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会试从考场中被抬出去的考生比之往年多的多,一来是因为时间紧急,从外地进京赶考的考生进京没两日就入了考场,结果水土不服。二来就是身体素质差,没能熬过严峻的天气条件。
出考场之后,沐彦卿好好歇了两日,才觉得自己恢复了些精神,果然他日常锻炼身体都是有用的,不然还真的有可能撑不过来。恢复之后,沐彦卿先是和父亲沐世规说了说情况,又去对门拜访了先生,同样的话又说了一遍。
和前几次不同,两位长辈都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要求沐彦卿默下自己的考卷让他们提前评估,只是鼓励让他不要掉以轻心,沐彦卿自然连连应下,心态还算平和。
之后还往陈府去了信,舅家、几位师兄也都捎了口信。
接下来,沐彦卿的主要任务就是等待会试名次发放,以及准备殿试,殿试虽说不会像会试这样严格,但也至关重要。
会试名次会在考后半月内发放,并通行各地方。会试考中者均称贡士,第一名为会元,之后各位贡士再进行殿试,皇帝亲自担任考官,从中择优取为进士。殿试试期一天,依名次录取为一甲进士及第,二甲进士及第,同进士出身,然后加封官职。
今次科举考试与以往不大一样,往年殿试选出的一二甲进士最好的出路就是进翰林院,今年则不同,年前撸了一批官员,虽然又副职补进去了一些,但还有一部分空缺。看盛德帝的意思是想在今次科举考试中过试的考生中选拔一部分直接安插进官场队伍的,也就说比起以往他们这届会先人一步,纵然刚开始肯定会有些历练,但只要通过前途无量,而且由圣上亲自任命,周围官员怎么着都要给三分面子。
凡是明白时事者,对会试名次都非常关注。
就在京城各界把目光全部转向会试名次之时,盛德帝宣布西蒙边防物资被掉包一事结案,突如其来的结案,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沐彦卿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郭表哥府上用膳,青佲匆匆前来汇报此事,沐彦卿立刻就皱起了眉头,直接向郭嘉告罪离席去了书房,郭嘉无奈却没有说什么,表弟入仕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身处朝堂对政事敏锐是一件好事。
“怎么会突然结案?”甫一进门,沐彦卿直接询问情况,王麟之去江南几个月,收获堪称寡淡,上一次接到密信的时候才说刚刚控制住胡鹏举,按照王麟之的能力,理应拔出萝卜带出泥,把这条线上的人都拉出来才是,怎么说结案就结案了。
“我们这边还没有接到具体消息,不过宫内传出消息昨日江南密信进宫,皇上发了好一通怒气,之后在上书房坐了一整夜,未言一语。今日早朝之前召见了太子妃,早朝上对此事只字未谈,刚刚突然下了圣旨,道是胡鹏举为官不仁,欺上瞒下,贪污军饷,罪孽慎重,即刻处斩,三族连坐。”青佲回话。
召见太子妃?沐彦卿有些疑惑,难道是因为胡鹏举与已故太子的姻亲关系?不,不对,如若是那样根本不用这样潦草结案,毕竟这位胡夫人连侧妃都算不上,那么此事只有一种可能——牵扯到了已故太子。
这样一来,盛德帝为何会这样果断就能说得清了,不过是为了维护已故儿子的名誉,要说起中有多少慈父之心,沐彦卿可不相信,只不过沾着已死的光罢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胡鹏举乃至整个胡家也不算冤枉了,”沐彦卿下着结论,查封胡府之后,王麟之搜出的金银珠宝堪比蔚山王府,多么可笑!蔚山王府被查封之时,百官讨伐,百姓厌恶,但蔚山王身为王爷再加上雄踞蔚山多年,能有这样泼天富贵还算合乎情理,胡家算什么?家中最高官职的胡鹏举仅仅是江南织造局的一个小官吏,而且上位还没几年,仅仅几年就敛了这么多财,其中误了多少人的性命亦或是害了多少人,可想而知。
“主子,这事儿我们还跟不跟?”青佲问道。
“不跟,不过人不用撤回来,”沐彦卿沉吟一声,这事儿到这算是了了,至少明面上给了众人一个交待而来,他们不必抓着不放。
“是。”
“派人查查太子妃吧,”沐彦卿声音低沉,织造局一个小小官员就能敛下这些财富,太子作为幕后主子,肯定也吃下了不少红利,但这些红利可没有在汹涌的京城局势中露半点面,如若太子不是被胡鹏举坑了,就是谁把这批银子握住了。
两种可能之中,沐彦卿倾向后者,而就现在来讲,有可能在悄无声息间掌控这批银子的人并不多,太子妃就是一个,沐彦卿之前觉得太子妃不至于做到这样,但现在有些不确定了。
“属下明白。”
沐彦卿点了点头。
盛德帝处理这事能不能得到众人的认同,沐彦卿不怎么关心。想也知道当事者,也就是西蒙边防军肯定是不能接受这个极其敷衍的宣判,就算明显上不会上表朝堂说自己有怨,心里也会不舒服,不过最后也只能接受,这个时间段端看盛德帝这次能出多大的血。
至于其他人,立刻接受者算是识时务,毕竟盛德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不愿深究此事,不愿牵扯进已故太子让他身后名蒙羞,这时候谁直着往上闯谁就是脑子不清楚,事实证明,朝堂之上根本没有无辜莽撞者,这件事情得到众官员默认,没有溅起什么水花。
