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他心怀不轨——卫练
时间:2020-09-30 07:46:41

  听得这话,晏初略微犹疑不定。到底是少年心性,饶是晏初一向比同龄人成熟许多,心思也不免摇摆起来,有些抵挡不住诱惑。
  小姑娘嘴角又翘了起来,理不直气也壮:“你一味推脱也没有用,这次拒绝了我,我还会变着法儿找你。好哥哥,去吧去吧!”
  晏初低着头一言不发,一只手握在腰间佩剑的剑柄处,松一下,紧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算是默认。
  顾盼欢呼雀跃一声,露出一个只有孩童才拥有的纯粹的笑。
  去往雁栖湖的路并不算远,二人一前一后走在长街上,身后的影子错叠在一起。树荫不能全然挡住日头,长街上间或散落着支离破碎的光圈,二人的身影隐没在细碎光影里,明明灭灭,飘飘渺渺。
  春日暖洋洋的阳光照得人神思慵懒,顾盼却没有丝毫困意,上蹿下跳闹腾得很,像只不安分的大猫。小姑娘一路蹦蹦跳跳往前走,遇见挡路的小石子便一脚踢到路边角落里,不过是些简单幼稚的小把戏,小姑娘也玩得乐此不疲,全然不理会旁人了。
  晏初不远不近跟着,默默不语。
  小姑娘转过身瞧着晏初,摆摆手示意他快跟上,晏初几步跃至她身侧,轻盈如尾羽拂过树梢。
  一阵风起,将几缕纷飞的柳絮吹到顾盼的脸上。顾盼眯起眼睛皱了皱鼻尖,脚下一个不留神,差点被石块绊个大跟头。
  “走这么急做什么。”
  晏初嘴上不饶人,手却已经伸出来把小姑娘扶稳了。
  风又起了,柳絮纷飞。小姑娘朝他道声谢,比方才乖巧许多,温温顺顺像只被主人驯服的兽。
  但很快晏初便发觉小姑娘的安静只是假象,她只是看上了路边的糕点铺子。这只闹腾了半天的大猫饿了。
  “想吃?”
  “嗯。可是我忘了带钱。”
  “我也没带钱。”
  小姑娘霎时委屈起来,伸出一根手指在晏初面前晃了晃:“我好饿呀,要是有一袋糯米糍就好了。”
  晏初微微皱眉:“不然我回去拿钱?”
  顾盼嘿嘿一笑:“逗你玩的,这条街上都是我家的商铺,不用钱的。”
  晏初:“……”
  顾盼走了一路没停歇,此刻热得面颊微红,额头沁了一层密密的细汗。晏初便让小姑娘在阴凉里等他,自己往糕点铺去了。他虽然只是个半大孩子,但也比同龄人稍微懂事一些,顾盼叫他一声哥哥,他自然要多担待一下,只是不知道自己做兄长做的合不合格。
  半晌,晏初提着两袋糯米糍走过来,隔着半条街都能闻见诱人香气。小姑娘远远望见晏初回来,忙一路小跑到他面前,仰着头伸出两只小手,凑成一个小小的捧。
  绿豆馅的糯米糍团雪白松软,外层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白芝麻。顾盼用两只小手捧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咬,一副舍不得吃完的小模样。
  “你怎么不吃?”
  “我不喜欢吃这些东西。”
  顾盼惊得连嘴里嚼碎的糯米糍都忘了咽下去,一双湿漉漉的杏眼微微睁大,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竟然会有人不喜欢吃糯米糍!”
  小姑娘脸颊鼓鼓的,嘴巴里塞得满满当当,有些口齿不清。带着一袋糯米糍,小姑娘只顾着吃这一路便安静了许多。
  但安静只持续了一小会儿,二人才走到雁栖湖边上,小姑娘已原形毕露,朝四周不断张望,而后指着一处兴冲冲道:“看到那条大船了吗?是我哥的船!我哥可厉害了,那条船是这里最大的一条!”
