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剑在高速旋转的时候,他们的身体也会跟着转个不停。
哪怕是剑修,也无法承受这样毫不间断的转圈圈。
她好像,把贺知洲和许曳给坑了。
——剑身不断旋转上移,他们也在空中被甩来甩去,如同两个在狂风中无所适从的钟摆,用脚掌画出一个又一个浑然天成的圆。
而如今随着旋转越来越快,两人的身影转瞬即逝,只能在遥远天边望见一闪而过的残影,隐约能看出来是个人形。
宁宁:……
前所未有的超自然现象,弟子看了集体懵逼,长老见后全部沉默,整个修真界都震惊了,不看不是修仙人!
贺知洲与许曳竟然仅凭一人一剑,浑身扭动着旋转上天,在众目睽睽之下实现了白日飞升!此二子恐怖如斯!!!
林浅看得头皮发麻,赶忙催促道:“快快快!快调出最高的视灵,看看他们两人的情况!”
天羡子乖乖照做,落在玄镜上的手,微微颤抖。
首先闯入所有人眼前的,是两张双眼紧闭、被吹得摇摇晃晃的大脸。
脸皮在狂风中左摇右摆,像极了套在骨头上的布袋,被风掀开时,露出鲜红牙龈和打着哆嗦的牙齿。五官已经看不清原本的模样,无一不是被吹得口眼歪斜,恐怖非常。
地面上隐约传来宁宁的声音,满带着焦急与忧虑,清清脆脆地传入在场众人耳朵:“魔气已经散了,你们快停下吧!”
可他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新的风暴已经出现,哪能在这里停滞不前。
除了压力差,自然界还存在着另一种强大且神奇的力量:惯性。
他们俩旋了成百上千个圈,早就晕晕乎乎意识不清,体内的灵力无意识外涌,引得长剑越转越快。
贺知洲听见她声音,本打算带着哭腔回复一句,哪曾料到当场一阵恶心反胃,嘴巴一鼓,跟旋转喷泉似的喷出一大口清水来。
好在修道之人能将食物转化为灵气,因而体内并无污物,他如今的模样勉强称得上是“天女散花”,而非呕吐物制造者。
这两个孩子的模样实在太惨,林浅看不下去,痛心疾首:“只不过是一场试炼,何至于此……!这就是剑修吗!”
就连始作俑者魏凌波也不忍直视,罕见地被吓了一大跳,怔愣着瑟瑟发抖。
阁楼里其它门派的长老听闻大事发生,纷纷闻风赶来,在见到玄镜画面的刹那,无一不露出异常震撼的神色。
于是在无数道注目礼下,两人两把剑,在越来越大的气压差下不断升空,两具身体划出无比优美的弧度,伴随着旋转喷射的阵阵水花,一并构成了在场所有人难以忘怀的成年阴影。
不知过了多久,等体内的灵气一滴不剩,两团不断抽搐的死肉终于从半空中飘然落下。
“师姐……别看,我脏了呜呜呜,我好脏……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许曳彻底绝望,老眼昏花泪流满面。一边吐一边哭,眼睛里装了水龙头,嘴里则噗嗤噗嗤往外冒清水,生动形象阐明了什么叫“男人是用水做的”。
贺知洲有如行将就木,整张脸憋得像个硕大紫薯,颤颤巍巍深吸一口浊气:“不要飞升,不要飞升,不要飞升……”
“呃啊——”
他说话时眼珠子越瞪越大,用尽最后的力气朝宁宁摇了摇头:“飞升是个弥天大谎,我们都被骗了……大气层外边……氧气根本不够……”
第67章
虽然过程充满了心酸曲折, 但好在摇花剑充当竹蜻蜓的法子还算有用。
剑风螺旋上升,浩荡灵力牵引出风声大作,以力拔千钧之势破开重重魔气, 不需多时, 众人所在的位置便久违地重见天光。
魏凌波的毒本身威力不大,多亏有魔气加持,才让在场所有人纷纷中招,如今魔雾尽散,毒性自然也被逼退大半。
眼看其他人的瞳孔重新恢复清亮澄澈,悠悠朝自己瞥来,素问堂的白衣女修尴尬一笑:“不愧是玄虚剑派弟子, 竟然能想出此等法子, 在下自叹弗如。”
被点名的贺知洲意识恍惚,呕吐不止;许曳不想看她, 也不想听任何人讲话, 一想到师姐还在远处的树下静观战局, 就气得浑身一抽,从口中喷出一丝水花。
“可惜了, 若不是陡生变故, 素问堂本能轻而易举赢下此局。”
玄镜之外的纪云开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仍然沉浸在方才震撼无比的视觉冲击里,拿纸笔记日记:“一人一剑, 再加一点少之又少的灵力,究竟是怎么做到凌空飞天的?”
“许曳乖徒,怎会如此!”
