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作死后我成了白月光——纪婴
时间:2020-09-29 08:45:49

  他说不清周倚眉究竟像谁,此事只好暂且搁置。
  谢逾为每个人都在周府安排了客房,宁宁累得厉害,只想好好闭上眼睛休息一晚,然而呈摊大饼状扑上床时,突然想起白日里裴寂说的那句话。
  ——那时白晔形如焦尸地落在地面,裴寂沉默须臾后告诉她:若是半夜做了噩梦睡不着,可以去周府旁侧的竹林寻他。
  他在那里练剑。
  其实宁宁觉得,这更像是一句无意之间提起的玩笑话。
  毕竟他当时的语气轻得像片羽毛,平平淡淡听不出任何起伏,一点也没有类似于约定的仪式感。
  更何况裴寂同样在上一处炼妖塔里耗费了大部分灵力,理应在房中好生歇息。无论如何,今晚都算不上适合练剑的时候。
  宁宁被寒风吹得打了个哆嗦,很认真地想:
  所以听从他的无心之言,乖乖在夜里去往竹林的自己,一定是脑袋出现了什么问题。
  可要是不来,一想到裴寂低垂着眼睫坐在角落里的模样——
  简直就差在脸上明明白白地写“想要被安慰”了嘛!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几率,倘若他当真孤零零一个人待在林子里练剑……
  总有点可怜兮兮的感觉。
  宁宁恨自己心太软,她没做噩梦也不无聊,硬是顶着重重倦意来到了竹林旁。
  由于魔物盘踞的缘故,崇岭镇内四处弥散着昏黑魔气,在如墨夜色里悄然溢开,好似魑魅魍魉半隐半露的影子。
  一轮惨白圆月孤零零挂在梢头,虽然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但宁宁总觉得它像一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直愣愣停在她头顶上。
  竹林中萧索寂静,碧色竹叶如同一泓在月下荡开的清泉,映在地面的影子则随风摇摆,好似溢开涟漪的层叠水潭。
  乍一望去,竟有了几分置身于水下的迷幻感,一切都清清泠泠,不甚真实。
  如果裴寂今夜不在这里,那她可就尴尬死了。
  不对。
  宁宁走着走着开始胡思乱想,反正也没人知道她夜半出门,一个人的尴尬算什么事儿啊,睡上一觉就过去了。
  她一步步往前走,心里没抱太大希望。竹叶被层层拂开,幽谧月色随之向两旁荡漾,四周本是死寂无声,忽有剑气闪过,击落一簇落叶纷飞。
  宁宁心头一跳。
  她觉得自己的嘴角正在不自觉往上勾,为了不显出过于高兴的模样,沉下心来努力把唇角向下压。
  再往前一步,她便见到裴寂的影子。
  他居然当真一直在竹林空地里练剑。
  这会儿已经悄然入夜了。
  竹影婆娑,月华如流水四溢,勾勒出少年人修长挺拔的背影。剑气凛冽如冰,在她靠近的刹那势若流风回雪,与夜风一同扑面而来。
  那本是颇为凌厉的剑意,裹挟了清幽竹风袭上她脸颊时,却倏然变得格外柔缓温和,如同情人的指尖轻轻拂过雪白侧颈,带来难以抑制的痒。
  与此同时裴寂回过头。
  残余的剑光纷如雨下,照亮他清朗如白玉的脸庞,在乌黑瞳孔中点亮一束冷光。
  一等一的漂亮。
  “哇!是宁宁诶!”
  承影扑腾一下跳起来,止不住地开始傻笑:“她居然真的来了!也不枉你累得半死,还要坚持在林子里练剑哦!”
  裴寂冷声回应:“我不是专程在等她。”
  “是是是,你没有专程等她,没有在上一层塔里累得半死只想休息,更没有一直悄悄往竹林的入口方向望。”
  承影摇头晃脑,阴阳怪气地喟叹一声:“明明已经体力不支,还要把宝贵的休眠时间用在小竹林练剑上,真不愧是剑修啊。”
  这声音好烦,裴寂不想搭理它。
  身着黑衣的少年下意识抿平嘴角,将勾起的小小弧度悄悄抹去,选择了最为简朴呆愣的开场白:“做噩梦了?”
  “才没有!”
  宁宁瞪他一眼:“我夜里睡不着,出来走走——倒是你,这么晚了还练剑啊?”
  裴寂低着头看她,眼底像是笼了层极轻极淡的笑意,微不可查:“我也睡不着。”
  承影:“呵呵。”
  他两耳不闻承影事,人为地将这道声音彻底屏蔽,随即十分熟稔地将笑意尽数敛去,垂头在储物袋里翻找什么东西。
  宁宁心下好奇,眨巴着眼睛打量他。
  裴寂方才练过剑,乌黑发丝浸了汗滴,凌乱散在额前与鬓边,与冷白肤色两相交映。面庞被冷寂的月色一照,眼底泪痣盈盈,好看得过分。
  而他的手指修长细瘦,弓起时能见到凸出的骨节,不消多时,便有一个圆形物件出现在手中。
  那像是小食或甜点,被白纸一丝不苟地包裹起来,悠悠夜风一吹,携来桃花花香的味道。
  裴寂把手臂向她身旁靠拢一些:“给你。”
  “这是什么?”
