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权有势就是好,哪怕是拜年, 旁人都要由着他的时间。
又过了一会儿, 门外的脚步声格外整齐响亮, 孟绾抬眼望去,瞧见一片明黄色从远处迤逦而来。
魏桓缓缓站起身, 拉着她迎了出气,彼此行过礼坐下,孟绾坐在一旁,心内惊慌不已。
对这位小皇帝魏琛,孟绾打心里眼里畏惧。
不过是十四岁的年纪,翻了年才十五岁,嫩生生的小少年, 叫人看着都不禁生出慈母之心, 偏偏这样一个人,却是个心思深沉,心狠手辣之辈。
如今正是魏桓当政, 他从未与这个皇叔有过任何争执, 在世人眼中称得上是乖巧无比的“仁君”。谁都不知道,他在背地里拉拢势力,架空魏桓, 最终将这个风光无限的皇叔,杀死在王府中。
甚至在魏桓死后,他还能假惺惺地掉几滴猫尿, 竟像是真的伤心无比。
真是深不可测的人。
就像此刻,他与魏桓面对面坐着,温和乖巧,尊敬又不谄媚,态度拿捏的极好。
魏桓道:“陛下过完年就要临朝,可做好准备了?”
小皇帝答:“还要仰仗小皇叔教导。”
魏桓又道:“你如今长大了,该自己独当一面,不要事事依赖我。”
小皇帝又答:“是。”
虚伪至极。
孟绾默默垂眸,掩住眸中不屑。
这两个人,分明一个不愿意放权,一个要夺权,还非要装出叔慈侄孝,互相信赖的模样,也不怕恶心到自己。
孟绾又发起愁,距离孟姬死亡,倒计时十一个月。
可魏桓还没有意识到,乖巧的侄儿皮下肮脏的内心。他是靠不住的,或许……是时候想办法离开了。
哪怕跟前面那个王妃姐姐一样,被魏桓送去庵堂呢?
而且,就算魏桓意识到小皇帝要杀他,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但凡摄政王全都没有好结果,并不是因为他们无能,而是为着一个天下大义。
皇帝杀他,是拨乱反正,维护正统。
他杀皇帝,是犯上作乱,弑君逆贼。
所以,魏桓死定了,她也死定了。
除非能离开。
孟绾攥紧小拳头,漂亮的眉眼转了转。
那厢,魏桓对小皇帝道:“过完年臣准备招孟将军一家入京,还请陛下下一道手谕。”
小皇帝看了眼孟绾,“皇叔可真是……”妻管严。
魏桓威胁地瞥他一眼,他便改了口:“应该的应该的,朕回去就下旨。”
他并不怀疑这个皇叔有什么心思。
父皇驾崩时,母后年轻,自己年幼,蜀王在旁虎视眈眈,朝野内外忧患重重。
是小皇叔临危受命,解决了那些事情,将他扶上皇位,遵从先帝遗诏做了摄政王。那一年,小皇叔也才十六岁。
可就算如此,小皇叔也从未专权过。他八岁登基,什么都不懂,可涉及军国大事,小皇叔总是让他下诏;哪怕字写的歪歪扭扭,批复是内阁大臣念给他听的,也要他亲自朱批奏折。
这种种他都记在心里,绝不会做那等狼心狗肺之徒。
不过小皇叔样样都好,就是有些惧内。
如今还要为了小皇婶,将她的父母家人召进京城。
小皇婶也是个厉害人物,听见这种话,竟似没听见一般不动声色。
想来,也唯有这等人物能降得住小皇叔吧。
他真是冤枉了孟绾。
孟绾不是没反应,她是万万没想到,这两人嘴里的“孟将军”是她爹。
小皇帝没待多久便离开了。
送走他,孟绾犹豫不决地盯着魏桓。
魏桓回看:“有事?”
孟绾摇头。她不是个傻的,这种事情定然不能直说,否则魏桓会掐死她的,还需细细筹谋,顺理成章地让魏桓厌了她,送她出府。
话本子上写,魏桓喜爱妖娆妩媚的女子,恰如孟姬,最厌恶端庄贤惠的女子,就像他那位王妃。
若她装作端庄温柔的模样,是否就能……
孟绾觉得这个法子可行,且不突兀。
以前她是个小妾,自然要妩媚妖娆惹人怜爱,夺得王爷的恩宠。如今她已被封为王妃了,自然要学着王妃的样子。
等她变成魏桓最讨厌的的样子。
孟绾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微笑。
还要感谢魏桓,给了她改变的机会。
魏桓对此一无所知,心下思索着该怎么与岳母说这件事。
人家好好的女儿嫁过来,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岳母纵不敢对他不敬,不满却是肯定的。
事到如今,也唯有实话实说了。
气也好怒也好,总归绾绾是最重要的。
一日忙碌,晚间时,终于才回到摄政王府。
孟绾实在是疲惫极了,来不及多说几句话,坐在马车当中便头一偏,睡了过去。
当晚,她是被魏桓抱回屋中的。
不知是否梦中受凉的缘故,翌日清晨,孟绾没能起床,她从睡梦中醒来,只觉得嗓子干涩发痒,浑身都散着热气。
身旁的男人还在熟睡着,两人睡觉是不要丫鬟在屋中守着的。孟绾便伸手推了推他。
魏桓缓缓睁开眼:“天亮了?”
