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绾眼前昏黑,攥着椅子的手背发白,青筋毕露,头疼的几乎晕过去。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咔嚓——
一声轻响,有人打开了牢门的锁链,县令满脸惊悚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眼泪哗哗掉下来,膝盖一弯跪在她跟前:“下官拜见王妃娘娘,娘娘万安。”
闭着眼的孟绾一无所觉,手一松,晕了过去。
第38章 回忆
县令兀自跪在地上哭泣, 哭自己死去的仕途,哭自己悲惨的未来,没有注意到孟绾的情况。还是衙役推了推他的肩膀, “大人,王妃娘娘好像晕过去了!”
县令哭声乍停, 像猛虎一般跳起来, 喊:“去后院请夫人带着丫鬟婆子过来, 把城里所有的大夫都喊来!”
衙役领命去了。
县令便双手合十,像拜菩萨一般, 对着孟绾拜了拜。
大慈大悲的王妃娘娘,看在我对您的一片敬爱之心,您可千万不要怪罪我。我若知道您老人家的身份,说什么都不敢将您关进大狱啊。
剩下的衙役看着他的诡异的动作,含蓄提醒:“大人,子不语怪力乱神。”
也不知为何,方才上峰京兆衙门送来一封手书, 大人看完立马就哭了, 哭的天崩地裂。说句大不敬的,当年大人的老母亲去世,也就哭成这样罢了。
县令猛然落泪:“事到如今, 还说什么子不子的。”
他觉得, 自己做了一场极大的噩梦。
只不过是抓了个女土匪,刚将人送进牢房里,上司就送来了公函。
公函很简单, 一幅画,三句话。
画上一个美人,有点眼熟。
三行字:摄政王妃于西市失踪, 京畿各地注意来往人马,若有消息即可上报。
他盯着那画看了看,猛然想起,这画上的美人,分明就是刚才的女土匪。
王妃做了土匪……
不是,是他误把王妃认成了土匪……
县令眼前一黑,连忙带着人来找孟绾,以求将功赎罪,结果还没来得及说话,人就昏了过去。
县令死的心都有了。
=====
孟绾在做梦。
梦中,她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十六岁那年第一次遇见魏桓。他带着圣旨上门求亲。她随着他上京城。很快大婚。
一桩桩一件件,都如此清晰。
大婚之后的生活平平淡淡,没有多少波澜,没有原先预计中的内宅勾心斗角。婆婆是难缠了些,可一个月也见不了一次面,敷衍过去就算了,虎视眈眈的小表妹一早被订了亲,并无什么要操心的。
魏桓也温柔体贴,处处以她为先,万事都考虑在她前面。
两个人在一起,连争吵都不曾有过。
可是,她不快乐,一点都不快乐。
这桩婚事是皇帝赐婚。
婚后他们没有过争吵,也没有过交流。魏桓忙的很,两人在一处,往往都是各做各的事情,唯有在床榻上才有些交流。
他是个极好的人,世间的男儿郎,很少能比他更温柔体贴,更敬重她,疼宠她。
喜欢上他,似乎是一件非常非常简单的事情。
可她时常在想,魏桓真的喜欢她吗?魏桓真的想娶她吗?
如果他愿意,何至于连说话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呢?如果他不愿意……陛下又如何能够逼迫他娶妻?
她始终不懂魏桓的心思,经常会猜测他的意图。
可是他那样的温柔,她便努力让自己变得配得上他,配得上这个摄政王妃的位置,不叫外人诟病他们。
她知道,京城中时常有出身世家贵族的女子背地里议论她,说她出身边塞,规矩鄙陋至极,实在配不上气度高华,权势赫赫的摄政王。
于是,她努力的端庄贤淑。
这两年,她算不得多快活,只不过平平静静过着日子,不咸不淡的,不苦也不甜。
直到去年,她又见到了云阑。
云阑是她曾经定过亲的未婚夫,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很小的时候,孟家哥哥和云家哥哥一起,带着她们几个小姑娘上山遛马打猎,十几年相处,没有比云阑更知根知底的人了。
云家的伯父伯母也是极好的,将她当作亲生女儿看待。
所以,当父母给她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她并没有抗拒。
那时候她年纪太小了,还不知什么是爱情。
只是觉得若嫁给云二哥哥,便仍旧能够和未嫁时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能和云二哥哥一起继续起码打猎,连胡服都能肆无忌惮继续穿戴。
那时候,大家都是满意的。
魏桓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切。
他手中握着圣旨。皇帝尚未亲政,如今的圣旨一律盖的是摄政王大印和小皇帝私印,他说皇帝一早就她赐了婚。
接完圣旨,孟绾盯着看了许久,心里满是茫然无措。
她连这世上有个摄政王的事情都不清楚,现在却要嫁给对方……哪有这般不讲道理的事情?