  宁宁毫无防备地接下,抬眸飞快望他一眼:“现在可以打开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裴寂抱着剑的姿势更紧了一些。
  但他还是面无表情点了头。
  打开层层叠叠的包装纸,那股沁人心脾的气息便愈发浓郁。
  竹林里的浅浅树息与桃花香气扑面而来,月光照亮被一丝不苟装在最里层的惊喜。
  那居然是一块鲜花饼。
  修真界没有这种吃食,她当初与贺知洲讨论食谱,曾专门提到过贩卖鲜花饼致富的可能性。
  可惜后来两人尝试着做了几次,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自此不了了之。
  她只是在无意之中,很随意很随意地向裴寂提过一次。
  “味道也许不对。”
  他的声音被绷得极紧:“我不知道做它的法子。”
  对啊。
  她什么都没告诉过裴寂,原材料、制作方法和流程工序,他全都是一无所知。唯一知晓的,只有一句简简单单的“裹着花瓣的酥饼”。
  可裴寂偏偏就做了出来,还将它认认真真一层层包裹在纸里,一本正经地送给她。
  宁宁怔怔地又看了看他。
  黑衣剑修,眉目冷冽,方才枝叶纷飞、剑光大作的景象犹在心头,然而就是这样的裴寂,却也会呆在厨房拿起锅碗瓢盆,一遍又一遍琢磨着花瓣与淀粉的烹饪方式。
  ……裴寂也会穿围裙吗?
  不对,古代理应是没有围裙的。
  她胡思乱想,脑袋里不受控制地冒泡泡,拿空出的左手蹭了蹭脸颊。
  这也太犯规了吧。
  宁宁没敢再看他,捧着桃花饼低下头,张嘴咬了一口。
  酥皮柔和,在唇齿之间层层碎开,淀粉酥香与桃花清甜交织而来,温柔得不可思议。
  是甜的。
  好甜好甜,让她情不自禁地感到开心。
  裴寂一言不发,在见到女孩咬下第一口的瞬间握紧剑柄,指节隐隐发白。
  然后宁宁咧开嘴角抬起头,整对瞳孔里尽是毫不掩饰的笑意:“好吃!”
  整颗心脏都松懈下来。
  他喉头微动,别开脸低低应了声:“嗯。”
  在一阵局促的寂静里,裴寂又听见她的声音:“对了,你……你还好吧?在见到谢逾之后。”
  宁宁问得小心翼翼,他则始终没有表露出丝毫与悲伤相关的表情,闻言沉声道:“无碍。”
  顿了顿,又迟疑着开口:“我是不是没告诉过你,关于我娘亲的事?”
  宁宁兀地抬头,睁圆了眼睛。
  “那不是多重要的故事。”
  裴寂语气很淡,仿佛在讨论今日的天气,提及往事时微微勾了唇,眼底是满带嘲讽意味的冷笑:“她出生于世家大族,偶有一日路见不平,救下一位重伤昏迷的青年人,两人互生情愫,偷食禁果。”
  那位青年应该就是谢逾。
  宁宁没有插话,静静往下听。
  “可惜那人并非良配,只是为接近她,从而盗取世家功法的魔。待她冒天下之大不韪,自家族禁地盗来功法——”
  他说到这里微微顿住,瞳孔里的自嘲之意更浓:“魔族便大肆攻入城中,仅仅一夜时间,家人、财富、修为,什么都没有剩下,唯一留下来的,只有肚子里尚未出生的孽种。”
  孽种。
  宁宁心头一颤,缓缓蹙了眉。
  这是裴寂从不曾向旁人倾诉的言语。
  他性格要强,倔得要命,从来都不屑于向他人展示自己曾经的伤疤,可此时此刻,却破天荒地想让宁宁知道。
  裴寂说不清楚自己的所思所想。
  他的力量何其微不足道,对外界肆无忌惮的折辱无能为力,只能咬着牙不让自己出声求饶,一天又一天地苦熬。
  久而久之,少年逐渐习惯在蔑视与排斥中过活,疼痛、责罚、生死一线,不需要任何协助,仅凭他一人的力量,也能咬着牙挺过去。
  ——裴寂本应习惯的。
  可宁宁抛出的糖一点接着一点,他尝到了甜头食髓知味,在心底最为阴暗的角落,有个声音疯狂叫嚣着更多。
  他真是有够卑鄙,跨不过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条鸿沟,便全靠饮鸩止渴,以这种低劣又卑微的手段,试图让她多看自己几眼。
  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裴寂垂着眼睫,没有看她。
  他的声音亦是很低:“那些事与我无关,你不用施舍同情。”
  停顿片刻,少年音莫名染了沙哑:“……我不可怜。”
  谢逾与那位女人的爱恨纠葛的确与他关联甚小,可裴寂将那么多秘辛全盘托出,唯一隐瞒下来的,全是关于他自己的故事。
  比如承受着母亲对于谢逾的恨意,每日在暗不见天日的地窖中苟延残喘、遍体鳞伤;
  比如自娘亲重病身亡后四处流浪,曾因为一个包子,被街边的混混打破额头;
  比如继承了属于魔君的浓郁魔气,被旁人视作不可接触的怪物,不知受到过多少羞辱与漠视。
  那女人将他取名为“寂”。
  哪有母亲会把骨肉取作这样的名姓,分明是个永生永世难以逃脱的诅咒,打从出生的那一刹起,他便承受了无穷尽的恨意。
  有时裴寂会想,他究竟算是个什么东西?
