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老脸上露出了笑容。
宝意见他高兴,也跟着笑了起来,取了碗筷亲手递到他手里,祖孙二人坐在这秋日的晨光中吃完了早饭,才开始今日的功课。
依然是他们刚才用来当做餐桌的桌子上,方才摆开的杯盘现在已经撤了下去,放着的都是那日从万宝奇珍楼买回来的玉料。
虽然这些是霍老眼中的便宜货,但是在玉料之中已属上乘,否则也不会被万宝奇珍楼摆出来。
在这一桌大大小小的玉石前,霍老开口道:“你先前练习书画已经有了基础,如今再要学起雕刻来就事半功倍。”
宝意认真地听着,坐在爷爷面前点着头,霍老知道她记忆力极强,自己说过的话她一遍就能记住,也不要求她在此刻要做笔记来记下。
他闭起了眼睛,抱着双手道:“雕刻与书画不同,后者大多随心,但是玉器雕琢往往是要根据月亮来确定题材,玉石表面往往会有络裂纹理,不能随意剥去,这个时候就要利用玉石表面的不同颜色进行设计,加以雕琢,挖脏去绺,变枳为榆,记住了吗?”
“记住了。”宝意道,随即又问爷爷,“那若是所得的玉料本身就极其完美,是不是不用考虑这件事情了?”
霍老睁开了眼睛,原本想反驳世间哪有这么好的玉随便捡,可以一点瑕疵都没有,可是话到嘴边就想起先前小丫头给自己的那块白玉。
那真是完美无瑕,让人下手切下边角料都有些不舍。
他咽下了反驳,转而严肃道,“若是你再遇上这样无暇的好玉,绝不能再像先前那样浪费,一定要最大限度地去利用。”
玉料有多大,就设计做个多大的物件,而不是把它切割开来做成几件。
宝意做出受教的样子,想着自己挖出来的那些玉石里,个头大的那么大,不切割的话,根本无法做成随身佩戴的事物,于是决定切割的时候不告诉爷爷就是了。
霍老瞧着她这暗暗点头的样子,明显不是在赞同自己的话,只猜测在她手中定然还是有个头更大、同样完美的玉料。
怕这小丫头暴殄天物,自己回去把它给切了,霍老于是咳了一声,提醒道:“你还记不记得先前答应了爷爷什么?”
“什么?”宝意问,她这答应爷爷的事情多了,一时间都不知爷爷在问什么。
霍老别扭地道:“你答应了要送爷爷比给你大哥做贺礼那块玉料还要大的好玉,可不许耍赖。”
宝意还当是什么,原来是这个,立刻便说:“好,明日我过来就把那块料带给爷爷。”
得了她的保证,霍老这才“嗯”了一声,随手从桌上拿起了一块玉石。
他举着玉石,对宝意说:“我们拿到一块玉料在手,首先要进行观察,观察它的玦度跟外形,颜色跟纹理,之后才是设计。”
“设计的图可以画在纸上,也可以画在要雕琢的玉料上。”霍老说,“但像你上次拿来的那块玉石,来日你若是再碰上,设计图先得画在纸上反复斟酌,等到设计完美了再落在玉料上。
“你拿来的那块玉料从内到外一体通白,所以我在雕琢的时候,是完全照着最初的设计一走到底。可是像我手中拿着的这块玉料,它的内部可以看得出有断裂,断裂处的颜色会同整块玉石不一样,这就要在雕琢的过程中进行修改。
“通常情况下,修改也只能调整局部的内容,不能改变原本的主题。”
宝意点头,将爷爷说的话都记入了心中。
“勾好样之后,就可以开始进行雕琢,这第一步被称之为粗雕,也可称为作胚,初步将这玉料变成想要的形状。”霍老转动着手上的玉石,“在这一步,前人总结出了许多经验,比如见面留棱,打虚留实,先浅后深。”
他说着咂了咂嘴,把这些专业的词汇都给宝意解释了一遍,才又说道,“这些词你现在领悟不了没有关系,等你开始雕琢自己的作品了,犯了错,自然就会知道这些都是什么意思。”
接下来,他又跟宝意说了粗雕中切割玉料的方法。
等到说完,就让她对着这一桌玉石进行观察,然后设计,自己则站起了身,打算出去溜达溜达,再回来验收孙女的功课。
宝意留在院中,对着这一桌石头琢磨了许久。
冬雪站在她身后,见着天上阳光渐渐地猛烈了,于是对着宝意说道:“郡主,我们进去,你再继续琢磨吧。”
宝意说了声好,跟冬雪一起把这些玉料都收回了匣子里,接着回了屋里。