而且,她分明已经与云二哥哥定亲了,怎么能悔婚呢?那云二哥哥该多么伤心啊?
可是圣命不可违,父亲母亲纵然不舍得她,还是要依从圣命,将她送上进京的车轿。
她记得离家之前,云阑来找她,一双眼睛泛着猩红的血色,其中全是戾气。
他让她和他一起走。
孟绾自是不愿意的,若是她逃婚,那便是抗旨而为,会牵连家人,她只能拒绝了云阑。
那天云阑告诉她,“绾绾,你不要后悔。”
那日,他的神情极为可怖,就像从地狱里爬上来一般。
可就算如此,孟绾也没想到,他会偷偷潜入京城来见她。还让已经做了近两年王妃的她,和他私奔,离开京城。
孟绾拒绝了他,没有忍心将他的行踪告诉魏桓,只劝他早些离开,不要再偏执了。
她已嫁为旁人妇。而他,也在父母之命下,娶了别的女子。
现在他这样做,如何对得起家中的妻子?
孟绾耐心劝他离开,云阑答应了,只是离开前,赠给她一本书。
他说的很伤心:“绾绾,你从小时候就喜欢话本子,如今我要走了,赠你别的东西怕有瓜田李下之嫌,只将这本书给你吧。”
“好歹……”他苍白的脸色,带着些许苦涩,“好歹,你不要忘了我。”
“绾绾,你若不收,我便不走了。”
孟绾无奈之下,只能收下了这本书。
后来又一日,她在藏书阁中看书,看到这本蒙尘的书册,鬼使神差一样打开来。
那书上的内容胡编乱造,将她与魏桓写的犹如乱世暴君,其心可诛。云阑的心,分明不止是带她走。
只怕所图不小。
她从藏书阁出来,准备去找魏桓说此事。
再后来……
她记得自己跌下了台阶……
孟绾脑子雾蒙蒙的,一片血色在眼前泵开。
惊骇之下,她猛然坐起身,额头上的锦帕顺着滑落在身前,背上冷汗涔涔,如置身水中。
身边一阵欣喜之声:“醒了醒了。”
“王妃娘娘醒了,娘娘,您身子有没有不舒服?”
孟绾扶着脑袋,一阵眩晕:“这是何处?”
第39章 温柔
简陋的房屋, 粗陋的摆设。
这地方很陌生,眼前的妇人更加陌生。她明明记得,方才她被送进了监牢中, 怎么一转眼到了这种地方?
那妇人欣喜至极:“是县衙后宅,娘娘不记得了吗?”
孟绾蹙眉, 揉脑袋的手停在额角, 不动声色:“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今日京中来了公函, 言明娘娘身份。”
孟绾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娘娘。”那妇人突然跪下, 期期艾艾开口,“拙夫不知娘娘大驾,多有得罪,还请娘娘恕罪。“
孟绾脑子沉闷,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没劲应付她,随意挥了挥手:“无事。”
她问:“你们可递了公函进京?”
“递了的。”那妇人低声道, “据说摄政王非常着急, 满城找您呢。”又大着胆子提意见:“妾身虽不知娘娘和王爷有什么矛盾,但自来夫妻间的事情便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实在不必闹到这个地步。”
孟绾没有说什么, 只问:“我睡了多久?”
“一天了。”那妇人觑着她的脸色, “昨日午后到了此处,现在已是第二日清早。”
一天了。
魏桓大概也该到了。
孟绾脸色淡漠:“你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对方不敢打扰, 福身告退。
室内只剩她一人,孟绾悠悠叹口气。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魏桓……
近日自己都干了什么,她记得清清楚楚, 一想起来心都碎成了八佰瓣,每一瓣都写了两个大字——尴尬。
特别尴尬。
她都做了什么呀?
