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化瑾下笔的手顿了一下,蘸着墨的笔尖在宣纸上晕开小小的一团,他一手扶着宽袖继续下笔,不过倒是分了点目光到傅欢身上,“禁卫所的统领,一个空有名头没有实权的闲职,论谁当都是可以的。”
“没有实权,这么惨!”傅欢眼中一亮,瞬间坐直了身体,倒不像是嘴上说的那样,反而兴致勃勃的,“那我以后不是无事一身轻吗?”
闻言,安化瑾轻飘飘的瞪了她一眼,嘴角的笑容宠溺,“欢欢这是在想什么好事情…没有实权和你以后轻不轻松又有什么关系?”
“这你就不懂了吧。”傅欢将手里的牌子摆在桌子上,“禁军统领没有实权就意味着我以后不用站队,只要安心完成本职混混日子不就可以了。”
“怎么?都多少年了,还越活越天真,”安化瑾听了她的话,嗤笑一声,“你不去找事,事自然会找上你。”
“到时又没有让人掂量几下的能力,欢欢可就真成了个软柿子,任人拿捏了。”
傅欢吐了口气,泄气般的趴在他前面的桌子上,“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我本来也没多喜欢这个新职。”
“宫里的规矩麻烦多,要不是家人还在这里,我还宁愿待在辽东一辈子不回来了呢,也正好躲个清净。”她垂眸把玩挂成一排的毛笔,丝毫没有注意到安化瑾已经停下来的动作。
“辽东那么好?”安化瑾的声音轻飘飘的,“你要是真不回来,我就亲自向上面请命,参你个拥兵自重,谋反之心,亲自过去把你给拎回来。”
“…”
傅欢把玩毛笔的手顿了一下,下意识的抬头看安化瑾,见其的表情不似玩笑,停住动作,原地便愣了半响。
许久才回过味来,扯着嘴角,直身环抱着胳膊,“好你个安辞,小心肝够狠的啊!还真看的起我。”
安化瑾淡淡瞥了她一眼,唇瓣微动,没什么表情,“谁让你说不回来的。”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傅欢摊手,怼他。
“又不是为了我。”安化瑾垂着眼眸,长到卷曲的睫毛微颤,白净冷清的脸在烛光的照射下,竟让傅欢有一瞬间看出了委屈。
傅欢别开头,视线躲闪,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瓣,声如细蚊,“那…我错了还不行吗。”
“嗯”安化瑾也不知听没听见,只见他点了点头盯着手下的东西,“可以。”
傅欢心刚放下,脸上的笑容的弧度都还没咧开。
就听他又道:“今日,胡太医给的药,我帮你上。”
“不要”傅欢下意识的拒绝,捂紧了自己怀里揣着的药,“我自己可以,实在不行让丁霜帮我。”
安化瑾抬眼斜了她一下,唇瓣绷成了一条线,“难不成你忘了,自己这一身红疮是怎么来的了?”
“中毒而已,又不一定是她的原因。”傅欢瞪了瞪眼,不同意的说道:“难不成你连你自己的人都信不过。”
“本公公这辈子就信自己。其他事好说,你的事不可以。”安化瑾转头整理手下的东西,将毛笔重新挂起,放回。找了块儿干净的帕子擦了擦手后,便伸出手平摊在傅欢的面前,神色平静的道:“欢欢,拿来。”
“那…”傅欢蹙着眉想了想,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反正就不想让他上药,稍后退一步,腰抵到了桌子上,眼神慌乱,“那你不许做其他的事情。”
“欢欢,想让本总管做什么?”安化瑾忽是笑了一下,撑着傅欢身下的桌子靠近,“欢欢还在想马车上的事。”
“你…”傅欢咬着牙,脸憋的通红。
安化瑾撩起她鬓角的碎发,低头嗅了嗅,叹了口气,“其实…可以的。”
傅欢结巴道:“可以…什么?”
“我可以让欢欢快乐。”安化瑾说着说着就吐了口气在傅欢的耳边,手也开始不老实,慢悠悠的移向了傅欢身上的柔软处。
“有点小。”他感叹般的笑了一下。
傅欢:……
“我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有清白之身的女子,你不要乱来。”傅欢脸红气粗的拍开他的流氓手。
“可我是一个无根之人,欢欢放心做不了什么的。”安化瑾把手又移了上去,转而去摸傅欢藏在身上的药瓶,话语间杂着笑意,“或者说,欢欢其实希望本总管做些什么。”
“…”傅欢看着对方摸到药瓶,轻车熟路的打开,瞬间一股淡淡的药香袭面,再配上安化瑾近在咫尺的脸,她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
“上药就上药,靠的这么近做什么。”她不自在的推了推,起身从桌子旁站直起来。
“烛光黯淡,看不太清,凑近了会好些。”安化瑾说完又离近了不少。
傅欢挣脱不过,只好配合着他把脸扬起来,让他上嘴角处的药,丝丝凉凉的,和之前用过的感觉不太一样。
只不过此时嘴上的清凉倒显得脸跟火烧一样热了,热得傅欢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咦,这是…”安化瑾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拿起桌上的物件,凑近眼前看了看,声音止住了半晌。
傅欢察觉到奇怪,气氛不太对,便也眯着眼睛,朝他手上拿着的东西看了看,随意道:“这是今早陛下给的,说是用作驱蚊的,放在身上挂着,一时便忘记了。”
安化瑾没有说话,默默的扫了傅欢一眼,接着手下用力,扣着手里的东西,“陛下给的,自然要好好存着,弄坏了可不好。”
他将东西放到案桌上的盒子里,“我就先暂时替欢欢保管着,可好?”
