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师尊新收的徒弟?”
宁宁斜倚门前,望着少年遥遥远去的背影,自嘴角浮起一抹浅笑。
她目光深沉,有如等待猎物上钩的捕食者,用舌尖舔过嘴唇:“模样真可爱,是我喜欢的类型……你看他,像不像只小野猫?”
郑薇绮懒懒道:“这是个刺头,我看挺悬。”
“刺头又如何?”
宁宁只是笑:“我好像,已经有些喜欢上他了。”]
之后便没有了任何关于裴寂的描述。由于全书尚在连载,这段堪比路人甲的戏份,是他在目前《修真风月录》里的唯一一次出场机会。
“不是吧,我的亲娘欸!‘小野猫’是个什么稀巴烂的称呼?还有那个‘用舌尖舔嘴唇’,这也太让人难以接受了吧!”
这文章简直是在把油腻的黑狗血直接往人嘴里灌,承影对此嗤之以鼻,说到一半时看向裴寂,在短暂的一个愣神后,不由得尖叫出声:
“裴小寂!你你你居然因为这玩意脸红了?居然还在笑!老天,知不知道你的嘴巴已经要翘到耳朵了?”
可恶啊,这臭小子要不要这么没出息!
亏它还以为裴寂是开了窍,想借由这本书融入其他人的话题,然而万万没想到,他之所以买下《修真风月录》,只因为贺知洲对着宁宁提过短短一句,“我记得你对裴寂好像也有点意思”。
裴寂目光冷冷淡淡,毫不犹豫道:“没有。”
承影仗着除他以外没人能听见,不服气地大喊大叫:“明明就有!你就是想看看,宁宁喜欢你的情景会是怎样!”
它说完后没得到任何回应,灵体在识海中弹跳几下,大概猜出裴寂的心思:“哟,不反驳啦?放弃抵抗啦?脸怎么更红啦?”
裴寂还是没应声,顺势往后一倒,上身仰躺在床铺之上。
那本书被他用来盖住整张面庞,旁人看不清神色,只能见到身形修长的少年人一动不动,握着书页的手指因太过用力而泛起灰白。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微微一动,把《修真风月录》放在脑袋侧旁,然后整个人侧过身去,再度看向那段小字。
几缕凌乱的乌发散落于纸页之上,裴寂的瞳孔亦是漆黑,只不过没有了平日里的阴鸷与薄戾,带着小心翼翼,以及不易察觉的怯意。
承影觉得这小子可爱又可怜,干巴巴问他:“你要是真喜欢宁宁,干嘛不直接告诉她?”
裴寂没出声,把大半张脸埋进枕头,一言不发地伸出右手,触碰在书籍纸页。
纸张冰凉,带着些许粗糙的触感。
而他的食指慢慢移动,轻轻划过话本子里“宁宁”所说的那句话,好似触碰着珍贵宝物,紧张得厉害。
[宁宁只是笑:“我好像,已经有些喜欢上他了。”]
宁宁说了喜欢。
喜欢他。
哪怕是如此苍白的文字,当裴寂亲眼见到时,耳根还是忍不住剧烈发烫。
虽然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那些只不过是可笑至极的假话,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被它吸引,不知第多少次,把那句话在心里默念出来。
心乱如麻里,隐隐藏了几分欢愉和欣喜。
“现在这样就很好。”
鼻尖充盈着树木的淡香,他看着那行字,眼底闪过一丝自嘲之意,终于对承影做了回应:“同门情谊……像我这样的人,还能奢求更多么?”
第88章
“炼妖塔中存在诸多不稳定因素, 请各位务必当心。”
十方法会的第二轮试炼始于灯会次日午时,鼎鼎大名的炼妖塔前。
天羡子作为长老代表,站在高耸入云的白色巨塔门口, 跟期末考试动员大会似的发表讲话。
宁宁一边听他讲解规则, 一边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峥嵘白影, 心下不由感到些许震撼。
炼妖塔位于昆山凌天峰, 峰顶云蒸霞蔚、云雾升腾,偶有仙鹤啼鸣而过,于天边划过一行转瞬即逝的影子。
阳光穿过层层雾气, 好似千万把金色长剑撕裂迷烟, 让巨塔逐渐显现出庄严身形。
塔身由雪白大理石所建,挺拔瘦削,直入云霄,像把立在山巅的巨剑, 在日光下现出点点金光。
白塔檐边共有六角, 雕有各式符篆法咒, 每个角都如飞鸟张开的双翼向上腾起, 似有直上青云之势,势如破竹。
据天羡子所言,炼妖塔前身是片九死一生的魔域, 邪魔妖物盘踞其中, 时常前往人间为非作恶。
幸有昆山祖师爷出面降妖,以全身之力制造出一片秘境, 将域内妖魔尽数镇压,秘境之外的模样,是座纯白色高塔。
后来或是出于习惯,加上高塔本身拥有极强的镇压之力, 昆山后代多将降伏的邪祟关入塔中,名为“炼妖塔”,说白了,其实就是一处关押邪魔的监狱。
“炼妖塔共有百层,越往上走,关押的妖魔实力就越强。”
天羡子醒了酒,端端正正往塔前一站,颇有几分意气风发的意思,很难让人联想到当日举马狂奔的醉狗模样:“你们将被随机传往各个塔层,层数会被标注在秘境入口,若是觉得有心无力,难以战胜该层妖魔,可以选择退出这一楼层,开启下一轮随机。”
“这岂不是拥有很大的自由度?”