先是认为明欣是个想置她于死地的坏蛋,多次嘲讽。其实明欣长公主不过是娇生惯养长大,眼里心里都只有她自个儿,实在算不上穷凶极恶之人。幸而未曾造成不能挽回的损失。
至于齐薇,她算是因祸得福吧,就凭她的所作所为,若自己好好的情况下,会让她死的更惨。
但是这都不要紧。主要是她都对魏桓说过什么?
记忆比较深刻的有,我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妾,还有那位神龙见尾不见首的“王妃姐姐”,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侧妃。
等等等等。
……真是难为魏桓能接上她的戏,他也是个了不得的奇人。
她还做过许多羞耻的事情。佛堂那日就不提了,丢人的很。就说昨天吧,那身衣裳她想一想都没脸再活下去,不如直接跳河算了。
很难理解她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就算脑子真的有病,也不该这样啊。
孟绾拉过被子遮住脸,又揉了揉嗡嗡作响的额头,敲了敲床帐,对外喊:“来人。”
沉稳平和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来,逐渐靠近。
孟绾觉得不对劲,猛然拉下被子,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
魏桓看着她的脸,轻轻松了口气,坐在她身边冷笑一声:“还跑不跑?”
“再跑,本王将你关进小黑屋中。”
好一幅霸道王爷的模样。
这是魏桓看话本子学来的,那话本子上,孟姬就被摄政王关起来了,绾绾一定不敢再这样。
他很自信。
孟绾眨眨眼,忽然就不羞耻了。
她是做了许多蠢事,可魏桓为了附和她,做的一点也不比她少,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有他的身影在里头。
活了这么久,她深谙一个道理:遇见事儿,只要我不尴尬并且善于倒打一耙,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她轻轻一笑,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手慢慢探过去,覆在他的手上。
不等魏桓说话,语速极快:“王爷,我想起来了!”
??
魏桓身体猛地僵硬,慢慢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你说什么?”
想起来了?
他懵极了,手还僵直着,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一字一句重复道:“你说什么?”
孟绾坐起身,似笑非笑看着他:“王爷唱戏的本事,不比德春班的小戏子差……”
想起自己刚才说了什么,魏桓亦是一阵沉默。没有办法,刚才那话实在太迷茫了,他不知准备了多久才说出口 。
结果没想到,孟绾现在是个正常人。
魏桓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
可魏桓毕竟是魏桓,六七年的摄政王不是白当的,他比一般人厉害的多。
只是尴尬了一瞬间,便冷静下来,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问她:“身子有没有不舒服?”
孟绾便没有说话,心里有些淡淡的郁闷。
他总是这个样子,温柔又体贴,一直很关心你。可是他从不会去提让你不高兴的事情,也不会提让你尴尬的事情,太过贴心的后果就是,你根本就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她脑海中不期然又想起那个问题来——
魏桓真的喜欢她吗?
孟绾垂眸,没了与他调笑的心情,淡淡道:“王爷,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你想何时回去?身子骨受得住,现在就可以。”魏桓道,“你还没有回答我,有没有不舒服?”
孟绾头闷闷的疼,却不想说,便摇了摇头:“没有,我很好。”
魏桓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对外道:“太医!”
孟绾蹙眉,想从床上起身:“我没事。”
“你脸色很差。”魏桓叹口气,强硬地按住她,“我带了太医来,让太医给你看看,若是不碍事再回去。”
用你这样贴心?
孟绾心烦意乱的,忍不住对他发脾气:“我都说了没事,你好烦!”
被这样骂了,魏桓依旧很坚持地盯着她,片刻之后,孟绾没了脾气,恼怒地闭了闭眼,错过魏桓眼中一闪而过的惆怅。
太医背着药箱进来给孟绾诊脉,很快就说孟绾无事,魏桓松了口气,孟绾冷淡道:“我早说了没事,就你事儿多!”
魏桓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
他没有生气。是啊,魏桓从来不会与她生气的。
他总是这幅模样,让人看了就来气。
孟绾起身:“我们回去吧。”
这一次魏桓没有拒绝,带着她上了准备好的车轿,一如既往的贴心,将什么都准备好,完全不用她操心。
孟绾一路上都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