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作死后我成了白月光——纪婴
时间:2020-09-29 08:45:49

  像破碎的水光轻轻漾在眼底,映了温润如桃花的浅粉色, 却被人为地刻意封堵,无法传达到她身边。
  这样的眼神实在令人难以招架。
  而裴寂缓缓挪动脚步,朝她靠近一些。
  他面上的怔忪只出现了短短一瞬,旋即被常挂在脸庞的克制与冷然取而代之。
  宁宁见他停了动作, 本以为此事就此揭过, 突然毫无防备听见属于裴寂的声音。
  他声线微喑,语气僵硬得过分,几近于哑声呢喃:“我可以……抱抱你吗?”
  无法拒绝的口吻。
  宁宁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心口像炸了毛的猫咪, 绒毛砰砰砰地四处散开,她怔怔望过去,见到少年被凌乱发丝半遮的眼睛。
  这回反倒是裴寂后背一僵,沉默着移开视线。
  他从未想过,只不过一阵恍惚,自己居然会把这句潜藏在心底的话说出来。
  虽然鲜少与外人有过往来,裴寂却也明白拥抱的含义。
  那是亲近之人彼此间才会给予的动作,象征了接纳包容、肌肤相贴。
  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宁宁没有应声,充斥竹林的唯有黑暗与沉寂,他前所未有地感到狼狈不堪。
  她一定倍感唐突,犹豫着不知应该如何拒绝。
  想来也是,归根结底,他们两人只称得上普通同门的关系。对于裴寂而言,宁宁是所有人中最为特殊的那一个;可她周围永远环绕着那样多形形色色的朋友,沉默寡言、性情孤戾的师弟难免显得可有可无。
  更何况,他还顶着这样一个糟糕透顶的身份——
  这个念头尚未散去,耳畔忽然掠过一阵携了花香的清风。
  有什么温暖柔软的东西扑进怀里,裴寂身形微微后仰,向后退了一步。
  宁宁对于拥抱的经验并不比他丰富多少,动作仓惶又笨拙。两只放在他后背的手不知道该往哪儿落,一番辗转后,最终停在裴寂凸起的脊骨。
  他的心跳声也太大了,宁宁想,又快又凶,震得她发麻。
  她将脑袋埋在裴寂颈窝,说话时吐出的气息温和,在他锁骨上轻轻挠,嗓音闷闷地叫了声:“裴寂。”
  宁宁在叫他的名字。
  仅仅两个字,就足以让他心头躁动。
  裴寂吸了口气,沉沉应声:“嗯。”
  “……你要是想抱,直接抱就好了。”
  她开口时把头埋得更低,音量渐渐微弱,像是用了很大勇气才终于把这段话讲完:“这种事情……总不能让女孩子主动吧。”
  承影没忍住,发出了“噗”的一声笑。
  裴寂愣着没动。
  一丝火光在胸膛迅速蔓延,牵引出星星点点明丽的火花,仿佛有什么东西轰地爆开,那日在鸾城中见到的烟火,莫名其妙绽放在他心口上。
  如果宁宁不曾厌恶他——
  少年剑修松开手中长剑,两臂上抬。
  手掌触及到的,是与冷硬剑柄截然不同的感受,柔软得像一颗糖或一湖水,泛了舒适暖意。
  他满是伤痕与茧的双手缓缓向上,依次经过女孩纤细的后腰、腰窝与脊背,宁宁似是被触碰得有些痒,在裴寂怀中轻轻一颤。
  连带着他的心也跟着颤抖。
  “你不要难过哦。”
  宁宁说完又觉得不对,停顿刹那后僵着声线补充:“不对……你要是难过,可以随时来跟我说。我虽然没什么能耐,但一定会尽全力帮你。”
  裴寂低垂着头,鼻尖与她的发间咫尺之距。
  是熟悉的茉莉花香。
  他轻轻吻过她的发丝,没留下丝毫痕迹,宁宁对此一无所知。
  想靠近她些。
  再靠近些。
  曾经无比奢求的拥抱,在此时此刻似乎已经远远不够。
  他从未如此贪得无厌,心底仿佛裂开一道漫无尽头的深渊,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被填满。
  然而这样便是极限,倘若肆无忌惮地接近,一旦越过界限,恐怕只会引来宁宁的厌烦。
  裴寂快被折磨得疯掉。
  若是有朝一日见到她厌恶的视线——
  他不敢细细去想。
  “有什么心事也不要总藏在心里,知道吗?”
