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太子妃——小舟遥遥
时间:2020-10-01 09:22:49

  昭康帝眉眼间衔上一抹浓浓的郁色,迟疑许久,艰难的开口道,“朕没有指使任何人伤害大皇子。”
  裴延黑眸微动,嘴角绷紧。
  昭康帝道,“周氏疯妇说那些话,是刻意挑拨我们父子间的关系……”
  裴延淡淡道,“儿臣知道。”
  他垂在腿边的手却是一点点的攥紧,静默半晌,终是压不住心头疑惑,锐利的视线直直看向昭康帝,“皇兄他,真的不是父皇的孩子?”
  昭康帝眸光顿时沉了下来,语气也冷硬几分,“不是。”
  他丝毫不掩饰他对那个孩子的冷漠。
  他从不是什么心胸开阔的善类,之所以能容纳那孩子,不过是因为那孩子有一半的骨血是沅沅的。
  “待他如亲子,朕是不可能做到。朕原想着等他长大成人后,便分到外地当个闲散王爷,眼不见为净。”
  顿了顿,昭康帝郑重道,“朕虽厌恶他的存在,但却从未想过去害他。不曾想周氏那疯妇,竟跑到你母后面前挑拨离间……”
  一想到沅沅是被周氏这话蒙蔽而服毒,昭康帝额上青筋突突直跳,怒不可遏。
  他痛恨周氏的蛇蝎心肠,也伤心于顾沅对他的不信任。但凡顾沅能亲自问一问他,也不至于……
  见昭康帝悔恨不已的神色,裴延重新坐了下来,自顾自的续了一杯茶水,“父皇,请恕儿臣无礼,但儿臣想知道您与母后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语气漫不经心,目光却是极其坚定的。
  昭康帝心里对裴延有愧,沉思一阵儿,抬起头,缓缓道,“你去博古柜前,按一下第三排顺数第四个的雕花图案,将里头那副画取出来。”
  裴延诧异的看了昭康帝一眼,也没多说,起身往檀木桌案后的博古柜走去。
  雕花图案明面瞧着寻常,但稍用力气往下按,很快一个又深又长的抽屉“啪嗒”一声打开。
  里头果然有一副画卷,保存的极好。
  裴延拿着画折返,递到昭康帝跟前。
  昭康帝小心翼翼接过画卷,徐徐展开,是一副凭栏美人图。
  “延儿,这是你母后的模样,你可还记得。”
  “……”裴延心道,不记得。
  母后离世时,他还不到五岁。没多久,便落了水,大病了一场,高烧好几日,险些没挺过来。
  那场高烧过后,母后的模样就变得模糊起来。
  如今过去这么多年,每每回想起母后,记忆里只有一个不真切的影子,至于容貌什么的,他早已记不清了。
  昭康帝目露痴迷的盯着那画中美人,轻声道,“这是朕初见你母后的场景。那时,朕还是太子,在春日宴上见到你母后……”
  他早就听过顾家小娘子有长安第一美人的称号,却没多大兴趣。
  毕竟,他对女色并不热衷——
  当然,在见到顾沅之后,他才知他不是不热衷于女色,而是没有遇到她。
  在见到顾沅的第一眼,他就心动了。
  一见钟情也好,见色起意也罢,他只知道,在见到顾沅的第一眼,他就挪不动道了。
  她像是受惊的小鹿般,明明慌得不行,却强装镇定的朝他行礼,“臣女拜见太子殿下,殿下万福。”
  她的声音极悦耳,温温柔柔的,像是春日里飘扬的柳絮,轻轻落在他的心间。
  春日宴后,他再一次见到她,是在端午。
  渭河畔的龙舟赛激烈又热闹,她盈盈站在楼阁上,朝着他这边的方向,笑意温柔——
  那一刻,他的心鼓噪得厉害:她在朝他笑!
