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五指用力地抓住一切所能抓到的突起,被粗糙的山石磨得出血也不放开,整个人贴着山面。
这宁王府的假山到底还算稳固,被她这样冒险地撞过来,竟然没有松脱。宝意下坠了一段,终于让她抓住了定住自己的石头,然而另一只手却在雨水中打滑,抓了个空。
这时,天上又滚过一阵可怕的惊雷,令在底下看着的人都条件反射地捂住了耳朵。
只有这挂在山石上的纤细身影,在大雨中脸色煞白却没有放手,咬着牙坚忍地抓住了另一个可固定的凹处,然后脚也踩实了,整个人慢慢慢慢地从山石上往下挪。
萧璟跟谢临渊远远地看着,从这小丫鬟由屋顶上跳下来,到撞在假山上往下滑落,最后又在雨中像只小壁虎一样爬下来。
谢临渊觉得自己看了场惊险的戏目,刚要松一口气,就听好友道:“后宅之中,丫鬟争斗是常有的事,可像今日这般,未免过于阴毒。”
如果今天他们没看见这一幕,或者说宝意自己没有这样的决心跟身手来自救,她困在屋顶上,在这豪雨惊雷中不是失足从上面滑下来,就是要被吓坏。
这场雨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停的。
他们看着那个纤细的身影从山石上挪了下来,两脚落到了地上,萧璟对谢临渊说:“过去看看她。”
谢临渊也想见见这个小丫鬟,于是应了一声好,就和他一起顺着回廊走了过来。
宝意站在地上,心怦怦地跳着。
那一瞬间的坠落感仿佛跟可怕的梦境重合,只是这一次她抓住了生机。
雨水落在掌心,激起一阵刺痛,她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掌心被割得血肉翻起,血水正在被雨水冲淡,落到地上,汇入屋檐下的水沟里。
她刚刚爆发出了所有的力气,眼下只觉得全身脱力,站都要站不住了。
在她就要倒下去的时候,从旁边伸过来了一只手。
那只手避开了她受伤的地方,握着她的手臂托住了她。
头顶的雨停了,宝意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月白色蟒袍的清冷公子正站在伞下,寒星般的眼眸里映出自己狼狈的样子。
而在他身后,还站着满眼惊讶的二公子。
——
郡主院子里,柔嘉郡主刚从宁王妃处回来,一进门就听见有争执的声音。
她皱了皱眉,望向争执传来的方向,就看到是自己的大丫鬟冬雪在质问大丫鬟春桃。
冬雪难得动怒:“宝意在哪?”
春桃不耐烦地道:“这我哪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冬雪压着火气质问道,“我听珍珠说了,是你让秋云来叫宝意出去的。”
宝意原本在给花松土,如果不是这样被贸然叫出去,眼看着要下雨了,她肯定不会把花就这么留在外面。
“在吵什么?”柔嘉郡主走了过来,几人立刻下跪向她行礼,低头称郡主。
柔嘉郡主看了看她们,开口让冬雪起来,然后问道:“宝意怎么了?”
听见她的问话,春桃跪在地上目光闪烁,夏草跟秋云也是如此。
只听冬雪说:“回郡主的话,宝意昨天晚上做了噩梦,将我们都惊醒了,于是从今天一早她们就在针对宝意。方才我回来,发现宝意不在,问她们个个都说没看见,我于是又问了跟宝意一起在院里当值的珍珠。珍珠说宝意原是在这里的,不过是被秋云叫出去了。这院子里的丫鬟除了春桃,还有谁能叫得动秋云?分明就是她把宝意诓出去了。”
柔嘉郡主听着,看向了春桃,对她说道:“先前你不是跟秋云一起陪我放风筝吗?你们把宝意叫出去了,你们叫她做什么?”
“我……”春桃犹豫了一瞬,冬雪就看到了出现在门边的宝意,顿时忍不住叫了一声:“宝意!”
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朝着那个方向看去,只见宝意淋得浑身湿透,衣服上沾着血迹,手上还缠着白色的帕子,手里拿着只风筝。
顾不上撑伞,冬雪从院子那头跑了过来,宝意发着抖,湿透了地看着她,颤声叫道:“姐姐……”
冬雪看着她这可怜的样,眼泪瞬间就流下来了。
丫鬟们撑了伞,护送了柔嘉郡主过来。
她看着宝意,还未开口就听见二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说道:“柔嘉,我把你的小丫鬟送回来了。”
“二哥哥?”柔嘉郡主见到出现在自己院子门外的二哥,意外地道,“哥哥是在哪里见到的宝意?”
谢临渊皱着眉道:“你家小丫鬟上屋顶去给你捡风筝,不知什么人把她的梯子撤了,让她困在上面下不来。”
柔嘉郡主一听,立刻看向了宝意,问道:“是不是真的?”