万剑宗长老痛心疾首,猛地咳嗽几声:“贺知洲那厮是出了名的不走寻常路,为何你也被玄虚剑派带歪了!玄虚误你啊!”
“话可不能这么说。”
天羡子好歹是贺知洲的穷友兼带队师叔, 没做多想地出言反驳:“若不是素问堂用了毒,他们也没必要这么做——虽然过程是难看了点,但好歹把毒给解了啊。”
于是一帮长老叽叽歪歪,你一言我一语,最终把话题挪到了素问堂的毒上。
“他们有种毒阴险非常,无色无味,喝了能让人神志不清,把身边的人和物随机看成别的东西,偏偏自个儿还不觉得中了毒,大摇大摆地当众犯浑。”
何效臣猛拍大腿,满目的悔恨痛心:“我有回中了毒,看什么都是魔物,当即拔了剑与它们决一死战。结果第二日醒来,收到一张琳琅坊的赔偿单——”
天羡子眼前一亮,连连点头:“我想起来了!这件事还登上过《四海时评》,因为何掌门,当时那本书都卖疯了!”
“是那一日啊!”
林浅亦是恍然大悟:“我之前还在纳闷,何掌门为何要举着一只猫四处乱挥,还在琳琅坊里前后空翻整整两个时辰——原来是中了毒!”
何效臣面如苦瓜,很是悲伤地点点头。
那日他中了毒,将一只猫当成了自己的剑,把货物看作魔物,握着猫就往前冲。
后来剑断了猫跑了,整个琳琅坊的人都眼睁睁看着他口角流涎、面目狰狞,一边大喊着“妖孽休要猖狂”,一边原地前后空翻,把各种珍奇异宝打得粉碎。
这件事悲伤逆流成河,诸位长老纷纷沉默,向他投去安慰的视线,最终达成共识:药修害人不浅。
来自素问堂的众位长老不想说话,翻了个白眼。
“等等,你们快看!”
在有如哀悼会现场的阁楼里,林浅忽然惊呼一声:“白晔动手了!”
但见秘境之内气氛尴尬,两具剑修的死肉横在一边,来自梵音寺的两颗卤蛋则并肩坐在路旁,有如看戏。
明空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把生菜,啃得旁若无人,光头晃来晃去:“落雪飞花不过如此,剑修之道,着实叫人难以参透。”
这两人以明空的金刚罩杜绝了所有毒雾与魔气,自始至终没中过毒。扛着巨剑的陆明浩是个暴脾气,见状厉声喝道:“我们都中了毒,二位不帮忙也就罢了,怎能在旁说风凉话!”
“阿弥陀佛。”
明净面色不改,对他话里的责备之意置若罔闻:“不争就是慈悲,不辩就是智慧,不闻就是清净,不看就是自在。小僧闭眼小憩片刻,诸位道友再会。”
明空连连点头,满眼倾佩:“最美的男子应当有一种遗世的安静和优雅,师兄便是如此,佩服佩服。”
这两位压根无法与旁人正常交流,让人不由得怀疑,梵音寺里的和尚究竟是在修习佛法,还是在学习让人生气的说话艺术。
陆明浩彻底不想再搭理他们,回神之时,突然察觉浑身猛地一麻——
竟是那个名为“白晔”的流明山符修趁虚而入,在他分心谈话的间隙动用天雷符咒,正中陆明浩脊背!
“竟然偷袭!”
真宵身为剑修,最见不得此等背后袭击之事,皱了眉瞥一眼何效臣:“何掌门,流明山竟是在给弟子教授这种战术么?”
何效臣厚着脸皮嘿嘿笑:“这叫‘出其不意’,决斗的事儿,怎么能叫‘偷袭’呢?”
白晔心知这是在试炼中,遇见的对手都是各门派精英弟子,而非十恶不赦的魔物。虽说友谊第二比赛第一,却也因此并未用出全力,符咒顶多让对手陷入昏迷,不会致人伤亡。
雷法轰鸣之间,陆明浩只觉得周身麻痹,电流源源不绝地在五脏六腑间四处乱窜,最终直攻大脑,眼前一白失去意识。
宁宁看得下意识皱眉,指尖一动,握紧了手里的星痕剑。
与符修对抗时,可以采取的策略有两种。
一是避开他的所有攻击,这种方法难度极高且异常复杂,寻常人并不会采用;二是以力击力,靠剑风与剑气击散术法。
可惜陆明浩还没来得及挥剑,便遭到了白晔的偷袭。
如今毒气未散,仍然有少数存留在他身体里,制约护体的灵力,加之雷咒的威力不可小觑,当场昏迷实乃意料之中。
而她在昨夜气力大损,若是正面与白晔撞上,必然也会处于下风。
“解决一个。”
白晔眯眼笑笑,端的是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继而幽幽把视线转向素问堂的二人。
他不愧是苏清寒看中的对手,对符篆的运用炉火纯青。白玉般修长的手指一捻一松,在掷出两张符咒的瞬间,便有狂风裹挟着雷鸣,向两人迅速袭去。
魏凌波只擅长用毒,面对这等煞气汹汹的阵势自然无法阻挡;她身旁的师弟则是医圣传人,妥妥的医痴兼书呆子,这会儿更是毫无门路,只能眼看着雷光越来越近,无处可逃。
“又两个。”
两名药修亦被击倒,白晔心情大好,说罢转过身来笑着望向宁宁:“虽然很感谢诸位散去了毒气,但这里毕竟是试炼之地,没理由向对手放水……白某多有得罪了。”
“他怎么能对宁宁出手!”