紧接着,盛德帝就下旨封赏西蒙边防军,不仅封赏有功之人,更是批下军饷,总之狠狠出了一把血,至此,这事儿正式落下帷幕。
几日后,会试名次公布。
沐彦卿成为了会元郎,这是大多数人意料之中的事情,现在知道结果也只能油然而生一种‘果然如此’的感情。
会试名次宣布之后,沐彦卿以准备殿试为名直接宣布不待客,让很多蠢蠢欲动想要上前招揽的人无计可施,其中最恼怒的当属硕亲王。
机会千载难逢,盛德帝现在有意重组官场,正是安插自己眼线的最佳时机,沐彦卿现在是状元郎最热门人选,殿试后肯定会被委以重任,硕亲王想把他拉入己方阵营。
就算半路杀出个弟弟,硕亲王还是充满自信,以他现在的势力对付一个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还不容易吗?就算席瑜现在掌控了边防军又怎么样,从他入伍到现在不过半年,在边防军中能有多深的根基,只要除掉就好了。
虽然沐彦卿和席瑜是师兄弟,但对在皇家长大的硕亲王来讲,感情是最没有保障的东西,只要利益足够诱人,就没有拆不散的情感,就算父皇承认这是他亲子又如何,没有被冠以皇姓的皇子有的只是屈辱。
硕亲王的这些想法,沐彦卿明白一些,正因为明白,所以更应该避开,不仅是硕亲王一派还包括阿瑜,他们都是沐彦卿要避开的对象,毕竟,现在陈朝的皇上不是硕亲王也不是阿瑜,而是盛德帝。
以沐彦卿现在面临的情况来看,要想走得更远,只能选择中立。
而作为臣子,只忠于坐在皇位上的那人永远是最安全的,沐彦卿乃至沐府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安全。
事实证明,沐彦卿这样做是明智之选。
几日后的殿试,沐彦卿喜提一甲第一名,成为了今次科举考试的状元郎。
第197章 前途堪忧
沐彦卿为一甲第一名状元郎在大多数官员的意料之内, 沐彦卿会试的考卷满朝文武都不陌生, 他的策论直接被盛德帝放在早朝上供满朝文武讨论, 才思之敏捷,论据之完整, 让不少官员感叹少年有为, 孟先生教徒有方。
今次会试策论题是关于如何杜绝军事物资从拨款、采买、下放等诸多过程中有官员贪污受贿, 在考场中看到这题目的时候,沐彦卿还愣了一下,不明白盛德帝这是问策于人还是就单纯的想看这届考生的水平, 亦或是两者都有?
沐彦卿自认为自己的答案中规中矩, 虽然其中也列举了不少手段凌厉的措施, 但总体来看都是朝中惯常操作,这件事情着实敏感, 中间又涉及到已故太子, 沐彦卿也只能尽量往中庸之道上面靠,执言为公固然是为官者良好品质,但识时务者为俊杰, 当退则退。
会试之后, 沐彦卿和先生聊起他的策论,先生也说过试是尽够, 只是太规矩了些, 所以沐彦卿从一开始都没想到这篇文章会受到这样的推崇,只能说这届考生太小心,他这全是靠同行衬托。
沐彦卿年少有才名, 又是孟伯泀孟先生的弟子,科举考试中取得如此成绩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另外一件事情就让满朝文武心里嘀咕了。
盛德帝特赐沐彦卿进入了翰林院,授翰林院修撰,从六品。
这样的安排在之前是正常的,一甲前三名进入翰林院是朝中不成文规定,皇帝直属机构,之后升迁速度也有保障,也只有从万千学子选举出来的前三名才有一入仕就直接编入其中的资格。
每届科举皇帝都会把自己最看重的考生安排进翰林院进修,这几乎是约定俗成的规则。
不过今时和往日不一样,今次科举是为了选拔官员填补空缺,之前盛德帝也明确表示选□□的人才紧着空缺先填补进去,虽然刚开始肯定会有些不适应,不过身边有人带着,短时间内上手不是问题。
而且,更让在意的是,包括榜眼和探花在内的一二甲进士都派了空缺,可以说两百多名通过会试的学子中,唯有只有沐彦卿一个例外。也就是说在用人之际,盛德帝把他最看重的状元郎安排进了翰林院,重点培养。
会试选□□的二百多人,在殿试上被划分为一甲,二甲进士和同进士,同进士直接外放是一定的,和往年不同二甲也有许多学子外放,榜眼进了户部,探花也进了兵部,都是要从底层做起,唯有沐彦卿依然是惯常的仕途之路。
也因此沐彦卿在一众学子中更加显眼,纵然作为一甲第一名的状元郎沐彦卿被优待从某种意义来说其实也正常,但就是有很多利益相关者不会这么想。
其实说句实话,这次参加科举考试的学子其实是值得同情的,他们之中并不是所有人目标都仅仅是为了出仕,尤其是那些有家世的,他们生来社会地位就高人一等,自然而然对自己的仕途是有一定要求的,现在这样的结果心里不满意者不少,毕竟某种程度上,他们已经失去了某些机会。
不过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他们现在也只能观望着盛德帝其后会怎样安排沐彦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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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的想法沐彦卿清楚,在他成为状元被直接编入翰林院的当日,已经和先生师兄具体聊过此事,总体来说利弊参半。而且圣心难测,在盛德帝没有说出自己真正的意图之前,他们也很难能预测出来对方具体意欲何为。
