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有命。”月重阙咳嗽了一声,自嘲地露出一个笑容,“何况从大师第一次为我把脉开始,就已经说过治不了我,我又何必让人去打扰大师清修?”
听他这样说,东狄大汉只咚的一声跪了下来。
“大师!”他望着空闻大师,恳求道,“大师医术高明,求大师救救我家主上!求大师救救我家主上!”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地在地上磕起头来。
在床边的地面上除了水痕,还有点点血迹。
他这磕头用力得咚咚作响,额头很快就肿了起来。
“阿弥陀佛,有忠仆如此,月施主应当再珍重自身才是。”
空闻大师站起了身,将这不住磕头的大汉扶了起来,才又坐回了椅子上,对月重阙说道,“老衲先前说无法治愈施主你,现在依然是一样,但是老衲近日制药略有所得,要缓解月施主的病情,却是可以的。”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瓶丹药,递到月重阙面前。
第163章
这来自谢易行所赠,解了宁王父子身上剧毒的灵泉,空闻大师在接过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要怎么用。
他将这灵泉分成了三份。
一份为宁王太妃炼制了强身健体的丹药,一份又做成了宁王手中的那瓶解毒丹,剩下的最后一份,则是为月重阙的伤病炼制了这么一瓶丹。
这覆满壶底的灵泉,空闻大师一滴也没有用在自己身上。
在同月重阙相识,第一次为他把脉的时候,老人下的诊断就同当初他对霍老说的一样,说自己没有办法医治好他身上的病症。
但是月重阙对大周子民有恩,又为醉心岐黄之术的空闻大师展现了他们东狄的医术境界,空闻大师无论如何也想要帮到他,哪怕只是一点。
在他取出这丹药之后,那站在一旁的东狄大汉目光就落在了这个玉瓶上。
空闻大师道:“这瓶药不能完全治好月施主身上的伤病,但是能很大程度的缓解施主的病情。”
尽管跟空闻大师相识不久,但月重阙知道这高僧的性情。
空闻大师若无把握,便不会说这样的话。
瓷瓶握在手中,温度比掌心要凉。
青年垂目看向手中的丹药,想道:这药果真如此灵验?
空闻大师这几日在药庐中忙的就是这个?
那东狄大汉听到空闻大师的话,脸上已经露出了喜色。
他立刻便去取了水来,然后接过了主上手中的药瓶,从其中倒出了一颗药丸:“主上。”
月重阙接过水杯,因为这个动作又闷咳一声。
他心中虽然已经生出了几分希冀,但是在服下的时候,依然没有抱立刻便能缓解的希望。
空闻大师望着他,道:“这药瓶中一共有二十粒药,每日服一粒,之后月施主的病情便能有所缓解。”
东狄大汉在旁看着主上将药吃了下去,再次对空闻大师跪了下来,对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不管他所言是真是假,都是给了他们希望。
对他有着大恩。
月重阙服下丹药,品着这药丸中的药材。
久病成医,他可以尝出这药丸中都有什么成分。
老人带来的这瓶丹药同他一开始服用的那些大同小异,只是其中不知添加了什么,可以让它发挥出不同的效果。
此刻药效还未发作,月重阙靠在床头,对空闻大师拱手行了一礼:“月某在此谢过大师。”
“阿弥陀佛。”空闻大师从床边站起了身,说道,“那老衲就不打扰月施主休息了。”
这二十天内他能病情平稳,等到吃完这些药之后,应该也会大大的好转。
但是之后能不能有机缘痊愈,就要看他的命数了。
空闻大师迈出了院子,站在院墙下,仰头望着天边的明月。
若是宁王父子没有中毒,没有消耗掉这灵泉,那么想要治好月重阙那是易如反掌。
可是他们已经用掉了那壶灵泉的大部分,只剩下这么一点。
但若不是宁王父子中了毒,三公子也不会拿出这灵泉,自己也不会见到此等神物,更无论在现在炼制成丹药来稳住月重阙的病情,延续他的生命。
“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空闻大师收回目光,手中攥着念珠,往着自己的禅房走去。
房中,月重阙由自己的属下服侍着沐浴过,又换了身衣服,才躺回了换过被褥的床上。
刚才吃下药以后,他觉得同自己用的那些药没有什么不同,可是等到片刻过去,药力散发,他就感到胸肺之间的那股痒意跟痛意都像是被这涓涓药力给抚平了。
那东狄大汉守在他身边,见到主上脸上痛苦神色褪去,重新变得安宁平和起来。
不多时,他躺在床榻上竟是久违的舒然地陷入了沉睡,心顿时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空闻大师给的药由他保管着,他再将那药瓶从怀中取出来,欣喜于这药竟有如此神效,空闻大师的医术如此高超。
同时又苦恼于这药只有二十粒,即便医术高明如空闻大师,也无法根治主上身上的伤病。
他将药小心翼翼地贴身放好,就坐在床边守着。
等着这漫长的黑夜过去,黎明来临。
……
这一整夜,禅房中都再没有响起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等到第二日,阳光从没有完全关上的窗缝里照进来,落在月重阙的床头,他睁开了眼睛。
在他床边守了一夜的东狄大汉立刻伸手来扶:“主上!”