宝意用微不可见的动作点了点头,可是等抬起头来,对着姐姐说的第一句话却不是其他,而是:“是宝意没用,风筝坏了……”
柔嘉郡主看着她,焦急地道:“现在还哪管什么风筝坏不坏的?”
宝意被这样困在屋顶上,要不是二哥从附近经过见到了,把她解救了下来,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谢二哥哥送她回来。”柔嘉郡主说,“我会好好查查,我院子里究竟是谁做了这样的事。”
“是该好好查查了。”谢临渊意有所指地道,“这次要不是四皇子看见,你的小丫鬟还不知要在上面待多久。”
为了不让妹妹太过担心,他瞒下了宝意是自己从屋顶上跳下来的。
“什么?”春桃秋云她们在旁听着,脸都白了,柔嘉郡主也没有想到这其中还有四皇子的事。
她心中慌乱,一双眼睛朝着外面看去,只见在雨中,穿着一身月白色蟒袍的人正站在伞下,眸光似虚似实地落在这里。
柔嘉郡主从前对萧璟就怀有思慕,可是却不想在这样的情境下让他注意到自己,还亲眼见着自己院子里的人这般作乱,一时间只觉得脸都烧了起来。
萧璟为了避嫌,并没有跟着过来,这样站得远远的看谢临渊跟他妹妹说完了事情的始末,然后,柔嘉郡主身旁的侍女就把那可怜的小丫鬟拥着带进了院子里。
这事到这里,似乎终于告一段落了。
谢临渊从妹妹的院子门前离开,回到了好友面前,说道:“好了,我跟柔嘉说过了,我们走吧。”
萧璟清冷的目光在院门上划过又收回,对着好友点头,两人又在雨幕中离开。
第5章
宝意被推着进了屋,换下了身上的湿衣服,然后灌下了一碗姜汤。
很快,大夫也过来了,给她处理了伤口,号过了脉,直接开了安神定惊的药。
“怎么样?”冬雪坐在她床边,满眼的心疼,“还冷吗?”
宝意擦干了身,换过了干衣服,包扎好手上的伤以后就待在床上,依然发抖。冬雪拿过了自己的被子来裹着她,听宝意细细地、颤抖地道:“姐姐……还是冷。”
现在已经初夏了,火盆早就撤了,地暖也熄了。
冬雪无法,只能脱了鞋上床抱着她。
不多时,外出的陈氏也回来了,循着消息来了房里,看到了脸色苍白不停发抖的女儿。
宝意见了她,眼中立刻蓄起了泪,低低地叫了声“娘亲”。
陈氏似乎也没想到女儿会这样,正好煎好的药已经端过来了,她就伸手接过,亲自喂宝意喝:“怎么会这样?”
冬雪:“她们真是欺人太甚……”
宝意说不了完整的一句话,冬雪就含着泪,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陈氏听了,在床边怔怔地坐了片刻,然后才像是醒过神来,对望着自己的宝意说道:“宝儿吃了药好好歇着,娘去郡主房里看看。”
宝意其实更希望娘亲在身旁陪着自己,不过她已经习惯了,于是点了点头,看着娘亲出去。
郡主房里,春桃、夏草、秋云三个丫鬟正跪在地上,柔嘉郡主正在大发雷霆。
“你们胆子可真是够大的,居然敢把宝意撂在屋顶上——这打雷又下雨的,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谁担当得起?!”
“郡主,我们知错了……”春桃哭着膝行到柔嘉郡主面前,“我们、我们只是想捉弄一下宝意,并不是想害她!”
柔嘉郡主看着自己的大丫鬟,气得头疼。
只是她不知自己是更气她们对宝意做了这些事,还是更在意让四皇子看到自己对院子里的丫鬟管束无方。毕竟是少女,在心上人面前不希望自己有任何的不完美。
见春桃这样,秋云跟夏草一起跪着到柔嘉郡主面前哭求道:“郡主,我们不是故意的……饶了我们这回吧……”
整件事情其实说起来都是春桃的指使,可是她们这个时候要是跳出来撇清自己的话就很不明智。
那会显得像是在落井下石。
郡主或许不会说什么,可她身边的刘嬷嬷跟陈嬷嬷肯定不会留着她们。
让郡主亲自来处理这件事,她心软,反而要好一些。
在丫鬟们的低泣声中,柔嘉郡主心烦意乱地想着要怎么处置这件事,才能在四皇子面前挽回他对自己的印象。这时,门帘一动,陈氏走了进来。
陈氏还没进门,就听到这几个丫鬟的哭声,这令她进门的脚步顿了顿。
柔嘉郡主正坐在桌前,见了自己来,也没有流露出激动或是依赖。
进府这么多年,昔日的小女孩也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不必再事事过问一手抚养自己长大的人。
陈氏来到她身后,本以为这一次柔嘉郡主也会自己拿主意,不想她却说道:“陈嬷嬷,依你看这事要怎么处理?”