  小姑娘一口一个“我哥”,言语间满满都是对自家兄长毫不遮掩的亲昵与依赖。晏初低下头,一张脸隐没在光线照不到的黑暗里,看不清表情。他心里,或许是有些羡慕顾家兄妹罢。
  晏初是晏家独子,身边没有任何兄弟姐妹,只有对他寄予厚望的母亲,和盼望他能子承父业的父亲。他与同龄人接触不多,也不曾主动与他们亲近。好像很久了,他总是忙忙碌碌,形单影只。整日里除了学习就是练武,没有一刻停歇的时候,雁栖湖离将军府不过两条街的距离,他长这么大,竟是第一次来这儿。
  倘若他也有个兄弟姐妹,也许……就不用承担这么多期望与责任吧。
  “嗯,你兄长很厉害。”
  晏初迎着湖边熹微的风,声音有些发涩。
  听到晏初的夸奖,小姑娘颇为自得,藏不住的骄傲得意的小模样,欢喜得不得了。这样直白表露的情绪,并不会让人觉得傲慢自负,反倒显出几分天真烂漫。
  小姑娘轻车熟路跳上船,回头瞧见晏初还在愣神,朝他挥挥手喊道:“哥哥,快上来呀!”
  晏初这才如梦初醒,跟在小姑娘身后迈上船。守船的船夫慌慌张张冲着顾盼作了个揖,虽不识得晏初,也知晓他的身份非富即贵不是凡人,自然也不敢怠慢。
  船上虽大,但有些空旷,想必是庆生的东西还不曾装饰完全。顾盼按捺不住好奇,到处东翻西找。也不知从哪儿翻出来的笔墨纸砚,忽然诗兴大发,对着游船外的好风景开始吟咏作诗,留晏初四处闲逛。
  不过半盏茶功夫,小姑娘便朝晏初招招手,让他过来欣赏她的诗作。
  晏初去接的时候,小姑娘看见了他的双手,修长白皙。无人知晓内里的粗糙与老茧。
  她忽然冒出来一个荒谬的想法,这其实是一双适合执笔丹青的手。
  晏初拿过纸张看了看,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今日天气晴,同赴小洞庭。游船大又静,窗外好风景。
  晏初终于绷不住笑了笑,脸上有了不同往日的生动,把那一身少年老成的感觉冲淡了,真正是孩子该有的鲜活气息。
  “你是在笑我字写的难看,还是笑我写的诗句不好?”
  晏初似乎才惊觉自己情绪太过鲜明,稍稍敛去嘴角笑意,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你的字……唔……自成一体,诗句独具特色,稍逊李杜。”
  “你分明就是在笑我!”
  但好在小姑娘还有几分自知之明,低着头小声咕哝道:“也许确实不那么厉害……”
  无意瞧见搁置在船尾的桨,顾盼玩心大起,兴致勃勃划了一阵子。可惜小姑娘划船的水平实在不怎么样,船没有行进多少不说,反而搅得船开始左右晃动起来。
  晏初有些头晕,扶着船舷无奈说道:“顾盼,我快要吐了。”
  顾盼这才发觉身后人越发难看的脸色,松了手不再划桨,聚精会神看水鸟捕食小鱼儿。
  船随风飘飘荡荡,小姑娘突然转过身问他:“你会画画吗?”