月重阙抬手,示意他不必来扶自己,依靠着自己的力量从床上坐起了身。
他现在看来就跟咳疾发作之前一样,行动如同常人,气息也平稳了。
守了他一夜的东狄大汉听他叫自己:“辛苦了,勒坦。”
大汉忙道:“不辛苦。”
月重阙掀开了被子从床上下来,穿了鞋子站起,感受了一番体内的真气运行,又对他说:“吃了药,此刻感觉比起先前最好的时候还要轻松几分。”
东狄大汉闻言立刻拿出了药,欣喜地道:“大师炼制的丹药真的有效!我这就去让人准备早饭,等主上用过以后再吃一粒。”
他说着将这药交给了月重阙,起身离去。
见他离去,月重阙目光再次落在了这药瓶上。
这其中究竟是加了什么他不知的灵药,才让那些普通的药材能够起效至此?
他目光闪动,将这药重新收好,再走到屋角的水盆前洗漱了一番,换了一身衣服,推门来到了院中。
树下的石桌上,那凝神的清香已经点上了,他这两日未碰的琴也放在上面。
月重阙走了过来,在石桌前坐下,抬手调了调弦,在灵山寺的清晨消失了几日的琴音终于又再次响了起来。
槐花胡同,宝意跟霍老对坐,面前的桌上摆放着她从宁王府带来的早膳。
霍老没有立刻动筷子,而是坐在对面观察着孙女的脸色和她的眼睛,转过头去问在摆放碗筷的冬雪:“这是看好了郡主,没让她熬夜?”
“是。”冬雪道,“奴婢将郡主看得牢牢的,没让她在灯下熬着伤眼。”
听到冬雪的话,霍老点了点头,宝意这才道:“你看爷爷,我就说我没有说谎了吧?哪个熬夜的人会像我这么精神?”
霍老哼了一声,小丫头学了他的易容之术,要遮掩几分眼下的青黑有什么难?
自然是不能只信她一家之言。
宝意昨日摸索了粗雕的方法,霍老检查了她雕好的作品,接着又从匣子里取出了一个孙女勾勒好的玉石,取了自己的雕刻工具,给孙女示范了一遍自己是如何在粗雕这一步进行处理的。
霍老的雕刻工具也是在万宝奇珍楼买的普通刻刀,可是握在他手中就像是有了生命一样,如臂使指。
宝意看着爷爷的动作,感觉就如同看他那天在万宝奇珍楼修复画卷一样。
她在这玉石上勾勒的图案并不复杂,霍老很快就把它粗粗地雕了出来,递到了孙女面前。
宝意伸手接过,望着这粗雕出来的玉石,立刻称赞道:“爷爷真厉害!”
霍老被她这么一夸,忍不住又哼了一声。
他毕竟在此道上浸淫多年,造诣不差于他的书画,所以谢嘉诩在听到沈宜君说他们的这个礼物是出自霍老之手的时候,才会越发觉得难得贵重。
他说:“什么时候你粗雕也能像爷爷我刚才那样,那在粗雕这一步,你就可以出师了。”
半年之后的那场比试,要打赢孙家的人那也是绰绰有余。
宝意点着头,将爷爷粗雕好的这毛胚放在了桌上,又再问道:“那我现在是继续练粗雕还是?”