  宁宁好不容易从紧张的情绪里缓过来,慢慢熟悉了这个动作,说着戳了戳他后背:“我……”
  她的话讲到这里,忽然稍稍顿住,裴寂亦是皱了眉,抬眸向竹林深处望去。
  那里隐约有窸窸窣窣、不易察觉的响声。
  宁宁脸上的滚烫在听见这道声响时卷土重归,匆匆咳嗽一声,从他怀里后退两步蹿出来。
  她屏了气息,没敢看裴寂,径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瞧。
  深夜的林间幽寂无声,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被乌云遮挡,只淌出几缕黯淡银灰。
  幻境之中凶险万分,宁宁与裴寂皆收敛了周身灵力,而竹树环合的尽头倏然一动,竟从中走出一名白裙女子。
  宁宁愕然愣住。
  这个妹妹,她曾见过的。
  皓齿蛾眉、娉婷秀雅,眼底一滴泪痣盈盈低垂,正是周家小姐周倚眉。
  周倚眉哪曾想过会在这里撞见他们,被夜里的冷风一吹,不自觉掩唇轻咳几声。
  三双视线在恍如停滞的空气里骤然相撞,虽无任何言语,却于无形之中滋生出暗潮汹涌。
  宁宁实在想不通。
  听说谢逾带领魔族攻破崇岭后,周家人除了她以外无一幸存,而周倚眉虽然侥幸逃过一劫,处境却是生不如死、蒙受百般屈辱。
  那男人怨恨她当年的背叛与绝情,不但将周倚眉安置在废弃别院居住,令其人人可欺,还将她的右手手骨折断,堪称身心并虐,连追妻火葬场都不用,把狗男人的骨灰扬掉也不足以弥补。
  ——如果按照古早虐文的狗血走向,周倚眉莫非还要真爱上谢逾不成?适合他的唯一结局,不应该是被做成人肉叉烧包喂狗么?
  不对不对,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三更半夜的,周倚眉为什么会独自出现在竹林?
  宁宁正兀自纳闷,身旁的裴寂神色淡淡开了口:“周小姐。”
  周倚眉掩去眼底慌乱,向二人微微颔首:“裴公子、宁姑娘。”
  以她的身份,谢逾不可能有耐心为之详细介绍修士里的每一位,她却在用餐时细细记住了两人的名字,修养可见一斑。
  竹林中再无旁人,四野阒然之下,白裙女子稍作停顿,压低声音道:“还请二位对今夜之事保密……竹马见我此般处境,于心不忍送来伤药,如若被他知晓,恐怕又有无辜之人丧命。”
  哦豁,出现了!总会在危难之际伸出援手,却只能得到一句“你是个好人”的痴情男二!
  宁宁注意到,她连谢逾的名字都没提,用了一个“他”来代替。
  “二位乃仙门弟子,定然怀存怜悯之心,还请怜恤我等——”
  周倚眉话音未尽,便又皱了眉咳嗽起来,宁宁露出同情的神色顺势接话:“周小姐放心,我们定会保密。”
  她这才抿唇一笑,面色苍白地致谢:“时候不早了,我得尽快回房歇息,二位也趁早归府吧。”
  这位显然没有与他们继续攀谈的打算,宁宁却挑眉唤了声:“周小姐。”
  周倚眉神色淡淡地扭头看她,听那剑修小姑娘情真意切道:“我也曾被师尊伤过,懂得你如今的心情——当年赠予谢逾伤药与功法的人并非顾昭昭,是你对不对?”
  她略微怔住,眼底显出哀切之色:“陈年旧事,再提又有何用?无论我如何辩解,他都不会相信。”
  这便是承认了。
  这盆狗血真是纯正入味,宁宁拼拼凑凑,根据看过的古早虐恋话本子,很容易就能还原出当年的整个故事。
  出身娇贵的大小姐与家养奴仆坠入爱河,由于家族管教甚严,哪怕寻得了伤药与饱腹食物,也只能托付身边的侍女带给他。
  属于她的喜欢青涩又羞怯,好在少年与她情投意合。
  后来便是二人约定出逃,却不成想被侍女走漏风声,周倚眉被下令禁足,谢逾则在家丁的棍棒之下只剩下半条命。
  他自以为受了背叛,其实什么也不知道。
  例如那位小姐曾多么小心翼翼地为他挑选药材,再红着脸交给侍女;例如她总会在擦肩而过之时偷偷瞧他,哪怕有时相距甚远,羞怯的目光也总会兜兜转转落在谢逾身上。
  想来打从最开始送药的时候,顾昭昭就冒领了所有功劳,如今的周倚眉哪怕想要解释,也全然找不出证据和理由。
  真叫人搞不懂,一个魔君,一个妖族大小姐,生生用阿凡达的人设,活出了阿凡提的剧情。
  这误会一层套着一层,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玩俄罗斯套娃,连宁宁这个旁观者都觉得心累,何必呢。
  “我与他注定无缘,如今命如浮萍,也不知该往何处去。”
  周倚眉思忖片刻,缓声道:“以我如今的身子,大概活不了多久了。也不知在我殒命之后,能否引出他的半滴眼泪。”
  “周小姐莫要伤心,此事说不定仍有转机。”
  宁宁颇为感同身受地安慰,言罢忽然话锋一转:“我听闻周家乃世代传承的妖修望族,谢逾功法皆是由此而来——想必周小姐的修为,应该也不低吧?”
