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这凶徒吃痛地放手,宝意向下一窜,整个人滚了出去。
她心跳加速,脸色发白,仿佛心脏要从喉咙口蹦出来。
这样的动作彻底惹怒了黑衣人,他反应过来,就立刻举刀朝着宝意劈去。
听见风声,眼角余光见那刀刃朝自己劈来,宝意本能地抬手想要挡住着刀刃。
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就算拼着没了一只手,她也要活下来。
可是,破风声到一半就停了。
那预想的疼痛也没有到来,只有两点温热的液体溅到脸上。
宝意躺在地上睁开眼睛,就看见这人的胸口上冒出了一支箭头。
他低头看去,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
不远处,那青衫公子放下了手。
正中这人心口的,正是他发出的那枚袖箭。
哐当一声,黑衣手里的刀落在了地上。
他整个人向后倒去,死不瞑目地望着天空。
院子里安静无比,一时间宝意能听到的就只有自己喘气的声音。
一场风波终于平定,宝意支撑着自己从地上站起了身。
面前的人比刚刚那劫持了自己的人更加危险,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也没见站在院中的人怎么动作,那些横亘在他们面前的透明丝线就像被某个机关抽动了一样,瞬间就收了回去,从整个空间里消失了。
没了凶器,这里剩下的就只有满地的尸体。
宝意站在原地,看着这目如春水的男人朝着自己走过来。
她的本能让她想要逃,可是直觉却让她站在原地不动。
她见了这些事,毫不怀疑自己一跑,身后就会飞来一只袖箭,同样把她扎个透心凉。
两人之间的距离随着他的脚步变得越来越小。
终于,这位权倾朝野的太尉来到了她面前,朝她伸出了那修长白皙、指甲莹润的手指。
光是看这属于读书人的、舞文弄墨的手指,完全看不出上面沾染了那么多条人命。
宝意令自己不要后退,眼睛看着他,然后感到那同一般人一样温热的手指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食指和中指轻抬自己的下颚,拇指称得上温柔的在自己的腮边擦过。
宝意感到害怕,即使是在跳下山崖的那一刻,她也未曾像现在一样体验到纯然的恐惧。
这肌肤接触只是一瞬间,面前的人就把手收了回去。
宝意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移动,就看到那原本白皙的手指上沾染了晕开的血色。
原来是刚刚那人在中箭的时候,溅到自己腮边的血。
“好了。”她听见面前的人对自己开口道,“你走吧。”
竟然完全没有提出要她封口的要求,就这么放她走了。
宝意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可是她抬起眼,看到面前的人只是那样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就不敢在这里挑战他的耐性。
他既然说放自己走,那她就走是了。
欧阳昭明看着她就这么毫不犹豫地转过了身,向着台阶走去。
看她走路的样子,明明还因为刚刚看到杀人的场景,吓得有几分腿软,可是气势却是坚决。
他顿时觉得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少女更有意思了。
在这京城里,谁敢这样轻易相信他的话?
他说让他们走,他们哪敢就这样直接转过身离开?
个个都是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再硬的风骨也在他面前折碎。
殊不知,他有时候让他们走,就是纯粹的让他们走,没有丝毫恐吓的意思。
宝意上了台阶,看着近在咫尺的院门,掌心冒出了汗。
再走两步,只要出了门,身后的人应该就不会跟过来了。
这样的念头支撑着她,就算要腿软跌倒在地,也要先走出这扇门再说。
她抬起了手。
“慢着。”
就在她的手掌要触碰到院门的时候,忽然听见背后响起了那温润如玉的声音。
宝意的手指抽搐了一下。
光是听这声音,完全无法把这个人跟那样杀人不眨眼的性情联系在一起。
宝意不敢违抗,停下脚步从原地转过了身,让自己镇定地看向站在台阶下的人:“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台阶下的人眼中浮现出一丝兴味。
然后,他对明明害怕得脸都白了,却又能奇异地表现镇定的宝意说:“你来后山寻何人?”
