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作死后我成了白月光——纪婴
时间:2020-09-29 08:45:49

  然后猝不及防地,宁宁正对上一双漆黑眼睛。
  宋纤凝。
  这个被所有人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名字,于此时此刻,终于拥有了具体的模样。
  她的长相温雅秀美、貌如远山,虽然脸色苍白得不像话,却莫名让人觉得心安,尤其朝宁宁勾唇微笑的时候,好似微风掠过水面,勾起的一缕浅浅涟漪。
  “初次见面。”
  她定定凝视岸边的女孩,末了柔声道:“我是宋纤凝,这次多谢宁宁姑娘。”
  “她当初服用大量龟息丹,让骆元明误以为暴毙身亡,虽然从城主府内脱了身,却因为龟息丹的作用,接连在棺材里昏睡了整整大半年。”
  孟听舟笑道:“所幸后来还是醒了,我见到她时吓了一跳——我出不了城主府,真正在一步步引导你们的,是她。”
  原来自始至终,这一直都是两个人的故事。
  宁宁曾经猜中过那样多的诡计,却从未有哪一次如现在这样心绪激荡,沉默着整理一番思绪,才继续沉声问道:“如今鸾城事毕,不知二位以后有何打算?”
  “自然是行遍四海八荒,一路走一路修行,看遍八方风景,平尽世间不平事。”
  孟听舟笑着望向宋纤凝,眼底是许久未曾有过的少年意气:“我们昨夜定了何处来着?帝都、南平还是幽州?”
  宋纤凝笑得无奈:“是幽州。昨夜可是你迫不及待想去瞧一瞧,怎地今日就忘了?”
  宁宁一言不发地听,心里再清楚不过地知道,她与她们已经到了道别的时候。
  小船慢慢朝前方荡去,一身白衣的孟听舟弯着唇对她说:“多谢你,宁宁姑娘!”
  她说着顿了顿,把音量调整到更大声:“裴寂对你很好啊——你们要加油!”
  宁宁的笑容和动作一起凝固。
  船上的两道笑声更加肆无忌惮了。
  盛夏的正午,一艘小舟破开河边热气腾腾的水雾。
  涟漪层层荡开,在无休止的蝉鸣与流水声里,响起女子清泠如玉的嗓音。
  “什么?船夫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幽州?糟糕,我忘了买地图——咱们应该向南还是往北?啊呀,哪边是南,哪边又是北?”
  然后是另一人清脆的笑,好似铃铛花碰撞在一起:“罢了,水往何处走,我们便往何处去吧。”
 
 
第84章 
  宁宁回客栈时很小心。
  裴寂在与骆元明的一战中受了重伤, 自长老们闻讯而来,便被立刻送往医馆治疗。算一算时间,这会儿应该已经回来了。
  他们一行人勘破城主府秘辛后, 其间的经历被说书先生们大肆添油加醋, 生生把天羡子门下所有人都描绘成了卧薪尝胆、深谋远虑的大侠士。
  这风评逆转的速度堪称川剧变脸,比法国投降还快。
  前来客栈看热闹的人络绎不绝, 获救的女孩们亦是一个接一个赶来道谢。
  好在身为师尊的天羡子已然清醒, 一代剑道大能化身迎宾小哥, 满脸懵地听着旁人讲述玄虚剑派如何惩奸除恶, 此次谋略如何出其不意。
  小小的脑袋瓜里全是大大的问号, 他答不出任何问题,只能保持微笑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直接由剑修跳槽成为佛家弥勒雕像, 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就很神秘,很淡然,很有不争不抢、淡泊明志的世外高人气质。
  ——毕竟若要问起天羡长老大战之后的感受,此人只会诚心诚意地说上一句:“九洲春归真好喝啊!”
  宁宁脸上糊了层简易障眼法,确保不会被鸾城里修为不够的百姓看破, 加之身形轻捷, 很快便来到裴寂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屋内先是一阵极为短暂的沉默, 继而冷冽的少年音低低响起,没带任何感情:“进来。”
  门没锁, 虚掩着。
  这不像是裴寂的风格。
  宁宁心下疑惑,却也没想太多,右手稍稍用力, 便将房门推开。
  随着吱呀一响,屋内的景象徐徐出现在眼前。
  宁宁略微一怔。
  裴寂虽然恐惧黑暗,却也并不喜欢太盛的阳光。此时正值正午,他习惯性拉上了窗前的帘帐,让整个房间都笼罩着一层若有似无的暗光。
  而在房内正中央的圆桌前,是少年人瘦削挺拔的影子。
  ——裴寂正坐在桌前圆凳上,垂眸拆去上身缠绕的层层纱布。
  哦,拆纱布的意思,也就是他褪了上衣。
  他似是被层层叠叠的绷带折腾得有些烦心,又或因为拆线粗鲁,不慎让伤口再度裂开,这会儿不耐烦地皱了眉,在听见推门声时动作一顿,面色冷淡地转过头来。
  然后漠然如死水的表情瞬间僵住,虽然神情没有太大变化,瞳孔却显而易见地猛然一缩。
  裴寂没想过敲门的会是宁宁。
  他觉得医馆嘈杂,又不爱与旁人打交道,等包完纱布就先行回了客栈房间。恰好素问堂的一名长老闲来无事,见状与之达成协定,正午时分前来替他换药。
  他将房门虚掩,本以为站在门外的是那名长老,顺势一抬头,却猝不及防见到另一张面孔。
  裴寂握着纱布的右手一紧。
  他……此时没有穿上衣。
  “你在换药吗?”