  不过很快,他躁动的心就被浇了个透心凉。
  顾沅并不是朝他笑,而是朝他身后不远处的文明晏笑。
  文明晏,太医院院首的嫡长子,与顾沅是青梅竹马的情分。
  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他看着这一幕,心里起了两个念头:
  第一,杀了文明晏。
  第二,将顾沅抢回来,锁进东宫,从此只让她对他一人笑。
  不过在他行动之前,他被派到江南巡盐。
  为期三月,再次回到长安,已是中秋。
  他听闻顾沅与文明晏订了婚——
  那晚他喝了个烂醉,愤怒又不甘,半夜去翻了顾家的墙。
  骤然的出现,吓得顾沅小脸发白。
  他捂着她的唇,红着眼睛,凶狠说道,“沅沅,不准嫁给他,你只能是我的。”
  三日后,顾沅跟文明晏私奔了。
  听到暗卫传来这消息,他险些气死。太傅的课上到一半,他就不管不顾的跑出去,带人去追。
  他咬牙发誓,就算他们逃到天涯海角,他也要把他们抓回来……
  他承认他个极其卑劣的混蛋。
  他以顾家和文明晏的性命为要挟,顾沅最终嫁入了东宫,成为他的太子妃。
  第二年,父皇病逝,他成了皇帝,她成了他的皇后,生下了“早产”的大皇子。
  他的确拥有了她,可却没有拥有她的笑容。
  她的笑容越来越少,眼中的光也一点点消失,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她最后一次笑,是服毒后,倒在他的怀中。
  晶莹的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她边流泪边笑,笑得轻松,带着如释重负的解脱。
  是了,如释重负。
  他与延儿,都是她的累赘。
  回忆戛然而止,昭康帝回过神来,眼角已是一片温热的湿润。
  他面容黯淡,失神呢喃道,“是朕错了,朕错了……”
  裴延垂下眼眸,眸间墨色翻涌。
  曾几何时,他也如父皇一般,起过这样卑劣的心思,想要将阿缇关起来,再不让她见任何人。
  手指轻轻抚上手腕那条红绳,他暗自庆幸着,幸好自己控制住恶念,否则……
  他不敢想象失去阿缇的场景,一想,心口就如钝刀子割肉般,生疼生疼。
  从勤政殿出来,天色已经转暗。
  裴延仰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色,须臾,沉声叮嘱李贵,“父皇这会儿心情不好,李总管仔细伺候着。”
  “殿下放心,奴才会好生照看陛下的。”李贵应下,恭送裴延离开。
  待轿辇行至瑶光殿,天全黑了。
  殿门口两盏宫灯亮着,裴延下了轿辇,刚走到门口,正好撞见往外走的陶缇。
  陶缇裹着一条雪白的狐氅,她身形娇小,毛茸茸的帽子一戴,显得一张巴掌脸越发小巧,脸颊有些红扑扑的,像个雪团子般。
  “殿下你回来了,我正准备去找你呢。”
  从中午听到昭康帝传位的消息,她这颗心就跟猫爪子挠似的,恨不得立刻跑到裴延面前仔细问问这事。
  左等右等,等到大晚上都不见裴延回来,她就有些坐不住了。
  裴延一眼就读懂她的心思,一把握住的她的小手,揣进他温暖的袖口,淡淡道,“别着急,咱们回殿慢慢说。”
  见他一进门就替自己捂手,陶缇心头暖暖的。她眨着明亮的眼眸,“嗯,先进去。”
  两人一起往殿内走,陶缇顺便吩咐玲珑准备一个鸳鸯锅,正好当晚膳。
  不多时,鸳鸯锅端上桌几,清汤是鲜香美味的菌菇底料,另一边不是麻辣锅,而是熬得香浓酸甜的番茄锅。
  “我中午吃过了麻辣火锅,寻思着晚上再吃容易上火,就用番茄锅代替了。”
  陶缇涮着新鲜的白菜叶子,说道,“我熬得牛油底料味道可香了,不过大晚上的吃太辣太油的,对肠胃不好。唔,我明日再做给你吃,保管你也会爱上那滋味。”
  裴延说了声好,轻笑道,“清汤锅和番茄锅也很好,我都喜欢。”
  隔着氤氲朦胧的烟气,陶缇迫不及待问道,“殿下,陛下真的传位给你了吗?他怎么突然就传位了?”
  裴延也不瞒她,一五一十的答了。
  这时,陶缇才切切实实的意识到,她的夫君真的快当皇帝,而她,也快要成为皇后了。
  夜深人静,两人沐浴更衣后,一起躺在床上。
  裴延依旧想着昭康帝与顾皇后的恩怨纠缠,迟迟未入睡。
  陶缇吃番茄锅吃撑到了,这会儿也没睡,她感受到裴延似有心事,小脑袋往他怀中蹭了蹭,柔柔问道,“殿下,你怎么了?”
  裴延拥着她,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雅好闻的香味,心神稍定,缓缓开口道,“今日父皇与我说了许多母后的事。”
  陶缇一愣,心头涌上满满的好奇,“唔,可以与我说说么?”
  裴延将她的小脑袋按在怀中,纤长的睫毛垂下,半阖着眼睛,低低的嗯了一下。
  他的语气低缓,嗓音沉金冷玉般,将多年前的那段过往娓娓道来……
  陶缇越听越精神,心情也越来越复杂。
  先皇后也太惨了吧。
  这强取豪夺又虐心虐身的画风,活脱脱一古早虐文剧本呀。
  陶缇虽与昭康帝接触的不多,但仔细想想,昭康帝这种人,的确也能干出这事。
  忽然,她手脚并用的抱住了裴延。
  裴延身子一僵,垂眸看向紧紧扒拉着自己的小姑娘,“阿缇?”