……
从这满地桃花与血的院子里出来,宝意目标明确的向着这后山第三高的院子走去。
那院子跟旁的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她要找到霍老就住在那里。
宝意没有想到,自己最后竟然是从欧阳昭明口中知道她要找的人在哪里。
方才那人把她叫住,问了她这句话,仿佛只是纯然出于好奇。
宝意没有犹豫,直接告诉了他自己来这灵山寺是为了寻霍老,因为不知确切地方,才误入了他的院子。
这人像是常常在灵山寺出入,对这后山住的人了如指掌。
在听见宝意说她是来找霍老,却撞到自己院子里来的时候,他脸上又出现了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后给她指了路:“霍老可不住在这里,他住在那座第三高的院子上,你出去一直往上走,青瓦白墙的那一间就是。
“这回可不要再走错了。”
第18章
太阳爬上了头顶,宝意秀气的鼻尖上冒出了汗。
后山院子第三高,青瓦白墙。
她停住脚步,找到了。
才一走近,就已经听到了里面有行走的动静。
宝意连忙加快脚步走了过去,想着霍老一定是在里面了!
今日之行不算顺利,但只要找到人,她就觉得走这么一趟不亏。
来到院门外,宝意先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
然后才来到那扇半开的门前,朝着里面望了一望:“请问,霍老在吗?”
“谁找他?”
院子里传来一把无精打采的苍老嗓音。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手里拿着把小米正在喂麻雀的小老头转过身来,望向宝意。
他这院子跟刚刚那青衫公子的院子不一样。
那里如果说是前者是处处透着雅致,那这里就是处处都乱得很了。
宝意看着这小老头,他的背影佝偻,身形干枯,脸上的气色也不大好。
哪怕她不懂医术,也看得出这小老头身上患有重疾。
如果说光凭借他的衣着,宝意无法判断这是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位大师,那看他这病蔫蔫的样子,她就肯定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霍老没有熬过这个冬天,原来是在这时候就已经显出了端倪。
这病蔫蔫的小老头把手里剩下的小米撒了,任由那些小麻雀在地上啄食。
人则背着手,转过身来望着宝意。
宝意迎着他的目光,忙道:“见过霍老。”
小丫头还算有眼力,竟然一眼就认出了自己。
病蔫蔫的小老头想着,对她敷衍地点了点头。
他自发病以来,就一直留在这后山上,好几个月没有下去,而他隐居在这里的事也没多少人知道,于是根本没人来看他。
这个小丫头一来,有许久没见过人的小老头就觉得有想说话的欲望了。
他背着手,问宝意:“你是哪家的丫鬟?你家主人要来找我?”
“不是我家主人要找你。”
见他打算跟自己说话,宝意连忙迈过门槛走了进来,“是我要找你。”
新鲜。
平素来找他的都是做大生意的,这么个小丫鬟单独上门他还是第一次见。
这病蔫蔫的小老头上下打量着她。
小丫鬟虽穿得就像是出自高门大户,但她可不像个有钱的。
宝意被他看着,两手交握在身前,一边紧张地扭着手指一边说:
“几日前,我不小心把主家的一枚坠子打碎了,怕被责罚。偶然听人家说在灵山寺的后山有个老先生能够帮我,所以——”
所以就趁着佛诞日跟主家一起来上香,然后偷偷跑到这后山来找自己了。
小老头一方面觉得这小丫头运气好,一方面又觉得她的运气很不好。
好运的是居然能够瞎猫碰上死耗子,找到自己的隐居之地,不好运的是——
小老头觑她:“我帮不了你,我快死了。”
他这病治不好,很快就要病死了,哪有什么精力来替她仿造什么玉坠子。
他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
“我可以给您找大夫!”
见他挥手要让自己出去,宝意连忙上前一步,急急地道,“我还可以找人来照顾您!”
她自己虽在王府当差,不能时常出来,但是想要找个人来照顾霍老还是可以的。
加上王妃之前的赏赐,宝意手中已经小有积蓄了,只要有药,只有有人照顾得当,她觉得霍老是能好起来的。
霍老放下了手,看着神情恳切的宝意。
虽知道少女是因为有求于自己才这样,但他也是久违地感到了被关怀。
他哼了一声,转过身去:“钱算什么?”
钱这种东西他多了去,只是早年沉迷伪造,没有成亲也没有子女。
晚年脾气又变得古怪起来,能找到治得了他的病的大夫跟受得了他脾气的看护,才是最难的。
宝意见他背对着自己往屋里走,还以为他是要拒绝了。
刚要再求,就听小老头的声音传来,问道:“你打碎的那个坠子带来了没有?”
哪有什么打碎的玉坠子?