  “会。”
  顾盼于是取了纸笔给他,兴冲冲道:“我哥在这里游湖的时候,时常在船上画画。他总说这里的景色很美。”
  紫檀木镇尺在摊开的纸面上一遍遍刷过,直至宣纸平展无一丝褶皱。晏初迟疑片刻,执笔蘸墨寥寥画了几笔。
  晏初是难得的练武奇才,所有人都盼着他能子承父业,来日做个骁勇善战的大将军,读书作画对他来说只能当做不入流的兴趣。别人都是这么想的,但是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么?晏初不知道。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小小年纪便把自己束缚在枷锁里,不敢痴迷于所爱之事。今日纵容一些,应当也无妨。
  笔尖继续在宣纸上游走,不过几息之间,山与湖的轮廓已渐渐浮现在纸上。
  闹腾了这么久,顾盼也有些累了,便寻了一把太师椅坐下。太师椅宽大得很,顾盼又小手小脚的,盘着腿坐下刚好能完全包在里面。许是春光正好,不知何时困意袭来,顾盼倚着太师椅的扶手睡着了。醒来时春色依旧明媚,晏初一幅画也只剩最后几笔。顾盼不好打扰,只在一旁托着下巴默默看着,少有的安静。
  眼见着快要画完,顾盼看得不甚分明,凑近仔细瞧了瞧,而后新奇问道:“站在船头划桨的那个小人儿,是我吗?”
  小姑娘倏然出声,倒是惊到了晏初,匆忙添上了最后几笔。
  “是你。”
  “我猜出来了!”
  小姑娘笑得眉眼轻弯,眼中迎着暖阳,像烧着两捧小小的火。
  是他落笔也绘不出的鲜活模样。
  顾盼拿起画细细瞧了瞧,一湖一船一人,左上角还题了两句诗。一撇一捺力道略深,笔画收束时带着晏初独有的沉稳。世人皆称字如其人,喜欢写这种字的人,也大多是不争不抢的温润性子。
  “我原本以为,习武之人的字都和我的一样丑,想不到你竟写的如此好看。”
  “你若勤加练习,日后也能写的端正。”
  晏初拿起画轴卷起来,一湖一船一人逐渐隐没在卷轴里。
  天骤然阴沉下来,光线逐渐昏暗。晏初抬头看了看云,平淡的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回去吧,快要下雨了。”
  “可我还没玩儿够呢……”
  顾盼嘴上抱怨着,还是跟着晏初乖乖下了船。春日的雨总是来的猝不及防,二人才走到半路,大雨已噼里啪啦重重敲打下来,风一刮,更是糊了顾盼一脸冰凉的水。
  上京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大的一场雨,仿佛要淹了整个城。雨下得急,二人并未带伞,但小姑娘看起来一点儿也不介意,挽起裤腿拉着晏初在雨中狂奔,咯咯笑了一路。
  小姑娘的红头绳不知何时已绷断了,长发随着急速奔跑在雨中飞扬。晏初低下头,飘渺水汽中,看见小姑娘鹿皮靴上飞溅的泥点子,和湿了一大半的裤脚。
  晏初有些懊恼:“若是记得带把伞就好了……”
  顾盼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他,笑容像今日早些时候还未消失在雨中的太阳:“打伞多没意思!淋着雨回家多好玩儿!”
  下了雨的路面湿滑,话未说完二人已双双摔倒在地,水花溅了一身。晏初少有的狼狈模样,沾染了一身泥泞污迹,湿漉漉像只秃毛小鸡仔,打湿的长发凌乱贴在身后。小姑娘揉一揉摔疼的屁股,笑得越发没心没肺。
 
 
第3章 □□ 
  顾盼虽说淋了雨,好在没有着凉。眼见着快到了小姑娘的十岁生辰,顾丞相便借着这个由头将她关在了家里,不准她再去将军府练武。
  连着数日不曾见到顾盼,晏初虽心有疑惑,可也不曾向旁人询问过,仍是每日按部就班学武。但他大病初愈,身子骨还没好利索,在场中也是休息居多,闲暇之时便拿了几册书卷研读。晏将军固然严苛,可耐不住晏夫人天天抹泪,只能装作不知,晏初便偷得了几日闲。
  别的姑娘都喜欢针织女红,胭脂水粉,顾盼偏爱舞刀弄枪,没有半点闺阁气。虽说这件事儿曾引得京城中议论纷纷,但作为顾丞相的掌上明珠,小姑娘的生辰没有几个人敢怠慢。生辰当日顾府一片欢庆祥和,往来宾客纷纷扰扰,连带着顾家旁边的街上也热闹起来。
  任凭一墙之外的长街上欢声笑语不断,晏初只端坐在庭院里一心一意看书,不曾分过神。
  晏夫人站在庭院门口等了许久,但晏初未曾注意到她,心思全然沉浸在书中。
  “阿初!”