  宁宁以前途经篮球场,早就见过无数个脱了上衣狂奔如猴的男学生,加之时常网上冲浪陶冶情操,对眼前景象并未觉得多么惊讶,反倒被裴寂身上的条条伤疤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心口重重一跳。
  然而裴寂却不这么想。
  他自幼生活在灵力匮乏的村落,身旁的平民百姓不如修真界那般豁达,更不可能像二十一世纪一样开放。
  在居民们约定俗成的习惯里,同龄男女之间,唯有夫妻可见对方褪去衣物的模样。
  后来踏入玄虚剑派修习剑道,虽然知晓同门间彼此疗伤属于常态,可一来少时记忆根深蒂固,二来裴寂独来独往,从未将受伤之后的身体向旁人袒露。
  无论如何,第一次被撞见褪去上衣换药,难免会觉得慌乱无措。
  不久前还冷寂疏离的少年耳根一热,颇有些狼狈地侧身倾向床头,试图一把拿过摆放在床上的衣物。
  奈何他动作匆忙,引得浑身伤口骤然迸裂,钻心疼痛瞬间侵入五脏六腑,一阵恍惚之下,竟从圆凳上摔了下去。
  没救了没救了,不但上身被女孩子看了个光,补救措施还一塌糊涂,裴小寂这回算是没脸见宁宁了。
  承影的灵体蜷缩成一个圆滚滚的球,一双眼睛从圆球的缝隙里悄悄露出来。
  其实以它看来,此时此刻最有效的台词应当是“看了我的身子,你就要对我负责”。有理有据无法反驳,绝对能生米煮成熟饭,一举攻破两人之间的所有隔阂。
  可惜裴寂这不成器的臭小子说不得。
  裴寂忍着痛,一手捂住泛了红的脸,另一只手勉强伸到床头,把上衣盖在自己身上。
  “你这是做什么?”
  宁宁被他吓得不轻,眼睁睁看着伤口因为这个动作尽数破裂,溢出猩红的血。
  她心无顾忌,把房门往身后仓促一推,径直来到裴寂身边。
  他哪怕摔在地上,也要一根筋地用衣服把上身挡好,只不过如今的模样……似乎比之前更加狼狈。
  漆黑长发被一根发带粗略束起,此时发带松散,大半黑发慵慵懒懒地倾泻在冰凉地板上,有的拂过少年人白玉般的面庞与细长眼尾,虽是凌散,却也平添几分道不明的暧昧之色。
  更无需说他耳根上浓郁的红,以及仓惶不定的目光。
  铁锈腥气与发丝间的木植清香彼此交融,凌乱衣物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因为裴寂动作匆忙,只粗略盖住了胸膛与手臂的大部分皮肤。肩膀上的肌肉与白皙腰侧隐约可见,实在有些——
  如果他一动不动坐在圆凳上,宁宁一定不会有别的什么想法。
  可现在离得近了,见到裴寂这副模样,她反而觉得心头闷闷地发热。
  “伤口全裂开了。你别动,我扶你起来。”
  她蹲下正要伸手,却见裴寂咬牙撑起身子,一只手仍然按在锁骨处的衣物上。
  他面色阴冷,勉强止住因疼痛带来的轻颤,浅浅吸了口气:“……你先出去。”
  宁宁掀起眼皮看他。
  裴寂刻意避开这道视线,竭力克制重如鼓擂的心跳,没来得及开口,就很快听见她的声音:“出去做什么?等你穿好衣服,让伤口裂得更深?”
  宁宁似是有些气恼,语气很急:“我连你的手都拉过了,现在这样有什么不能看的!”
  话音刚落,饶是她本人也不由得愣在原地。
  现在这样有什么不能看的。
  ——现在这样怎么就能让她大大咧咧地看了啊!
  只不过是牵了一次手而已,哪怕四舍五入,也绝不可能变成赤裸坦诚相见的地步吧!更何况这怎么说也是裴寂的身体,她——
  宁宁的思绪一团乱麻,只想找口棺材,安安静静把自己埋好。
  她之前从没有发现过,原来“身体”这两个再普通不过的字,也能暧昧得叫人脸色通红。
  裴寂愣了半晌,不知道是不是被这番虎狼之词吓了一跳,脸上呆呆地没什么表情,倒是耳朵上的红潮刷啦啦往脖子涌。
  “哇。”
  承影发自内心地感慨:“宁宁她如此生猛吗?”
