虎口中探出，变得更加狰狞恐怖。
就在这风暴慢慢平息之后，狐狸崽就看见风暴中慢慢地走出了一只巨大的，背负双翼的满是妖异花纹的白虎。它呆呆地吸了吸鼻子，熟悉的气息叫它知道，这就是自己的母亲。
它吸收了妖丹的力量，觉醒了曾经遗留在身体里的一点点妖兽的血脉，变成了更加强大，拥有着更长久生命的妖兽。
它的孩子们受到血脉的牵引，同样也转化成了妖兽。
唯一不变的，却依旧只有它一个而已。
它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黑乎乎的狐狸崽儿坐在地上，呆呆地仰头，看着更加巨大，一只眼睛就和自己身体一样大的妖兽，叫了一声，“果果，果果。”
变得狰狞恐怖的妖兽垂头，依旧和从前那样舔了舔它黑乎乎的大脑门儿。
“果果，果果。”它高兴了，知道这还是对自己很好很好的母亲，快乐地拿一双黑乎乎的小爪子抱紧了自己重新焕发了生命力的母亲，蹭了蹭它变得更加坚硬的爪子，软软地躺在母亲的爪子上美滋滋地想，母亲变成了这么强大的妖兽，兄弟姐妹也变得这么强大，那以后，以后这森林还不是它说了算啊！
狐狸崽儿一下子就激动了，特别有靠山的感觉，美滋滋地扭着小身子在母亲的身边打滚儿，可是滚了一会儿，却突然小身子僵硬了。
它差点忘了，它得报恩。
“果果，果果。”它垂着小脑袋从母亲的背上滑下来，垂头丧气地坐在了潮湿的地面上。
妖兽轻轻地舔了舔自己的孩子。
“果果，果果。”它仰头对母亲叫了两声。
它的母亲已经活了下来。
可是，这是那个男人的馈赠。
那个男人用自己的财富救了它的母亲。
它得报答他。
可是它一无所有，又怎么报答它呢？
也只有用它自己来报答他了。
想到这里，狐狸崽儿眷恋地蹭了蹭母亲的爪子，又扭着小身子，去蹭了蹭自己的兄弟姐妹的爪子。
当最后和家人蹭了蹭脸，它才下定了决心，转身，义无反顾，头也不回地重新冲进了森林里。
它不愿意回头，因为生怕回了头，自己就舍不得家人，不能报恩，平白受到别人的恩惠了。
当气喘吁吁，重新回到了刚刚那些妖兽陨落的地方，看到那个提着长剑的男人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妖兽的尸身中，带着几分冷漠地看过来，狐狸崽儿顿了顿，再一次扑到了他的面前，蹲坐 ，乖巧！
它人立而起，之后五体投地，抖着紧张的毛耳朵，把自己的小脑袋小爪子都乖乖贴在了地上，给这个男人拜拜，之后，慢慢爬起来，蹭到了男人的脚下，抱住了他的腿。
卖身，救母。
救命之恩，以，以身相许！
☆、红狐（十五）
瘦瘦的, 丑丑的狐狸崽儿抱着男人的腿，仰头。
它的眼睛里，露出了这样的情绪。
卖身救母。
以身相许。
反正, 反正他救了它母亲, 它就用自己报答他吧。
男人垂头，重瞳沉默地看着这只努力对自己露出了怯生生笑容的孽物。
黑乎乎, 瘦巴巴, 还似乎变幻不到位, 残缺不全。
总之，丑绝了。
他抿紧了嘴角，眼底露出几分冷漠。
可是莫名的，他看着这只眼底懵懂的孽物, 想起了他的神识看到的那些事。
它在他的面前央求了一颗妖丹，叼着它穿行过了大半的森林，为了的也只不过是救一只平凡的野兽。
那只野兽似乎养育了它。
而它现在, 却愿意拿自己来换取那只野兽的生命。
用自己来报恩。
报恩。
对于一只出生就是罪恶的孽物来说, 这是多么可笑的说法。
他看着这只似乎有些和其他的孽物不同的小东西, 看见它嘀嘀咕咕，小爪子对自己紧张地拜了拜, “果果，果果”地叫着。
这种声音似乎是一只野兽年幼的时候的声音，可是现在, 它却似乎理所当然地觉得这就是它自己的声音了似的。
奇怪的违和，还有这只孽物眼底的懵懂叫男人握紧了剑，就要说些什么，却抬头看向了森林的深处。
这妖兽陨落之处，依旧散发着上位妖兽强横的气息还有血的气息, 就算是已经陨落，可是陨落后的威压却依旧震慑着整个山脉中的妖兽与野兽不敢靠近。可就算是这样恐怖的威压之中，却在边缘，几只还不气息并不稳定的低级妖兽在慢慢地靠近。