等来到桌前,两人才看到在书桌上已经放了几本关于这玉雕的书。
霍老这是算得准准,等宝意在外面对着这些石头琢磨得差不多了,回来就能看到准备好放在这里的书,能够将刚刚她的领悟同这些书本彼此对照,加深理解。
……
霍老在外面溜达了一圈,见到市集有卖新鲜的鲈鱼,于是买了一尾回来,提在手上。
宝意既然是过来上课,那中午就是要留在槐花胡同吃午饭的。
现在宁王府有了世子妃,可以分担宁王妃身上的担子,府中诸事就更加稳妥,宝意在外头也能放心一些。
他提着鱼溜达回来,把鱼交给了在厨房的刘嫂子才回到了屋里。
一进门就见到宝意已经从那些玉料里挑了几个出来,正在上面勾勒图样,而他留在这书房里的几本书也已经都被翻开看过了。
霍老见状,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感到门口的光线被挡住,宝意抬起了头,见到爷爷站在门口:“爷爷。”
她放下了笔,也从桌后站起了身,将手里刚刚勾勒好的玉料拿给他看,“爷爷看。”
霍老“唔”了一声,走过来接过了她勾勒设计好的玉件拿在手里看了看。
虽然这设计还稍有欠缺,不够火候,但是已经见得出精巧心思。
他放下了这玉料,说道:“不错,把剩下那些都画完,然后中午就留在这儿吃午饭。爷爷刚刚买了一尾鲈鱼回来,已经让刘嫂子去处理了。”
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
宝意一听见有鲈鱼,立刻便想好了该怎么做,甚至比她方才在这里想着要怎么雕这些玉还要快。
这时,冬雪正端着茶进来,等她把杯子放好以后,宝意就一面在书桌后坐下,一面对她说道:“姐姐去厨房帮刘嫂子把鲈鱼收拾好,等待会儿我亲自来做。”
“要什么你亲自做?”霍老说着,一指桌上的玉料,“你是来学雕刻的,又不是来做饭的。”
“做饭雕刻两不误啊。”宝意说道,何况这剩下这么多,她都已经想好该怎么设计了。
她朝冬雪挥了挥手,让她快去,冬雪笑着应了一声是,拿着茶托往厨房去了。
另一头,宁王拿着扇子在袖子里藏了一个上午。
等到下朝,群臣还留在殿中三三两两地交谈之时,他终于能把这把扇子拿出来,然后“唰”的一声展开,一边摇着,一边自然地加入到他们的谈话之中去。
同他交好的朝臣一开始还没注意到,可是等发现是向来不带扇子的宁王手里持了一把折扇,目光就不由得被吸引了过去,在那纸扇的摇晃中看清了上面写的字。
“等等,王爷。”礼部尚书伸手,定住了宁王的手,让他的扇子不要再晃,“这扇子上的字瞧着眼熟——”
剩下几个人的目光也定到了宁王手中的扇子上。
“呵呵。”宁王也配合的停止了扇风,让他们能把一旁的落款看个清楚,“看看。”
“这是——这是——”礼部尚书惊叹道,“这是岑安的《月明赋》!”
昨日众人就已经知道岑安的真迹现世的事,都纷纷猜测着那屏风是被谁买去了,今日居然就在宁王的扇子上见到了岑安的笔触。
“这扇子……”礼部尚书问道,“这扇子难道是……?”
“不错。”宁王点头,“这上面的字正是照着岑安的真迹临摹下来的。”
这一下,不只围在宁王身旁的几位大臣眼睛一亮,其他也听到这话的人都纷纷朝着这边围了过来。
第161章
“岑安的真迹,昨天是真落在宁王府了?”
“不对啊,王爷你明明跟我们一起在朝堂上,你家两位公子也是一样,哪里还有空到万宝奇珍楼去?”
宁王看着这扇子在他们手中传来传去,笑了起来。
果然如他所料,一讲到屏风真迹所落之处,他们注意力就不在这扇子上的字是谁临摹的上面了。
他笑着道:“我们父子三人是在朝堂上,可家中还有其他人可以去嘛。”
众人一听,纷纷都露出了懊恼神色。
对啊,他们自己去不了,他们家的纨绔都在家里撵鸡斗狗,怎么就想不到让他们也去万宝奇珍楼门前等等,看有没有机会进去,然后拍一拍那些放出来的奇珍异宝呢?
有人问道:“是三公子去拍着的?”
宁王摇头:“不是,是我家宝意。小女不是拜了个师父,在同他学习书画吗?”