何效臣身为流明山掌门,在自家弟子得势的情形下,居然表现得比宁宁本人还要慌张:“她体内灵力鲜少,莫说打败白晔,恐怕连劈开风雷都很难做到!”
何效臣看出了这一点,宁宁同样对此心知肚明。
白晔伤不了梵音寺的两位小师傅,在远处观望的苏清寒又非常棘手,不到万不得已,必然不会主动招惹。
而反观她这边,许曳与贺知洲被榨干了所有灵力,裴寂又不知去处,只剩下她一个人苦苦支撑,若能打败她,就可以把所有人的令牌全部收入囊中。
最糟糕的一点是,她体内已经没剩下太多灵气。
不过与此对应地,十分幸运的另一点是,白晔对此一无所知。
只要基于这一信息不对称的基础之上,说不定……她能有机会实现绝地反杀。
“我在小重山时,就听说过宁宁道友的事迹。”
白晔笑道:“的确非常聪明,只是不知道剑术如何。请赐教。”
他话音刚落,两指之中便又出现一张纸符,电光流窜间,于朗朗白日下生出几道幽异蓝光。
继而狂风骤起,引得道路两旁枝叶倏动,如同魑魅魍魉黝黑的指骨,发出一声哗啦巨响。
在疾风如刃之间,竟有万千雷霆浑然汇聚,织成一片密密麻麻的大网,径直向宁宁扑去!
林浅蹙眉别开视线,不愿再看。
“等、等等!”
天羡子却微微一愣:“好像还有机会!”
只见玄镜里的小姑娘紧紧握着手中长剑,在迅速望一眼那凌空飞来的巨网后,竟然并未仓皇逃窜或拔剑迎敌,而是满目正经地深吸一口气。
旋即向后垂直仰倒,上下半身折叠成无比惊悚的九十度直角,堪堪避开了那道半空中的电网,握着剑迅速向不远处的年轻符修冲去!
她迈步奔跑时,身体还是处于九十度的折叠状态,因此放眼望去,仿佛是两条没有上半身的腿在疯狂扭动前行,飞速朝白晔靠近。
然后一边跑,身体一边像泥巴似的软绵绵上扬,冒出一颗圆润人头,看上去异常恐怖,小孩见了都要做噩梦。
宁宁看上去是个不折不扣的正经人,白晔哪曾料到她会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动作,暗暗“啧”了一声,再度将灵气汇集于指尖,催动手里的火符。
顿时星火处处、焰光大作,一簇簇火团好似雨点,一股脑向她所在的方向汹汹袭去。
天羡子心下紧张,暗暗为小徒弟捏了把汗,本想喝口茶水冷静一些,没想到刚喝进嘴里,就双眼圆瞪着全部喷了出来。
宁宁知道以自己目前的灵力无法击退火焰,只能通过不断躲闪的方式靠近白晔,但她躲避的姿势——
这是何等疯狂的走位!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人体极限!
只见她神色凛然,猛地就是一个劈叉上天,而上半身在同一时刻像虾仁般浑然弯起,如同一团女娲造人的失败烂泥,以令人瞠目结舌的动作避开了好几道火球!
至于宁宁落地之后,双腿摇晃不止、面容僵硬无表情、甩着一双手就往白晔身边猛冲的模样……
这也太恐怖了吧!!!不至于,真的不至于啊!!!
不久之前她才用炸裂天际的脑洞,向修真界证实了物理的真实存在,结果没过多久就亲自把力学定理按在地上摩擦。
哪怕牛顿气得掀开了棺材板,见状也只能摇头长叹一声:
对不起,修真界的事儿,得归我弟弟牛逼管。
青天白日之下,女孩左右横移、蛇形走位出神入化,以一个双腿劈叉、身体在半空旋转七百二十度的恐怖姿势牢牢抓住在场所有长老的眼球。
而白晔不知道她体内没多少灵力,被这一丧尸围城般的动作吓得不轻,动作越来越慌,也越来越僵硬,一时间差点忘记了打斗,脑袋里充斥着一道道无人能回应的呐喊:
他是谁,他在哪儿,他要干什么,为什么要和一坨泥巴做的猴子决斗?
她在闹,他在叫。不愧是修真界的青年才俊们,打个架都打出了丧尸大战僵尸舞的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