眯着眼睛看向那几只刚刚进阶的妖兽，男人英俊的脸上露出几分漠然，冷哼了一声。
这一声冷哼，叫正偷看他的狐狸崽儿急忙“果果，果果”地叫起来。
它似乎喜欢这么叫。
在它叫起来的瞬间，那几只低级妖兽脚步变快，很快就出现在了男人的视线里。
虽然在他冰冷的，带着凛冽杀意的注视之下瑟瑟发抖，可是它们还是强撑着，趴在地上表示臣服，慢慢地爬过来，伏在他的面前。
最强方的一只雌性妖兽，巨大的爪子小心翼翼地伸过来，把黑乎乎的孽物扒拉到了自己的翅膀底下。
它们头都不敢抬，可是却努力地想要保护它。
那只初生的孽物瘦巴巴的小脸上全都是幸福的样子。
男人冷冷地看着它。
从来只有邪恶阴险与怨毒虚伪的孽物，竟然也会露出幸福这样美好的表情。
这只孽物怕是有毒。
他顿了顿，却反手将手中缭绕着崩裂的剑气的灵剑重新背在了身上。
“你和它的缘分已经了结。”孽物身上的气息时间久了，会侵蚀身边亲近的人的生命，这几只野兽算是幸运，遇到的是一只刚刚出生的孽物，影响有限。只是时间久了，他们的生命会很快缩短。
更何况，他虽然没有出手击杀这只奇怪的孽物，却不会任由它留在外界，日后觉醒了自己的本能，造成这三界的生灵涂炭。
看着那几只低阶的妖兽似乎并没有听懂的样子，他微微抬手，凌空将正躲在母亲翅膀下打滚儿的孽物抓到了手中，在妖兽们一阵阵的吼声，还有狐狸崽儿可怜巴巴的叫声里，他抿紧了嘴角，露出几分不耐。
他没有耐心应付几只低阶妖兽。
不如都杀了算了。
片刻之后，他打开了芥子世界，将几只惊慌起来的妖兽收入其中。
“果果，果果！”
“住口。”这孽物叫得人头疼，他冷冷地训斥道。
狐狸崽儿摇晃在他的手里，眼睛雾蒙蒙，抹着眼睛抽噎了起来。
男人闭了闭眼睛。
还是宰了算了。
“果果，果果。”
“……说人话。”孽物生来就会说话，谁叫它天天这么叫唤的？
只是看着这只瘦巴巴，丑得不行的小东西，他还是不耐地抖了抖它，冷冷地问道，“你变得这是狐狸？”
像是狐狸，又四不像，尖尖嘴儿倒是栩栩如生。
“狐，狐狸。我，狐狸。”狐狸崽儿仿佛牙牙学语，可怜巴巴地拿小爪子抹着眼睛，又抽噎起来，“果果，果果。”
“……这几只妖兽我会送到仙门灵兽园，给你一个念想。我倒是想要看看，一个孽物，拥有牵绊会变成什么模样。”他看着这黑乎乎的小东西，带着几分冰冷的杀意冷冷说道，“你尚无杀孽，就算是孽物，我也不会随意击杀。只是你日后留在我的身边看管，若有一日你动了半分孽气，我就亲手将你诛杀。”
他并不是没有见过初生的孽物，可是就算是初生的孽物，在降生的那一刻就天生奸狡狠毒。
这是一只奇怪的，格外不同的孽物，没有造成过伤害，相反，还愿意为了几只野兽付出了它自己。
他留下它，只是想要看看，它到底会变成什么模样。
是不是也会成为他记忆里熟悉的那些应该斩尽杀绝的孽物。
在这之前，他不会动它半分。
身为三界最强大的剑修之一，他有这份自信，就算是它成长为强大的孽物，也可以一剑将它斩杀。
狐狸崽儿歪着头，看着这个英俊却眼神格外冰冷，看一眼就叫人心生恐惧的男人。
她本能地知道，他似乎给自己的家人找到了很好的修炼生活的地方。
大仙们的灵兽园，应该是比在这危机四伏又资源很少的森林中更安逸，得到更多供养的地方。
“果果，果果。”它急忙搓着小爪子给他拜了拜。
“你竟然真的听得懂。”不过是初生，就已经知道仙门，知道灵兽园……男人冷笑了一声，眼底带着几分冰冷与警告地对乖巧又礼貌的狐狸崽儿淡淡地说道，“记住，我饶你一命，都是因你善念尚存。若有一日你忘记今日之善……我不会留你性命。”
天道之下尚存一线生机，他也愿意留这孽物一条性命，虽然莫名奇怪，甚至怀疑这诡异的孽物影响了他的心神，在叫他没有将它斩除，可是他也并未在意。
它既然懂得报恩，他就留它一命，仅此而已。
“日后，你就叫……”男人顿了顿，看着被自己拎着后颈皮提在半空的小东西，冷淡地说道，“就叫阿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