郑薇绮摩拳擦掌,眼底闪着迫不及待的光:“我还以为要一层一层地爬,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在低层浪费时间。”
要打就要打最猛的对手,大师姐真不愧为典型的元婴期剑修。
宁宁心里暗叹一声,忽然听见有弟子发问:“天羡长老,这次金丹元婴期的弟子不会分开吗?”
“不错。”
天羡子勾唇一笑:“等你们踏入真正的修真界,与邪祟交战之时,它哪会在意你们究竟是不是同一品阶?不过话虽如此,这次试炼与第一轮不同,还有另外一项规则——”
“在炼妖塔内,任何人都不允许伤害其他弟子。你们之前学会了如何竞争,在这一轮里,理应试着合作。”
有人纳闷道:“既然这样,那同门之间岂不是可以串通一气,让元婴带着金丹四处乱杀?”
“这就要提到另一个很有趣的规则。”
天羡子笑得神秘,眼尾勾起看好戏般戏谑的弧度。
“你们进入的塔层完全是随机的,在某一层内并肩作战的队友,等进入下一层,必定会被分开。”
他解释得很是耐心:“而且每一层可以容纳的人数有限,每个人能够退出楼层重新选择的机会也是有限。若是想要通过不断随机的方式与同门会合,不如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也就是说,这场试炼具有非常大的随机性。
队友和对手都由不得自己选择,唯一能斩获更多得分的方法,唯有与各个门派的弟子们不断磨合,通过合作击败白塔里的妖魔。
“每层塔都是一处截然不同的幻境,里面不止一只邪魔。”
天羡子饶有兴致,似是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在玄镜前观赏进程,把语速加快许多:“妖魔身死,楼层里的所有人都能获得相应得分。塔层越高、妖魔实力越强,你们能得到的分数也就越高。”
他说着弯起眉眼,将在场所有人扫视一遍:“大家听明白了吗?还有什么不懂的问题么?”
一片寂静。
在短暂的沉默后,终于有人壮着胆子举手发问:“天羡长老,我听说昨夜你与一名僧人共跳了一支好美好美的剑舞,那曲舞,究竟叫什么名字啊?”
天羡子眯眯眼,额头青筋拧成“井”字型。
天羡子:“叫‘再问就杀了你’哦。”
=====
说老实话,对于进入炼妖塔一事,宁宁心里仍然有些紧张。
这座塔向来只存在于用来吓唬人的话本子里,与玄虚剑派的浮屠塔不同,它并非幻境,里面关押着的妖魔个个真实存在,无论单独拎出来哪一位,都能叫小儿夜啼。
当初她看遍原文,印象颇深的片段之一,就是裴寂在炼妖塔里的经历。
他像是从不会觉得畏怯,哪怕到了高层,仍会毫不犹豫地拔剑迎敌。即便有主角光环庇护,也还是回回伤得满身是血,在绝境之中抓住最后一份生机。
这让她不由得分了心,很是认真地思考:
这世界上到底会不会有让裴寂畏惧或迟疑的东西?他也会和其他人一样,在某些时候畏缩不前吗?
宁宁想不出来。
他仿佛永远都在拼命,没有停下的时候。
她就在满脑子稀里糊涂的念头里走到了炼妖塔正门。
纯白色泽的塔门大开,虽然外面晴空万里艳阳高照,门内却是浑浊黯淡的一片昏黑,如同被墨水填满,看不见丝毫光彩。
或者说,那片空间仿佛根本不存在。
宁宁握了握剑柄向前迈步,右脚步入门内的刹那,只不过一眨眼功夫,跟前就换了片景色。
首先侵入所有感官的,是深入骨髓的冷。
视线所及之处白茫茫一片,漫天纷飞着鹅毛般的大雪,在银装素裹之中,她甫一低头,便见到身旁的石碑。
那石碑上凝了冰雪,雾凇如蛛网般盘旋散开,她定睛望去,终于看清碑面上刻着的数字。
五十。
一个不好不坏,刚好居于正中的数字。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让她很难评判这一层的难易程度。
呼啸的狂风有如野兽嘶嚎,伴随着阵阵冷意啃咬在耳垂上,宁宁下意识捂了捂发冷的胳膊,抬眸向四周打量。
树木枯败的残枝好似匍匐在地的骨架,放眼望去是清一色的白,除了冬风呜咽外再没有其它声响,让她无端想起葬礼漫长的哀悼。
她所在的幻境入口是片颓败空地,应该属于不会被妖魔侵袭的安全地带,要想前往更为开阔的主场地,必须穿过一条横亘于两方悬崖之上的独木桥。
而在独木桥前,赫然站着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
宁宁一怔,叫出了那人的名字:“贺知洲?”