  一声呼唤将晏初从书中唤醒。
  晏夫人步履款款走近,眉眼温柔:“娘知道你喜欢读书,但也不可太过用功,应劳逸结合才是……”
  伸手抚平晏初衣服上的褶皱,晏夫人话语未停:“今日读的什么书?可曾喝了药?过后还要去练武吗?”
  晏初知道母亲一开口便没完没了,只得出口打断:“娘这个时辰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晏夫人如梦初醒,才发现自己的念叨全然偏离了方向。
  “你整日除了练武就是读书,没有一刻停歇的时候,对自己太过严苛了。今日是顾家小姐的十岁生辰,顾府为此专程租了一条游船。你不如随我同去,在船上游玩一番也未尝不可。”
  此话一出,晏初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反倒是晏夫人自己笑得眉眼弯弯。
  虽说晏将军和顾丞相一向不对付,但晏夫人和顾夫人却是闺中密友,实在是妙事一桩。但晏初一贯不喜贺宴祝会之事,且不说祝酒时的虚与委蛇,只那些饭桌上的嘈杂吵闹,已足够让他厌烦。
  “我身体尚未好全,怕给顾府染了病气,便不去了。”
  晏初说罢又思虑了一阵,解下随身佩戴的一把镶嵌着绿宝石的短柄匕首,递给晏夫人:“这个就请娘帮我送给顾盼当做贺礼吧。”
  晏夫人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叮嘱他要注意休息,便接过信物去了顾府。
  晏夫人走后,晏初又翻开书卷细细研读,只是这次,墙外偶尔的喧闹声,总会让他不自觉想起湖畔的那条大船,和小姑娘那首歪歪扭扭的打油诗。
  顾盼十岁生辰后,顾家便不准许她练武,怕她以后性子野了不好管教,惹得夫家人诟病。
  从小到大,顾盼爬房揭瓦、爬树摸鸟的事儿没少干,但顾老爷子护着她,未曾训斥过半分。顾夫人更是宠她宠得没边儿,整日什么心肝宝贝的喊,就是顾盼想要天上的月亮,顾夫人也得想方设法给她摘下来。为了继续来将军府学武,顾盼仗着顾府上上下下的宠爱,撒泼耍赖磨了顾丞相好几天。每次顾丞相想训斥她几句,看见顾盼那双和她母亲一模一样的漂亮眼睛,心又软了下来。
  罢了,罢了。
  终究是见不得小女儿受委屈,允了顾盼隔一天去一次的许可。
  晏初与顾盼相识之时恰逢立春,不知不觉已到了冬至。二人皆由晏老将军教导,关系日渐熟络。小姑娘瞧着细皮嫩肉的,不像是能吃苦的孩子,但没想到性子倔得很,一旦学起剑法来便心无旁骛,倒让晏初刮目相看了几分。
  这一日照例自练武场回到府邸,天色已深。晏初缓缓漫步在冬日深沉的夜色里,不经意一抬眼,瞧见一抹黑影从自家墙头上跳了下来,鬼鬼祟祟直奔库房而去。
  动作并不算轻,身形虽小却也算不得轻盈,落地的时候隔了老远也能听得一声响,但并无护卫过来查看。晏初狐疑地瞄了一眼暗处岿然不动的暗卫,不动神色跟了上去。小贼轻车熟路直奔库房而去,摸到库房上的门锁,似乎还暗自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嘟囔了几句。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家的小姑娘。
  晏初在暗处看了许久,心中那缕疑惑转了两转便已了然。将军府防备森严,岂是一个小丫头轻轻松松就能偷跑进来的?无非是晏老将军的纵容和默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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