孟绾嗓音嘶哑,“妾……好像发烧了。”
魏桓一惊,伸手去探的额头,入手滚烫吓了他一跳。
给她擦了擦汗,魏桓朝外面喊了一声,“来人。”
值夜的侍女守在侧间,打开门冲他行礼:“王爷。”
魏桓开口:“传太医!再拿套寝衣过来。”
孟绾的衣裳已被汗液浸透了,她虚弱无力地躺着床上,伸手拉住魏桓的手,委委屈屈地掉眼泪:“我难受。”
魏桓心都给她泡软了,也不嫌弃她一身汗水,干脆将人抱进怀里:“吃完药就不难受了,乖。”
说完,他并不假手于人,亲自给孟绾擦了身子换了衣裳,又将人搂在怀里哄着。
绾绾一向是最娇气的,往日生了病,总要娇滴滴哭上几声。若他不在边上陪着,连药都不肯吃的。现在连他都不记得了,指不定心里多难受。
魏桓拿帕子给她擦擦烧的通红的脸,心疼的不行。
孟绾缩在他怀里,难受的哼哼唧唧,说不出话,一个劲掉眼泪。
太医来的很快,连忙诊了脉,随即松了口气。
“娘娘是风邪入体,并无大碍,吃了药发发汗就好。”
魏桓嗯了一声,“下去开药,你亲自煎。”
“是。”
魏桓低声哄着怀里的女子:“乖,太医看过了,吃完药就好,快别哭了。”
孟绾攥着他的衣襟,不知为何委屈的厉害。
她以前在家里总是很坚强的,从没这样过。可是现在又委屈又可怜,忍不住就要对着他撒娇。
就好像,是一种镌刻在记忆中的本能。这种本能告诉她,眼前这个人是值得信赖的。
孟绾眼前发昏,脑海中陡然出现一些熟悉的记忆。
好像亦是生病的时候,她躺在床上不肯吃药,床边的男人边小声哄着,一口一口喂给她。药很苦,一小口一小口的吃更苦,可她心里却是高兴的。
连那苦兮兮的药,都好似成了蜜糖。
她知道,这是因为那个男人。
孟绾头昏的无法思考,只是觉得,原来孟姬这样爱魏桓。
那魏桓……爱她吗?
如果不爱,哪里来的温柔纵容。可若说爱,为何连芯子里换了人,他都认不出来?
太医煎了药让侍女送进来,魏桓接到手中,低声询问:“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孟绾抿了抿唇,道:“我自己喝。”
她是孟绾,不是孟姬。
不能和孟姬一样娇气。
魏桓将药碗递给她,看她捧着喝完,顺手将一颗蜜饯塞进她口中。
入口的甜蜜化解了药汤的苦涩。
她抬眸看了魏桓一眼,他柔和的眼神便落在心头上,如此熟悉,好似并非初见。
魏桓伸手蹭掉她唇角的汤药,低声道:“苦不苦?”
“苦。”
吃药自然是苦的,可却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萦绕在心头。
孟绾垂下眼眸。
孟姬果真深爱着魏桓。爱到,影响了她。
魏桓又给她塞了一颗蜜饯。
一言不发将她塞进被窝里,坐在旁边看着,“睡吧。”
孟绾看他:“王爷……”
魏桓轻哄:“我不走,你睡吧。”
孟绾便不语了。
她不是想问这个,她想问……想问什么呢?