春桃她们三个闻言,抬头看向了陈氏。
毕竟宝意是她的女儿,而陈嬷嬷跟刘嬷嬷又二人分庭抗礼,掌管着郡主的院子,甚至因为陈嬷嬷是郡主的乳母,所以在院子里地位更胜一筹。
她们会被如何发落,全落在陈氏身上了。
陈氏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问道:“郡主要怎么做?”
柔嘉郡主道:“把她们打发到外院去。”
打发到外面去,那就是真的丢人了。
这三个丫鬟都是王府的家生子,生来就比平常的丫鬟要高出一头,所以在郡主回来之后才被拨到了她的院子里来服侍她。
现在要把她们赶到外面去,工作繁重还是一说,可是这个面子上怎么过得去?
几人顿时哭了,“求郡主不要赶我们走,我们不会再犯了!”
见柔嘉郡主一副铁了心的样子,她们又去求陈氏:“陈嬷嬷,求您替我们向郡主求求情!我们真的只是想跟宝意开个玩笑,不是想要害她……”
要是陈氏这个宝意的生母都愿意放过她们,那郡主肯定不会把她们赶到外面去了。
陈氏看着她们,她虽三十来岁了,中间又很是过了几年苦日子,但是进了王府之后却保养得当,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可是春桃她们几个丫鬟看着她,总觉得她的眼睛看起来比她们在府中浸淫多年的父母还要幽深,还要让她们更心惊胆战。
她们猜不透陈氏的心思,还好陈氏看了她们片刻之后,就转头对柔嘉郡主说:“郡主将她们赶出去,一时间也找不到其他合用的人手。她们虽做错了事,但到底是家生子,是知根底的人。依我看,就罚她们三个月俸禄,先留着她们吧。”陈氏说着,看向了眼中生出希望光芒的春桃她们,“若是再犯,就将你们发放到外院去,你们可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三人连忙说道。
“那就这样吧。”柔嘉郡主也觉得陈氏说得有道理,打算听她的,“先罚你们三个月俸禄。”
一锤定音,陈氏于是向她们挥了挥手,让这三个丫鬟出去。
不管春桃三人心中是怎么想的,表面上还是感激涕零地站起来,从郡主的房间里离开了。
柔嘉郡主看着陈氏走过去把房门关上,猜到她应该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于是坐在桌旁等着。
她也有事想要跟陈氏说。
刚来王府的那段时日在她的记忆中已经变得模糊了,对谢柔嘉来说,仿佛她生来就是郡主。
只是,她对陈氏的依赖始终没有减少。
宁王妃是她梦寐以求中的母亲没有错,高贵,温柔,美丽。
但陈氏……柔嘉郡主始终觉得,她才是自己世界上真正的依靠。
“娘。”在两人独处的时候,柔嘉郡主依然没有改变叫她娘的习惯,虽然陈氏纠正了她很多次,但她还是一样,陈氏也就随她去了。
陈氏走近前来,听她问道:“宝意怎么样了?”
“喝了药,冬雪正在陪着她。”陈氏说,“不必担心,没有什么大碍。”
“没有大碍就好。”柔嘉郡主看她走过来,只望着她说道,“先前宝意被送回来的时候,我可是被吓坏了,尤其二哥哥说四皇子也瞧见了——”
陈氏观察着她的神色,淡淡地道:“郡主是被宝意吓坏了,还是被四皇子发现给吓坏了?”
柔嘉郡主被她说破了心思,只嗔怪地低叫了一声:“娘——”
陈氏对她温柔一笑,受了她这一声大不道的“娘”。
在宝意面前,她从未露出过这样的温柔,私下里,这两个少女当中,仿佛贵为郡主的这个才是她真正的骨血。
柔嘉郡主对她说起了先前在宁王妃院子里发生的事:“我本来去找大哥,想让他在外面替我寻只猫儿。”
现在京中贵女养名贵猫儿成风,据说这风气是由新帝的长公主带起来的,京中人人效仿。
柔嘉郡主倒不是特别喜欢猫儿,只是旁人都有,她也是得有。
大哥常在外面,要为她找来好猫儿肯定也更容易,结果被这么一打岔,她都没来得及跟大哥说。
陈氏听闻她的话,正了神色,问道:“王妃说了什么?”
柔嘉郡主道:“我听说祖母很快就要从五台山回来了,我说我没见过祖母,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