  满月的莹辉自云层透射而出,女人眼中的凄怆与悲恸瞬间顿住。
  而宁宁仍在面色不改继续问:“不知小姐修于何道?符修、法修、亦或是……剑修?”
  周倚眉站在竹林的阴影里,双目之间阴翳层叠,一言不发地与她对视。
  良久,女人自唇角露出自嘲的浅笑,扬起被折断的右手:“我已是一介废人了,宁姑娘。”
  他们之间的对话到此戛然而止,周倚眉神色哀哀地与两人道了别。
  眼见她的背影渐渐远去,宁宁眸中的同情浑然消散,涌上些许玩味笑意:“你察觉到了吧?”
  裴寂应得很快:“嗯。”
  他们两人都是剑修,对于剑气格外敏感。因而当周倚眉最初现身之时,宁宁立马就捕捉到了她身侧即将消逝的一缕剑意。
  冷冽清绝,幽邃无形。
  周倚眉夜半出现在竹林里的原因,恐怕绝非“竹马送药”这么简单。
  宁宁意识到这一点,因此后来与对方的谈话,两人都在拼演技。
  她装傻充愣,周倚眉则全程哀切不已,似是对来日已没了希冀,唯有在临别转身之时,才终于露出一点破绽。
  有个问题困扰了宁宁很久。
  既然无人知晓魔君谢逾的去向,说明他并非是为宗门长老降伏。这样一来,倘若此地真是属于他的幻境——
  那将他击败并送入炼妖塔里的人,究竟是谁?
  察觉到那道剑气时,答案便已经呼之欲出了。
  身为一个正常人,家人尽失、自己被毫无尊严地囚禁在一方天地,真能抛却前尘旧事,与仇人展开轰轰烈烈的爱恨纠葛吗?
  怕不是脑袋有什么问题,建议左转医院脑科。
  更何况周倚眉生而为妖,家族存有世代相承的秘籍功法,谢逾有的她都有,谢逾得不到的,她也能轻而易举得到。
  无论种族、天资还是后天教育,这位大小姐都要远胜于他。
  至于周倚眉浑身上下那么多地方,谢逾之所以独独要折断那只右手……
  宁宁眼皮一跳。
  折断剑客握剑的手,无疑是对她最大的羞辱。
  够狠。
  虐恋情深,真是一个神奇的领域。
  好端端的姑娘被百般折磨羞辱,沦为谁都能砍上一刀的拼多多,却仍旧执着于爱与不爱,只要听见一声所谓“浪子回头”的“爱你”,就能将前尘往事付诸东流。
  要说整个故事存在的意义,或许只有展示人类拥有多么顽强的生命力,以及圣母光辉如何照大地。
  可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在垃圾堆里捡男朋友?凭他蠢钝如猪、凭他后宫三千,凭他那颗三级残废的小脑瓜萎缩得可怜,心头一软想去扶贫?
  ——才怪嘞。
  何苦把人生全绑在无聊的情与爱,这种时候唯一想要做的,铁定是为自己、为家人报仇啊。
  宁宁把视线停留在白影消逝的方向,笑着踮了踮脚:“接下来或许有场好戏看啰。”
  方才所见历历在目。
  她仿佛仍能看见周倚眉转身离去时,眼底涌动的一缕微光。
  既不低微也不愁怨,在那双黑瞳里映着的,是一道决然剑气。
  以及毫不留情的凛冽杀机。
 
 
第100章 
  “谢逾此人, 在魔君中虽然称不上强,却因容貌俊美,于仙魔大战之际很是出名。”
  孟诀悠然道:“他知晓这一点, 倒也懂得因利乘便,凭借那张脸得了不少好处。”
  午时阳光亮得晃眼,永归正在抚摸自己电灯泡一样的后脑勺,闻言抬了眼睫:“好处?”
  他们几人中, 唯有孟诀亲身经历过仙魔大战。休憩一夜后, 一伙人特意聚在周府后院交换信息。
  “修真界多的是名门小姐与女修, 谢逾一手美男计玩得出神入化, 最为拿手的伎俩, 便是与她们展开一段刻骨铭心爱情故事。”
  孟诀对此番行径颇为不屑,嘴角挂了懒洋洋的嗤笑:“继而趁虚而入,要么强夺功法秘籍, 要么谋取战事情报,还因此得了称谓,唤作‘多情君’。”
  说是多情,实则最是无情。
  谢逾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而被他染指的姑娘们, 轻则修为尽失, 重则家破人亡、死无葬身之地。
  比如裴寂的母亲。
  那女人为他搭上了自己的后半生, 却不成想错信贼子, 引得魔族大肆攻城、民生凋敝,她一个曾经的贵女辗转流离,最终只能龟缩于破败村落苟延残喘。
  而对于谢逾来说,她与许许多多被他欺骗的女人们一样, 都不过是用以消遣的工具。哪里来的多情或真心,当她丧失利用价值,鼎鼎大名的魔君大人恐怕连裴寂生母的名姓都记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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