  被生母怨恨、被生父遗弃,天下之大寻不到一处落脚的地方,除了剑,世上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
  他不在意旁人,也没有谁会在意他。
  这些都是他不愿让宁宁知晓的事情。
  像离开水泊、即将被溺死的鱼,他这一生狼狈得要命。
  可即便如此,也会有想要坚守的,属于自己最后一点支离破碎的尊严。
  唯有她。
  裴寂不愿被宁宁看不起。
  竹林里静了一瞬。
  他唯恐听见类似于安慰或怜悯的语气,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原来是宁宁低着脑袋,用脚踢了踢地上堆积的竹叶。
  那微弱的杂音径直挠在裴寂心口上。
  她讲话像是在低声嘟囔:“我才不会同情你。”
  裴寂握紧手中长剑,不知为何感到心脏狂跳。
  “因为你很优秀啊。优秀的人才不需要别人同情。”
  宁宁抬头与他对视,清澈声线在空蒙月色下悠悠响起,莫名有几分蛊惑人心的魔力:“我们裴寂多好啊,会烹饪、会降妖除魔、还会做好多好多漂亮的小玩具,其他人谁能比你更厉害?我崇拜都还来不及。”
  ……她怎能语气寻常地说出这种话。
  向来独来独往的少年从未听过如此直白的言语,哪怕知晓她是出于安慰,也还是无措到耳朵滚烫。
  “而且,”宁宁说着一顿,把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很久,自顾自笑起来,“裴寂长得很好看嘛,比很多很多人都要好看许多。”
  月光让一切情绪都无处遁形。
  一片叶子慢悠悠地落,少年白净的脸被染上桃花般的粉色。
  他忽然无端地想,那块桃花饼,会不会太甜了。
  月光碎落满地,与无边夜色悄然勾缠,晕开寒水般冷然的薄烟。
  裴寂屏了呼吸,扭头别开视线,却未曾察觉这样做不过是掩耳盗铃,无法避开那道视线。
  宁宁看出他的害羞,一时间颇感新奇,像是出于恶作剧,向前更靠近一些。
  她的目光在他脸庞上一点点下移。
  如同一团炽热的火苗。
  偏生还有道含了笑的嗓音没心没肺响起,一字一顿,尾音十分恶劣地上扬。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平日里冷冰冰的人害羞起来最为有趣,宁宁本是笑着出声,猝不及防地,忽然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瞳。
  ——裴寂将视线回转,一眨不眨落在她脸上。
  他的喉结上下滚落,双眼里盛满月光,长睫轻轻颤。
  瞳孔暗涌如潮。
  宁宁的浅笑僵在嘴角,明明自己才是主动撩拨的那一方,却被他一个眼神望得心脏狂跳。
  宁宁摸摸鼻子,很没出息地低头秒怂,声音比之前小了很多:“……都挺好看的。”
 
 
第99章 
  宁宁被他盯得有点慌。
  裴寂很高, 月华斜斜落下来,他的影子恰好笼罩在她身上,明明没有实体,却带了重量地沉甸甸往下压, 叫人难以呼吸。
  要是在这种时候低头或后退, 那她就整段垮掉, 无异于明明白白地告诉裴寂, 自己被他一个眼神看得害了羞。
  那也太没面子了。
  宁宁按耐住心跳, 绷着表情仰头。
  谢逾的面部轮廓凌厉深邃,眉目间总是含着几分魔息凝成的邪气。
  裴寂身为其子嗣,融合了父母两方基因, 虽然与之稍有相似,模样却更偏向于艷丽与柔和。
  宁宁所言不虚,裴寂真是极为漂亮。
  他平日里冷着脸的时候貌如寒月、遥遥不可及,这会儿站在与她近在咫尺的地方, 不知怎地,目光里竟隐约显出些许挣扎的意味, 大大缓解了周身的冷意和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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