  陶缇将脸埋在他怀中,轻轻软软道,“还好你没变成那样……”
  裴延哑然失笑。
  是啊,他也无比庆幸。
  陶缇倏然又想起除夕夜里,裴延抱着她,请求她别抛弃他的事。
  难道也是因着顾皇后与昭康帝的恩怨?
  是啊,若顾皇后真是昭康帝强逼入宫中,那么裴延的诞生对顾皇后来说……并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可裴延又做错了什么呢?
  多年前,他不过是个稚嫩的孩童,本能的渴望着母亲的爱,可母亲却早早的撇下了他,将他一个人留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
  累赘。
  可抛弃的。
  一个不被母亲所期待,甚至是厌恶的孩子。
  裴延知道这些时,一定很难过吧。
  想到这里,陶缇鼻子有些泛酸,一颗心也软成一汪水。
  她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殿下,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第132章 
  正月二十八,诸事大吉。
  这一日,太子裴延在金龙殿即位为帝,改年号为永宁,“昭康二十四年”变为“永宁元年”。
  前朝裴延忙忙碌碌,后宫的陶缇也没闲着。
  登基大典之后便是大封后宫,虽说东宫目前就她这么一个正妃,但该有的仪式搞起来还是很繁琐。
  除此之外,她还忙着搬家,从东宫瑶光殿搬去了离紫宸宫很近的未央宫。
  裴延特地命人将未央宫装潢了一遍,上上下下焕然一新,就连正殿门前挂的匾额,也是他亲笔御书,“未央宫”三个大字,龙飞凤舞。
  相比于陶缇从前住的瑶光殿,未央宫极大极宽敞,上承重檐庑殿顶,下坐五层汉白玉台阶,檐廊上是描金画龙凤的彩画,屋内更是金碧辉煌。寝屋三面还刷了椒墙,殿内的珠帘都是一颗颗浑圆光亮的南海明珠,入门两侧隔摆着高达五尺的红珊瑚盆景,更别说其他珍贵难得的摆件、字画、花草、桌椅等,一应都是极其华美精致的好东西。
  “阿缇,墙上挂的这幅图,是名家吴闵的《荷花鹭鸶图》吗!这可是有钱都难买到的宝贝啊。”
  “哇,这座锦绣牡丹图的缂丝檀木围屏,也绣的太好看了吧,怪道人人都说,一寸缂丝一寸金,真是绝了。”
  “欸,这边,这面墙上贴的是金箔花?!我的天爷呐,金闪闪的可真漂亮,等我以后发大财,我也这样干。”
  许闻蝉滴溜溜的打量着华丽的未央宫,惊叹声就没停过。
  看完一圈,她笑眯眯的对陶缇道,“阿缇,陛下待你可真是恩宠!这是把整个国库的宝贝都搬到你这里了吧?”
  陶缇懒洋洋的靠在榻上,手中捧着一盏桂圆银耳汤,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这宫殿虽然宽敞华丽,但这几日搬家可折腾死我了。明儿个我还得叫人新砌个面包窑。还有我瑶光殿后面种的那些果树,唉,本来今年夏天就能吃到桃子的……”
  “那有何难,你再找些树种来栽嘛。至于果子,你现在都是皇后娘娘了诶,还怕没有果子吃。”
  许闻蝉在一旁坐下,捻了块奶油松瓤卷酥吃,“话说回来,再过几日便是封后大殿了,你紧张不?”
  “紧张算不上,就是想到又是册封又是祭祖的,觉得累。”
  许闻蝉笑,“怎么感觉你最近越来越懒了。”
  “大概我的身体还在冬眠,等到开春就好了吧。”陶缇轻声道,又与许闻蝉开起玩笑,“倒是你的下巴好像尖了些,难道是相思使人瘦?”
  许闻蝉脸颊一下子红了起来,羞赧的咕哝着,“什么相思不相思的。”
  陶缇道,“算起来长公主一家也走了快三天了,不知道这会儿他们走到哪了。”
  景阳长公主一家本是打算正月十八就走的,但出了昭康帝让位这事,他们便又多留了几日,直到登基典礼结束,才离开长安。
  “应该已经出长安地界了。”许闻蝉应了声,生怕陶缇再调侃她,忙将话题转移到开分店的事上。
  张氏在洛阳的分店开得很是不错,所以她们决定再往别的州府开,拓展商业版图。
  一提到赚钱,两人都挺来劲。
  就这般一直聊到傍晚,天光转暗,两人都跟打鸡血一般,信心满满。
  临走时,许闻蝉问道,“你封后大典这么重要的事,张姨应该会从洛阳赶回来吧?”
  想到张氏前两天的来信,陶缇颔首,轻笑道,“嗯,再过两天就到了。”
  ……
  封后大典定在二月初六,张氏早两天赶到了长安,一同来的还有许久没见的卢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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