霍老说道:“不忙,现在又不是比试,不必把这个练到精深今日,还是照原本的安排来先教你精雕。”
粗雕之后便是要精雕细琢,好让这玉器上的细节都显现出来。
粗雕做的是准备功夫,那精雕就是正式的雕琢了。
祖孙二人一教一学,同昨日一样,依旧是在同宝意将其中的诀窍跟经验都讲过之后,霍老便出了门,留宝意自己在这院子里琢磨。
宝意进到书房,见到在书桌上果然同昨日一样,又留着几本书让自己看。
而霍老今天却不是去闲逛,他叫了刘大的马车在外头等着,出了门坐上马车以后就往万宝奇珍楼去了,准备去看看那两幅画现在阴干的怎么样了。
等来到万宝奇珍楼,霍老见着里面的人影,发现不是旁人,而是欧阳昭明。
赵显清的那两幅画就托在万宝奇珍楼的墙上,万宝奇珍楼这两日都封楼不让进,而且大有一直封到画干的那天才再开楼的趋势。
万宝奇珍楼的东家对这几日的损失倒也不以为意,左右等到画揭下来的那天,霍老会再次来到楼中修复这两幅画。
到时他再开楼,接一些想要看的人进来,光是这个入场费就赚回来了。
“霍老。”欧阳昭明见到霍老,对他微微一笑,抬手同他做了个一起的手势,等他过来并肩而行,走向了那两幅画。
霍老问:“欧阳大人怎么这么有空?今日来万宝奇珍楼需要买什么?”
欧阳昭明一边走,一边眼睛望着前方,说道:“非也,今天来是来看看我的那两幅画的。”
霍老听着他把赵显清的两幅画都已经视作囊中之物,只啧啧两声。
不想欧阳昭明却将话题扯到了另一边,转过头来问道:“宁王府过两日要举办桂花宴,赏桂吃蟹赏屏风,这帖子已经送到了我府上来,霍老那日去吗?”
“不去,麻烦。”
小老头撇了撇嘴,宝意问过他,知他不去之后便说了会将螃蟹送一笼到槐花胡同来,到时候再买两棵桂花树,带着盆一起搬进来,他们祖孙二人在院子里独享美味,岂不比要去应酬那些人自在得多?
第164章
万宝奇珍楼深处,上了墙的两幅画被屏风围了起来,在房间里又隔出了一个独立空间。
烟墨阁的东家站在屏风前,环抱着两手,仰头看着这两幅画。
“画圣就是画圣……”
他自言自语道,虽然这两幅画是破损的,但哪怕看着剩下的部分,也想象得到它们在完整的时候有多么美丽。
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严老板转过头来,见到来的是霍老跟欧阳昭明。
他先跟霍老点了点头,然后同欧阳昭明行了一礼,说道:“草民见过欧阳大人。”
“严老板多礼了。”欧阳昭明随意地抬了抬手,这玄武大街上的商户他个个认识,烟墨阁的东家算是跟他比较熟的,两人偶尔还会一起喝喝酒。
霍老没他们那么多繁文缛节,已经绕到前面去,伸手去碰托在墙上的画。
严老板站在欧阳昭明身旁,见霍老摸完了《四时图》,又去摸《春山远居图》,只说道:“霍兄,有我在这里亲自看着,你还不放心吗?”
“不放心。”霍老完全不给他面子,自己检查之后才背着手走了回来,瞪着他道,“自你当年同我一战败北之后,就完全醉心在造纸上,这修复的技艺你严东来还记得多少?”
“修复书画这件事情,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但是造纸就不同了。”严老板呵呵地笑道,“我这些年是荒于技艺,不过我也重造出了很多纸嘛。”
要是没有他这些年复原出来的造纸技艺,这次修复这两幅画,能有这么顺利?
“歪理。”霍老批判道,他走回他们身边,见到欧阳昭明又在用那种看自己所有物的目光看着两幅画,只说道,“回神了,这画还不是你的呢。”
欧阳昭明悠然道:“在我看来,这两幅画已经没有人能跟我抢了。”
霍老道:“你就这么笃定?那月重阙——”
霍老说到这里,顿了顿。
这两天他只见到欧阳昭明,自拍卖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月重阙。
那东狄人若是志在《四时图》的话,不应该不现身才对。
欧阳昭明听他问自己:“你把人给——?”
霍老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欧阳昭明笑了起来:“一个将死之人,哪里需要我动手。”
严老板在旁听着他们的话,下意识地想要站得离他们远一些。
霍老皱起了眉,想着欧阳昭明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姓月的活不了多久了?
欧阳昭明确认过这两幅画的状况之后,便打算从万宝奇珍楼离开。
这人虽然看起来很闲,可以到处去,但是实际上整个大周朝最忙的就是他了。
他今日会来这里,不过是顺道罢了。
见欧阳昭明要走,严老板向他拱手行礼,不像霍老完全没反应。
“对了。”欧阳昭明走出几步,忽然转过了头对霍老说道,“霍老在槐花胡同设宴,那得招待我一起。”
霍老本想留在这里同严老板说几句,闻言条件反射地道:“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