  “那个,就是,我的意思是,作为相亲相爱的同门师姐弟,咱们关系已经算是不错了,这种事情不用太在意。”
  宁宁拼命组织语言,试图挽回自己在小师弟眼里日渐崩坏的形象,只希望不要被当作恬不知耻的女流氓。
  想起裴寂重重摔在地上的那一下,她下意识一边说一边伸出右手,轻轻摸上对方后脑勺:“这里是不是撞疼了?”
  她动作笨拙,手掌上温柔绵软的触感却让人无比安心。
  裴寂第一次被人摸脑袋,之前后脑勺撞在地板上的剧痛得了疏解,如同沉重冰块慢慢融化,化作水流渐渐散开。一股暖意带了恰到好处的力道,有些舒服,也有些痒。
  他在心底暗骂自己扭捏,本打算将衣物移开,念及薄衫之下的身体,动作却又是一顿。
  如若这具身体毫无瑕疵,裴寂定会欣然地、甚至带着期待地让宁宁见到。
  可它不是。
  他从小被娘亲打骂着长大,后者对弃她而去的魔修恨之入骨,心理偏执得几近癫狂,等裴寂长相与那男人越来越像,报复便也越来越狠。
  在他长达十多年的人生里,所接触到最多的东西,唯有空荡狭窄的黑屋、染血的长鞭木棍与女人毫不留情的耳光。
  她向来将他当作发泄愤怒的器具,从不曾为自己唯一的孩子疗伤,只会偶尔丢下一些便宜的金疮药,让他自行涂抹,不至于死去。
  那些粗制滥造的药自然无法令伤痕完全愈合。
  与其他人光滑洁净的皮肤不同,裴寂身上遍布着狰狞可怖、如同蜈蚣一般的旧痕。而后来拜入玄虚剑派,比武切磋时不少同门联合起来的刻意针对,更是让他平添数道剑伤。
  就连今日医馆里的大夫替他擦药时,也忍不住轻叹着自言自语,从未在一人身上见过如此之多的疤痕。
  无论受伤还是留疤,对于裴寂而言皆是家常便饭。
  他从不为此感到羞耻,哪怕有大夫见后露出惊讶之色,也不过神色淡淡,并不理会。
  可此时此刻,迟疑与恐惧却从心底迅速蔓延,如同密不透风的藤蔓层层叠叠,桎梏起他的所有动作和思绪。
  ……他不想让宁宁看到衣物下那具苍白丑陋的身体。
  任何人都无所谓,唯有她不可以。
  “怎么了?”
  宁宁察觉他眸光一黯,伸手拉一拉盖在裴寂身上的薄衫,却见他将衣角攥得更紧,蹙眉冷声道:“你出去。”
  承影猜出这孩子的内心所想,少有地语气正经,迟疑出声:“裴小寂……”
  裴寂的神色本有过刹那缓和,宁宁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摸不着头脑,思虑无果,又听见他声线沙哑地重复一遍:“我可以自己来,不需要——”
  然而裴寂来不及把话说完,所有言语就兀地卡在喉咙里。
  连承影也大吃一惊,发出一声宛如抽水马桶的尖啸。
  ——宁宁一把揽过他后背没有受伤的地方,将其搂在怀中,继而稍一用力,便将高出她许多的少年人顺势抱起。
  修行之人的气力远远超出凡俗之辈,宁宁抱得毫不费力、一气呵成,感受到裴寂的极度僵硬后站起身来,把他放在一旁的床褥之上。
  然后趁他发愣,直接掀下那层薄薄的衣衫。
  这番操作如狼似虎,饶是承影也被震惊得呆立当场,看见近在咫尺的小姑娘板了脸,坐在床沿低下脑袋。
  “你如果想闹别扭,等我包好伤口再来。”
  那些染了血的旧纱布在他跌倒后尽数散开,宁宁小心翼翼将它们一点点拆开,嘴里没停:“如果再不止血,难受的可是你自己。明天就是鸾城的灯会,你还想不想跟我——我们一起出去玩?”
  她说得认真,看着纱布一层层落下,蹙了眉没再讲话。
  骆元明的邪阵狠戾非常,如同无数带着千钧之力的飞刀刺在他身上,所过之处血肉模糊,又因为裴寂方才的动作纷纷迸裂,溢出殷红血迹。
  而除却这些触目惊心的血痕,他身上还遍布着许多旧伤。
  有些像是鞭痕,有的则是烫伤,毫无章法、深浅不一,耀武扬威般横亘在苍白的皮肤上,如同璞玉之上狰狞的裂痕。
  宁宁果然变了神色。
  裴寂眸色更沉,浓郁幽暗的自厌徐徐上涌,为整个瞳孔染上檀木黑。他只觉心底无端烦躁,刻意避开了视线,不再去看她。
  也许宁宁会面露同情,将他当作伤痕累累的可怜虫;也许会被这些丑陋的疤痕吓一跳,露出厌恶与排斥的目光。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都让他心口钝钝地发闷。
  “……而且总说什么‘自己来自己来’,背上的伤口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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