这他们知道,永泰郡主擅长书画,在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书画初期可以靠天赋,但是要练到精深之处,那就非得有名师教导了。
宁王道:“小女机缘巧合拜在了霍大师门下,昨日这在万宝奇珍楼举行的拍卖,便是她跟着霍大师去的。”
“霍大师?”朝臣们听见这三个字,反应同宁王当时是一样的,“可是霍呈祥霍大师?”
见宁王含笑点头,笑容中带着不言而喻的得意,众人心中都生出了对他的羡慕。
那是谁?那可是名动一时的霍大师!他这些年销声匿迹,旁人想寻他都无处可寻,没想到宁王府的小郡主竟有这样的好运,能够拜在他门下。
而且七十万两,这岑安真迹可是不便宜啊。
永泰郡主能够一口气拿出这么多的钱,拍下屏风回来,足以见宁王对她的偏爱了。
“王爷。”同宁王相熟的大臣以手肘撞了撞他,凑近来打趣道,“王爷这是把私房钱都贴补给女儿了吧?”
宁王干咳一声,虽然这是事实,但这不是重点。
扇子转了一圈,又回到他手中,宁王摇着扇子道:“这屏风也不是我们宝意买的,而是霍老见到就买了下来,送到了我们府中,让小女能够临摹领悟岑安这字中的精髓。”
听见这话的大臣们:“……”
这样说来,宁王府岂不是一分钱都没花就白得了一架屏风?
这可比刚才他们以为的是永泰郡主一掷千金把这屏风买回去还要让人嫉妒!
宁王瞧见他们这掩不住的羡慕嫉妒恨,只哈哈地笑了起来:“到底我这个当爹的还是沾了女儿的光,才能见到岑安真迹。不过这样,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与夫人商量过了,这个时节府中的桂花开得正好,又有肥美的螃蟹从庄上送过来,过几日在宁王府中设宴,邀请各位大人来与我一道赏花吃蟹,共享岑安真迹如何?”
“此话当真?”
“当真。”
“好!就知道王爷你不会把好东西藏起来一个人独享,下官到时一定早到。”
这一下,跟宁王关系好的、站得离他近的大臣都笃定在宁王的邀请名单上肯定会有自己,心中高兴。
可那些离得远的,同宁王关系不亲近的,听着这话心中就有了几分不满。
其中以镇国公为首的那一圈人,对这屏风落在宁王府中最是不爽。
“这有什么。”镇国公揣着手,小声道,“谁稀罕?”
他刚说完,就见到被包围在人群中的宁王朝着自己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镇国公连忙肃正了表情,装作自己什么也没有说,想着谢衡是狗耳朵吗?这么灵。
不过没想到的是,宁王看着他,却是向着他们发出了邀请:“过两日设宴,还请镇国公赏光。”
“我?”镇国公都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们成了死对头那么多年,谢衡什么时候邀请过他到府上去吃宴?
旁边一些跟镇国公交好的官员已经在悄声同他说话了:“恭喜啊,大人。”
宁王发出邀请,这态度软化,岂不就意味着小公爷有机会得偿所愿,娶到宁王府的郡主,两家结成亲家了?
镇国公原本没往这个方向想,可是这么一听,也觉得有道理。
指不定就是自己这段时间来的努力妥协让谢衡这家伙看了也感怀自己一片慈父之心,打算松口了。
这可比宁王邀请他去看岑安的屏风让他高兴得多。
镇国公想着,脸上刚要露出笑容,宁王就又再看了过来,补充道:“对了,只限镇国公跟夫人来。”
镇国公:“……”
他什么意思?只限他们两个去,就是说不要他儿子去了?是拐着弯告诉他结亲家的是不能成,让他不要抱希望是吗!
在镇国公身旁刚刚拍他马屁的那些人,见自己的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都纷纷尴尬地咳了一声。
“王爷,各位大人。”成元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凑了过来,对着宁王说道,“王爷,陛下请你到书房议事。”
宁王总算是等到这边的动静传到陛下耳朵里,要叫自己过去了。
他于是朝周围的同僚拱手道:“回头帖子我会派人送到各位府上去,现在就先去书房见陛下了。”
诸位朝臣都朝他拱手,总管太监办半躬着身对宁王说道:“王爷请。”
跟着王总管,宁王来到了御书房,见到成元帝正在书桌后面坐着看自己。
“臣——”宁王站在书房正中,准备行礼。
他要在家中办宴请那么多的大臣,总是要先同皇帝过过气的。
不过成元帝没耐心等他跪,一见他进来就立刻在桌后朝他招起了手:“过来过来,赶紧过来。”
宁王停下了行礼的动作,走到了书桌前,成元帝又示意他再站得近一些,这才问道:“岑安的屏风在你府里?你过几日还要办宴席,请他们去赏屏风?这种事情怎么可以不来邀请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