说实话,沐彦卿之前也没有想过盛德帝会这样安排,他预想最好的安排就是进入六部,这段时间六部震荡,底层官员撸下去不少,他们递补进去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没想到峰会路转。
比起其他,自然还是中规中矩升官拿权的好,翰林院不失是好的选择,不过沐彦卿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就被盛德帝召进了皇宫。
皇宫,沐彦卿并不熟悉,除了必要出席场合,他几乎不进宫,尤其这次进宫的缘由他全然不知,心头不可避免泛起微微的紧张。
这对沐彦卿来说是很不常见的情感。
事实证明,沐彦卿的感觉是对的,出宫门的时候他后背的衣裳已经被冷汗踏湿。
来到陈朝这么多年,沐彦卿第一次感受到来自最高当权者的威压,皇帝的威仪果然不容小觑,和阿猫阿狗不一样,皇帝天生贵胄,他们的贵气和霸道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就是淡淡一瞥就能让人心生畏惧。
纵然沐彦卿之前已经微微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很难控制从心底涌上来的惧意,浸淫权术多年,果然不一般。
“主子,”青睢迎上来,从沐彦卿进宫,他一直在这等着。
“回府,”沐彦卿颔首,直接上了马车,圣上临时传召,外人不说家里人肯定是瞒不住的,这是他第一次单独面圣,阿爹阿娘肯定肯定都在等着呢。
青睢看了一眼自家主子,和进去的时候相比外表没什么变化,不过气质却微微有些狼狈,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有气无力,不知道还以为刚刚处理了多少事儿,不过主子明显不想说,青睢自然不会过问,直接掀开窗帘请主子上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速度并不快,沐彦卿在马车中闭目养神,脑中是刚刚面见盛德帝的场景。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沐彦卿没想到盛德帝会在上书房会见他,上书房本是皇子皇孙读书的地方,但因盛德帝子嗣不丰,所以已经闲置许久,现在看来盛德帝确实拿来当书房用了。
行礼之后,沐彦卿一直没有听到盛德免礼叫起。
上书房安静的很,如若不是进门时沐彦卿瞧见了坐在上位的盛德帝,都要以为这房间了除了他就没别人了。
沐彦卿整整跪了一刻钟,双腿微微有些麻意的时候,盛德帝开口了,声音有些暗哑,“起来吧。”
“谢皇上,”沐彦卿爬起来。
“朕看了你乡试会试所做的文章,”盛德帝开口,不过没什么语气,更说不上是赞赏还是打压。
对方态度不明,沐彦卿也拿不准自己应该谢赏识还是领责罚,索性盛德帝没想听他如何回答,直接接着说话了。
“如若朕派你去协理织造局,你可有把握在李京尧治上保证各边防军供给,”盛德帝直入正题。
沐彦卿一愣,他实在没有想到盛德帝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两江总督李京尧向来强势,他治下的两江像是铜墙铁壁,外人轻易靠近不得,更别提进入其中,如若是面临外敌,这样当然是好的,没准还会万民颂扬,但是李京尧对待陈朝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也就是说即使是盛德帝对江南的控制也有限,这无疑是打盛德帝的脸。
李京尧这样的封疆大吏和蔚山王可不一样,且不说两江富庶,幅员辽阔,就单单是蔚山王身为皇族后嗣那些生来就背负在身上的枷锁就已经让他处于下风,皇族封地之内私兵,财富都是有定制的,虽说蔚山王嚣张,可也从来没有摆在明面上过,李京尧却有恃无恐。
整个陈朝,与李京尧同样情况的官吏有几个,个顶个不少对付,但没有哪个像他这样如此不给面子,这次王麟之江南查案,进展如此缓慢,甚至最后还不清不楚,除了胡鹏举这个小喽啰,其他就没拉出几个人,要说其中没有李京尧的手笔,谁信。
沐彦卿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江南趟浑水,但现在盛德帝亲自询问,很显然心中已经有了决定,此时如果他答没有把握,无异于自毁前程,回答有把握更不行,沐彦卿没有这么大的勇气和自信。
更何况,盛德帝虽然是在问在李京尧治下如何如何,隐含的意思却是要对付李京尧的,这更是要命的事儿,沐彦卿自觉袭击段位太低,难堪重任。
“圣上所问之事,臣从未思考过,不过依着现实,现下里臣没有这么大的能力,”沐彦卿实事求是,没有正面作答也差不离表达了自己真实的心声,现在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六品官,对上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相当于以卵击石,不小心就会粉身脆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