他这句“可好”明显压低了嗓子,本人什么态度在明显不过,傅欢识趣的笑了一下,点头,道:“都行,阿辞保管的东西,我还是放心的。”
殊不知为何,她这话说完,上面人的脸就黑了,指尖蘸着药膏,在傅欢嘴上又涂了一层,甚至将没有红肿的地方都上了一遍。
“那个…”
安化瑾打断道:“涂多了。”
傅欢接着灿灿道:“没事,擦掉就好了。”
安化瑾勾起唇角,道:“好啊,我帮你擦掉。”
第60章 第六十章
傅欢是跑出来的, 头都不回慌不择路的那种跑,期间似乎还迷迷糊糊给了安化瑾一巴掌。
她的心一路跳到了嗓子眼,脸上挂的羞气直接涨到了耳根, 摸着黑向前行了好久, 灌到喉咙里的冷风才彻底把她吹醒。
傅欢紧着身上的衣服哆嗦一下, 此时脸上的热气还未消散, 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安化瑾喃喃喏喏的声音,捏着耳角, 她的脸似乎更红了。
“阿嚏。”杵在大树下好久,心不在焉的赏了小半响的夜色,傅欢脸上的红晕才慢慢消退,但即使这样,心跳得还是快。
“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傅欢凝眉暗骂了声, 但嘴角不掩盖的上扬,却是让人有些琢磨不透, 她真实的想法。
夜渐渐深了,街道上的只有几处酒家客栈的门前点着两三盏招客引路的灯。可见的几个行人也脚步匆匆的往家赶,像傅欢这么慢悠悠信步游庭的走法少的可怜。
盛夏入秋,时间快的抓不住。傅欢一边平复心里的燥热, 一边寻着归府的方向。
方才出来的急, 路也没看,这会儿倒是来了个看着眼生的地方。
京城的地界就那么大,傅欢小的时候就差不多逛了个遍,到处都熟悉的很。但怎么说她也离京在外带了近十年, 自己都成了个老姑娘变了模样, 这里自然也不例外。
仔细瞧,还是能瞧出来点的。
傅欢从街头走到街尾, 眼前摆着三条小巷,黑靴压着地面碾了几遍,才下定决心择了一条最靠左的路。
往里又绕了几条,这里的巷子一条缠着一条没有尽头,似乎每个岔路口的后面都是正街大道。
傅欢走了一会儿就后悔了,手背撑着额头,仰头望了望又被云遮住的月亮。
她真是被气傻了,当初为什么要进来,直接倒着往回走啊!
总管府那么大的地标建筑,她总不至于找错吧!
傅欢吐了口郁气,接着刚露出一半的月光,往后瞅了瞅。地面上映着树杈张牙舞爪的倒影,被风碰的一摇一摆,沙沙沙的声音在寂静的小巷里格外的突兀。
傅欢眉毛一挑,脚步一转顺着树往下看,待看到那拦过及树腰的围墙时,眼角刚升起的亮光倏地一下又灭了下去。
都说站得高,望的远。
这可怎么办啊!
傅欢咬着嘴唇,不死心的继续盯着那棵高树,脚上的黑靴在地上磨了又磨。
就在她愣神发呆之际,平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逐渐向这边靠近,一道被月光映的修长的影子也渐渐的与地上的树影融为了一体。
傅欢转脚侧身,手按按着腰间的剑柄,转头,看到来人愣了一下,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许,但依旧保持着警惕的动作。
那人怀里抱着一摞书籍,整整齐齐从腰间直到下巴,板着身体僵硬的很,走起路来摇摇撞撞,像一个根把天而起的细棍,见到傅欢也着实吓了一跳。
傅欢在脑袋里搜寻了一遍来人名字,嘴唇抿几下,“需要帮忙吗?”