她自己也没有想好,只是下意识喊了他。
既然他误会了,那就误会吧。
孟绾闭上眼,缩进被窝里。
没有看到,被子外,魏桓眼神幽深,极轻地叹息一声。
她只是在想,真的要走了。
再待在魏桓身边,孟姬的影响便越来越深,只怕她便不是她了。
第32章 花灯
孟绾这场风寒, 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三五日光景便好透了。
只是魏桓发现,这场风寒似乎带走了属于孟绾的活泼, 让她忽然变得端庄矜持起来。
就像……
当初大婚的时候,西南活泼动人的小姑娘, 板着小脸对他讲三从四德。
那是绾绾还不成熟, 装的不像, 总是到处露出几分本性了。当然,现在的绾绾演技也就那样, 不是很行。
魏桓不由得想起话本当中的内容。
说他喜爱妩媚妖娆的女子,不喜端庄贤惠的学究。
绾绾这是要招他讨厌?她图什么?做□□妾的,难道不是大多数都卯足了劲讨夫君喜欢吗?
他活了二十多年,见过无数的人,却从没见过哪家妻妾主动招夫君厌恶的。
魏桓知道她是演的,没想明白她所作所为的意图。
就这样过了十来天,正月十五上元节, 带她出宫看花灯时, 魏桓终于找到了机会询问。
这日孟绾穿着打扮极为端庄,换句话说,极为老气横秋, 藏蓝色的裙子, 褐色的上襦,头上挽了个螺髻。诚然这样的妆扮亦未曾减损她半分美丽,却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吃惊。
坐在马车上, 魏桓问她:“为何这般打扮?”
孟绾拿不准他的心思,便道:“我想着如今我是王爷的王妃,与以往身份不同, 不好再那般妖妖调调的,伤了王爷颜面,才这般打扮,王爷不喜欢吗?”
魏桓唇角抽了抽。
哪个男人会喜欢自己妻子穿的跟自己老娘似的,他要穿成个老头,保管绾绾不让他上床。
孟绾这话他却是信了的。
毕竟,她曾经干过一次这样的事情,小小年纪非要装老成。
魏桓含蓄道:“绾绾年轻,活泼些也是好的。”
孟绾端庄笑着:“王爷说的什么话,我本就是妾室进封的王妃,比不上旁人都是原配之妻,若再不端庄些,人家肯定会笑话我。”
“笑话我不要紧,我的脸面值几个钱,只怕伤了王爷的面子,让王爷不好做人。”
魏桓默了默。
很想告诉她,比起被你伤面子,本王更怕被你伤眼睛。
可他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深深看了孟绾一眼。
孟绾便欢欣鼓舞起来。
魏桓这副神情,应当是真的不喜欢自己这般装扮。只要日复一日坚持下去,总会惹怒他。
到那一天……她脸上露出谜一样的微笑。
看着这个笑容,魏桓心中一凉,有种不祥的预感。
俊美的脸僵了僵,魏桓悠悠叹口气,
孟绾冲他柔柔一笑,关切起来:“王爷怎么了?”
“无事。”魏桓道,“去岁带绾绾看花灯,绾绾极为喜欢,绾绾去岁买了只兔子灯,今年想要什么样的?”
话本子上并未说过晋嘉六年上元节的事情。
孟绾有点摸不准孟姬的心情,便斟酌着开口:“今年想要个荷花灯。”
魏桓勾唇,起了戏弄的心思,便在脸上露出讶然之色来:“绾绾?”
孟绾一阵心慌,抬眸看他。
“去岁绾绾要的也是只荷花灯,兔子灯是本王的,怎么,绾绾自己也不记得了吗?”
被他漆黑的眸子盯着,孟绾背上缓缓出了层冷汗。
魏桓为何这般试探她?难道他发现了吗?不可能的,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魏桓岂能想得到。他许是生了疑心,却无法确认吧。
此时不能慌张。越慌张越容易出错。
孟绾捏着拳头,懵懂抬头:“啊?是吗?妾不记得了。”她低头羞涩一笑,似有万千芳华落在眉眼当中:“我只记得,去年王爷给我写了情诗……”
情诗不是上元节写的。
是正月十四写的。
话本子里头,上元节的笔墨都落在男主角小皇帝身上,对魏桓和孟姬这对奸/夫/淫/妇只有短短几句描述,其中提到上元前夜,魏桓给爱妾写了一首情诗。
孟姬大为感动,于是两人滚了一夜的床单。
……提起这种事儿,这位伪君子总不好意思再问她了吧。
魏桓果真有些尴尬。
他倒不是为书上写的滚床单而尴尬,主要是为了那首莫须有的情诗。
那诗写的实在……实在过于淫艳俗气,通篇充斥着肉/欲气息,作诗的人着实没有什么水平,只不过是靠着堆砌淫词艳曲,引来几个人看书。
那诗他自己看着的时候,还能冷眼旁观,批评几句。
可若是被当作作者……
还是被心爱的女子当成那种诗词的作者……
魏桓尴尬,且心凉,一时极想要将那话本子的创作者拉过来杀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