听见她的声音,贺知洲恍然回头,露出激动得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宁宁!”
缘分啊!天注定啊!参加法会的弟子那么多,能遇见宗门里最最靠谱的那一个,简直是他三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我们应该要从这座桥上过去吧?”宁宁说着上前,垂眸向悬崖下边望。
黑压压的一片,隐约传来几道诡异低沉的嚎叫,无论如何,她都绝对不想亲自前去体验。
也正是在这一刹那,她终于明白了贺知洲在独木桥前踟蹰的原因。
他恐高。
因为严重的恐高症,此人连御剑飞行都仍旧停留在幼儿园水平,曾在小重山里将许曳直接摔下剑去。
炼妖塔里不允许御剑飞行,如今他面对这处悬崖峭壁,必然心生胆怯,不敢上前一步。
“这这这也太吓人了。”
贺知洲用尽最大勇气往下一瞧,很快又往后瑟缩一步:“这桥看上去就很悬,不会在我们爬到一半的时候中途断掉吧?就算它不断,雪下得这么大,桥上肯定到处是水和冰,要是不巧被我们碰到,呲溜一下就得往下滚——太恐怖了!”
这就是恐高症患者的心路历程,无论如何,总能脑补出自己站在高处的无数种死法。
他说得虽然夸张,却也存了点道理。宁宁毕竟资历尚浅,同样对眼前的深渊有些发怵,思索片刻后灵机一动:“我想到一个办法——你跟着我做。”
贺知洲呆呆看她。
玄镜外的长老们也定定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你们觉得她会想到什么办法?”
纪云开笑道:“这桥看上去尤为脆弱,若要动用剑法,说不定立马就碎掉了。”
真霄回答得很老实:“除了从桥上走过,别无他法。若有其它……或许可以把身体悬空,双手握住桥板,如抓着绳索那般荡过去。”
“这种不是比单纯走过去更难吗!”
天羡子睨他一眼:“要我说,按照宁宁不走寻常路的习惯,说不定会把贺知洲举过头顶——杂技你们都看过吧?把他当作平衡力道的木杆,很容易就能过去。”
纪云开圆溜溜的眼珠子往上一翻,脑海里瞬间浮现起了他提及的画面。
宁宁如同一位慈爱的老母亲,以瘦弱的肩膀举起痴儿身残志坚的身体,当她踏上独木桥时,贺知洲直挺挺的躯体也随风颤动不停,连带着他无比狰狞的面部表情。
画面题词:《英雄母亲》。
噫,好诡异。
纪云开:“有点像昨夜天羡长老蝴蝶舞的动作哦。”
天羡子:“滚啊!”
天羡子骂骂咧咧地低了头,把目光继续放在玄镜上。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终于忍不住瞪大眼睛。
只见宁宁活动一番被冻僵的双手双脚,转身向贺知洲竖了个大拇指。
然后毫不犹豫地……
趴在了地上?
玄虚剑派的诸位长老们凝神屏息,个个目不转睛望着玄镜,随着宁宁的动作,瞳孔里的地震越来越大,越来越狠。
任何言语都无法描述她此时的状态。
宁宁手脚扭曲成诡异的直角形,整个身体往左前方猛地一缩,与此同时左手左脚同时往前。
随后在下一瞬间,恍如行云流水般地,以右侧身体重复了这段动作。
她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两侧身体好似抽搐着的癞蛤蟆不断交替往前,以趴在独木桥上的姿势飞速爬行,整个身体紧紧贴着木板,异常诡异。
而宁宁本人居然在即将抵达终点之时扬起唇角,以胜利者的姿态,于瑟瑟寒风中放肆狂笑。
真是恐怖他妈抱着恐怖哭,恐怖死了。
这绝对不是人能想出来的动作。
天羡子差点就觉得,自己的乖徒被八爪蜘蛛精上了身。
“居然、居然是——”
玄镜前的几双眼睛震撼无比,唯有贺知洲的声音响彻雪原,莫名带了几分感动与念家的哭腔,一字一顿,力道十足:“军训第五条,匍匐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