宝意跟上了他,扯谎道:“当时一打碎,我就把它给埋了,没带出来。”
走进屋里的霍老听到这话,转头看了她一眼。
要找人仿制居然不把原件带来,这是在玩他呢?
要无中生有很难,可是凭他的手艺把打碎的玉坠子重新缝补得叫人看不出来,还是可以的。
小老头用眼神表达着“我后悔答应帮你了”的意思,宝意受到这目光的谴责,忙乖巧地吹捧了他一通:“我听我朋友说,您是最厉害的大师。他说任何东西哪怕没有原件,只要给您描述得足够详细,您也能做出一模一样的来。”
她说着,见到霍老要在桌旁坐下,又见上面落着一层灰,连忙先一步过去拿了自己的手帕给他擦干了椅子,又擦干净桌子,这才伸手来扶他老人家坐下,又再讨好地问了一句,“您说对不对?”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小老头就听不得吹。
尤其像宝意这样人也算机灵,长得也好看的小丫鬟说出这样的话,比其他人说要让人更愉悦些。
“嗯。”霍老在她擦干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在这光线明亮的屋子里望着宝意。
他伸出了像竹竿一样干枯细瘦的手指,在桌上轻轻地敲击着,说道,“那玉坠是什么样的,你细细说来。”
这便是准备打算让她口述,然后凭空给她重造一个了。
宝意大喜,忙拉开了另一张椅子在霍老面前坐下,跟他细细地说起了那坠子是什么材质的,什么形状,有哪些细节,入手的触感又如何。
嫌光说不够,她还拿了张纸来画。
谢柔嘉由三位厉害的先生负责教导琴棋书画,作为她的丫鬟,宝意也跟着学了个遍。
她在琴棋书上表现得差强人意,可是画画却十分厉害,这是连先生也夸奖过的。
而且她在那梦境里那样细致地面对过玉坠,每一个细节在她脑海中都分毫毕现,由她的画技重现出来,在纸面上呈现出的玉坠几乎可以说跟实物一模一样。
霍老敲击桌面的手停止了。
这小丫头哪里是失手打坏了主家的坠子?
她这根本就是蓄谋已久,想要造个跟那坠子一模一样的赝品,用来达成某些目的。
他想着不以为怒,倒是对着这个看似单纯的小丫鬟多了几分赞赏。
好,人要是太正直太单纯,他倒不完全喜欢。像小丫头这样有着自己的小城府小算盘,随口还能在自己面前说谎的,他就觉得对自己脾气了。
宝意见他伸手接过了自己手中的笔,在纸上画着的玉坠上改了两处,听他说道:“这坠子看起来应该是前朝古物,前朝多兴兽纹,不比本朝多用祥云纹。这里如果是像你画的这样,多半是坠子成型之后又落到了匠人手里,由兽纹重新改成云纹的。”
这么讲究的吗?
宝意一直觉得自己可能是这世上除了谢柔嘉跟陈氏以外,对这坠子最了解的人了,可是现在听霍老这么一说,她才知道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细节是自己不知道的。
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霍老看她一眼,自矜地道:“不然你以为他们怎么称我为大师?学着点。”
他圈出了两处需要先成型再修改的地方后就放下了比,然后又细细问了宝意几个问题,最后说道,“这个我可以给你造。”
自生病以来,霍老就许久没有接过工作。
这在过去对他来说只是小事的推敲分析,现在让他做起来也是分外的耗神。
刚说完这句话,他就觉得刚刚因为进入状态而提起来的精气神从自己这副老朽的身躯泄了出去,让他眼中的神光变得比之前更加黯淡了。
可是听到这句话,宝意的眼睛却一下子亮了起来。
这个病蔫蔫的小老头给她点燃了希望。
只不过还未等她问霍老替自己仿造这么一枚玉坠,要收取多少报酬,霍老就抬起了一只手:“但是——”他看着宝意,告诉了她自己仿造的前提,“这块玉质非常特殊,你得找到跟它差不多时间从同样的矿里出来的玉石制品。”
再把那个带过来做胚料,由他来重新雕琢宝意要的这个玉坠。
一说到同批的玉石,宝意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就是三哥的那枚玉佩。
如果说要用什么来仿制自己曾经拥有那枚玉坠的话,三哥的玉佩就是最好的选择。
这玉佩跟玉坠是用同一块料子雕成的,如果能用它来做的话,肯定能做得跟真的一模一样,就算是陈氏也分辨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