陈景笙磕在书上的头左右摇了摇,艰难的向前走了几步,越过傅欢,来到那棵种树的院落门口,抬起一条腿怼着书,空出得手在腰间摸了几下,不过一会儿,落锁的声音便传了出来,木门吱呀一声被他轻轻撞开了。
只见他微侧着,看了傅欢半响才张口,“傅大人,进来坐坐。”
傅欢盯着他瞅,似乎好久才把他和之前见到精明岑贵的书生联系到一起。
“嗯”轻轻点了下头,跟着他的脚后一起进去。
院落远没有在外面看着大,但胜在干净,院内一口小井座在树下,周围打扫的干干净净,不见半片杂叶。
傅欢没有跟着他进去,现在晚间的天气还算舒服,她也正好接受的了。选了矮角石桌旁的一处小凳坐下,看着陈景笙抱着那一摞书进了一间小屋子,不过一会儿,里面就亮起来昏黄色的灯光,被拉的细长的人影在纸糊的窗上来回晃动,不知道在忙活着什么。
傅欢吸了口气,指尖在石桌上敲打了几下,视线从这里移到那里,很快就把这院落里里外外给扫了个遍,所有的东西摆放都压在了心里。
“傅大人,寒舍简陋,莫要嫌怪。”他端着冒着热气的茶杯从屋子里出来,拿袖子擦了两下石桌,将茶杯推到傅欢的前面,不见任何局促,一派的坦然,坐在傅欢的正对面,笑了一下,“我这儿也没什么好茶,傅大人就再将就将就。”
傅欢含笑的摇了摇头,手指附上桌上那被擦的光亮的茶杯,感受着壁上传来的温热,“我倒是害怕打扰你了呢,怎么会嫌弃。”
“对啊,说来我还正奇怪,傅大人这么晚怎么会出现这儿。”陈景笙眯了眯眼,嘴角划过一抹笑意,对傅欢闻言时的反应有些感兴趣。
傅欢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干咳了两下,连忙端起桌上的茶,想都没想一口饮了下去。
心里的尴尬还没压下去,嘴中徒然就升起了一股子苦意。发干的苦,傅欢眼角瞬间就被逼出了泪水,微张着嘴,强迫自己将剩余的茶水咽进去。
“味道还好吧。”陈景笙眉色淡淡,像那么一回事的询问着傅欢茶水的口感。
傅欢微笑,忍着眼角的青筋,点了点头,将手下快出鞘的长剑按了回去,咂着嘴里的余味,蹦出两个字,“不错。”
“嗯”陈景笙的笑容里掺了点真心,“提神醒脑,确实不错,那卖茶叶的果然没骗我,看傅大人的模样,效果尚可。”
“…”傅欢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算是应和他,“陈公子倒是有趣,生活也过的惬意的很。”
“过奖”陈景笙敛了敛眉,旧题重抄,“傅大人不也是,大晚上的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散步,闲情雅致实属常人能及啊!”
“我说我这是迷路了,陈公子可相信。”傅欢眼角抽搐,实话实说道。
但显然对方并不这么认为,只见陈景笙不知道从哪里又掏出一盏茶壶,微倾前伸帮傅欢又续了一杯,“那傅大人迷路迷的还真是远啊!”
“傅府和这里可是地处京城两端,这笑话说的还挺好笑的。”
傅欢默默的将桌前的茶水推远了些,不施礼貌的笑了笑,动手撑着桌面站起来,“既然这么远啊,那我得早点回去了,不然就太晚了。”
“今天就谢过陈公子这杯茶了。”
陈景笙低头轻叹,摇了摇头,随着她起身,伸手做请,“傅大人,在下送你。”
“这怎么劳烦。”傅欢眼睛看着门口,悠悠道。
“应该的。”陈景笙抬头望了眼月亮,抬脚先行,走到门口等傅欢,倚在单薄的门边,“趁着月色正好,道上还算亮堂,傅大人我们走吧。”
陈景笙一路在前领着傅欢左转右拐的出了小巷,到了前方的正街大道也没停下。看样子是带着她朝傅府的方向走的。
路程有些远,两个人这样一前一后无声的走着,着实尴尬了不少。
傅欢有些耐不住性子,出声道:“自小在京城混迹的我,没想到还能在竟老窝里迷了路,今日真是让陈公子见笑了。”
夜更深了,道口吹着风,将傅欢的话刮走了老远,散成碎片飘的到处都是,远远的回荡。
得不到回应的傅欢瑟缩的抖了抖肩膀,嘴上打着口哨,坠在陈景笙的后面四处乱看,但眼角始终是瞄着他的背影的。
这人真无聊!
“京城这么大,傅大人定不会哪里都能去过。所以迷路也并不好笑。”不知过了多久,前面的陈景笙突然停下了脚,侧身回望,视线似在傅欢身上,又似不在,风吹散了他冠松掉的发丝,活泼地在他瘦削的肩膀上跳着舞。皮肤白的可怕,下巴尖尖的,眼睛里面有光,很亮。
傅欢随着顿了一下,看着他,半眯着眼,脑袋里划过什么,她直接问道:“陈公子,你去过辽东吗?可否认识一位名唤萧娘的女子?”
一字一句,清晰可闻。远处的陈景笙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自然摇头,转身,“在下身无分文,怎会去得了那么远的地方。至于傅大人口中那位…更是见都没见过。”
“哦”傅欢敛眉掩去自己眼中的神色,“那便是我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