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有些温情,之后就不自觉地皱着眉,又有了戒备的模样。
他不该说那句话的,可对着她,他又忍不住。说到底,他还是不想骗她。
毕竟他是什么样的人,她早晚都会看清楚,与其这样哄骗着,将来让她难过生气,不如一开始就讲个明白。
他就是这种人。他绝不容许她嫁别人,连想一想都不行。
一条龙并不懂他在说什么,轻轻摇了摇尾巴,湿湿的鼻子蹭蹭他的手心,哼哼了两声。
魏谦便又不说话了。
这样子一人一狗对坐着,直到天边渐渐显出青灰色,魏谦才拍了拍一条龙,飞身离开。
乌骓马依旧拴在树下,边上等着他的部下,看见他时躬了身,道:“大统领,岐王府有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媳妇屋里戒备森严,只好来找狗。
魏谦:一人一狗,人不如狗,狗生艰难……
第34章
第二天早朝上, 当几个月不曾露面的岐王燕淮被两个内侍搀扶着,颤巍巍地走进拱辰殿中时,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
燕淮整个人消瘦憔悴, 看起来比从前足足老了十几岁,头发也白了许多, 向着高坐在金阶上的燕舜跪拜行礼时, 声音都是颤抖的:“臣叩见陛下!”
燕舜亲自走到阶下, 双手扶起他,温声说道:“你我兄弟,何必如此多礼?”
他扶着燕淮一同朝向殿中的朝臣, 道:“岐王大病初愈, 体力不支, 今后小朝会就不必再来了,到大朝会时, 朕再着人去请。”
燕淮连忙松开他,再次跪倒在地, 道:“陛下体恤下情, 臣感激不尽!”
顾和与罗澍对望一眼, 忙跟着众人一起赞颂皇帝英明, 心里却都明白, 岐王虽然死里逃生, 但从此就是权力圈子以外的人了。
慈宁宫中。
太后居中坐着,明浮玉与怀山长公主坐在下首相陪, 岐王妃领着一双儿女上前拜倒,红着眼前说道:“亏得太后与陛下赐药送医,臣妇一家人的病才能够痊愈,臣妇特地带着两个孩子过来谢恩。 ”
她催着两个孩子给太后磕头, 太后道:“罢了,孩子小,病又才好,别累坏了。”
明浮玉与怀山长公主一手一个拉起一个孩子,明浮玉向全郎脸上细细看了一遍,向太后说道:“全郎看着还是有些弱,就连他姐姐看着也不像全好了,要么就让他们姐弟两个留在宫里住一阵子吧,用医用药方便,岐王妃想孩子时,再进宫来看也不麻烦。”
岐王妃虽然已经隐约猜到会是这个结果,但事到临头,仍旧一阵不舍得,哀哀地说道:“全郎年纪小,还不曾断奶,要么先只让他姐姐留在宫里吧?”
“不打紧,挑些干净利索的乳母给他就是了。”明浮玉微笑着看她一眼,道,“王妃该不会觉得宫里连个好乳母都没有吧?”
怀山长公主连忙帮腔道:“王妃真是的,太后跟皇后一片好意,伺候的人早早就给他们姐弟俩准备好了,你还犹豫什么?还不快快谢恩!”
岐王府含着眼泪,只得叩头谢恩,道:“臣妇愚昧无知,多承太后和皇后的恩德!”
“罢了,你身子也刚好,也别在这里耗着了,”太后带着几分怜悯看向岐王妃,“回去吧,孩子有我照应着,你放心。”
岐王妃很快被宫人带走,太后拉过全郎,又看看他姐姐柔姐儿,向明浮玉问道:“乳母找好了吗?别让全郎断了顿。”
“昨日便已经找好了,”明浮玉道,“亏得怀山姑母想得周到,一早就推荐了七八个年轻干净的妇人,我昨日又过了一遍,从中间挑了三个留在宫里备着,母亲要不要看一看?”
“罢了,你办的事情,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太后看了眼怀山长公主,道,“怀山有心了。”
怀山长公主连忙站起身来,含笑说道:“能替太后和皇后分忧,是臣的荣耀,只盼着以后能多多为太后和皇后效力。”
太后见她这么殷勤,心知大约是有事,便点点头道:“辛苦。”
果然跟着便听见明浮玉说道:“母亲,前些日子宫里的教养嬷嬷一直在姑母府中指点茜妹妹,这几天我问了问,回说茜妹妹学得很用心,也颇颇有些进益,言谈行事比先前沉稳了许多,您看今后还要继续让教养嬷嬷过去吗?”
原来是走了明浮玉的门路,想要替梁茜求情。当日的事,太后原本也不想苛责,想了想向明浮玉问道:“陛下怎么说?”
明浮玉温声说道:“陛下近来忙于政务,我还没得着机会问,想着先问问母亲的意思。”
“我没什么,都是自家人,知错能改就好,你得了空跟陛下说一声,看着陛下的意思办吧。”太后道。
她摸了摸全郎的头,想起燕淮小时候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忍。
燕淮夫妇能被放出来,说明燕舜已经将岐王一党清理得差不多了,两个孩子留在宫里,自然是作人质的,只是孩子们都太小了,全郎一岁多,柔姐儿也才四岁,宫里人惯常捧高踩低,这两个人落魄的皇孙,难免要受冷眼。
更让她觉得不放心的是,她摸不透燕舜究竟准不准备彻底放下过去的恩怨。
太后想了半晌,沉声道:“全郎跟柔姐儿这几天先在我这里住着,等他们适应了,再说迁出去的事情吧。”
明浮玉连忙起身答道:“是。”
她陪着太后又说了会儿话,这才告辞出来,怀山长公主很快也跟了出来,殷勤说道:“殿下,茜儿的事,还要劳您多费心。”
梁茜已经在家里学了整整三个月规矩,热孝早就过了,京中的富贵人家也都开始互相走动,唯有梁茜因着受发落,只能每天闷在家里,怀山长公主心急如焚,最后想法子与明浮玉的娘家兄弟搭上了话,这才求到了明浮玉头上。
明浮玉淡淡说道:“此事说到底还得看陛下的意思,我也只能帮你问一问。”
怀山长公主揣摩着方才太后的模样,觉得燕舜应该也不会为难,忙说道:“过几天就是茜儿父亲的生辰,要是茜儿能得了陛下的恩典,好好陪她父亲过个生辰,我们全家人都感念殿下的恩情。”
梁茜要是能出来的话,肯定得大张旗鼓地把消息宣扬出去,可国孝期间什么事又都不好张扬,唯有七天后驸马生辰时,可以光明正大地请客,趁机让梁茜出来见见人,怀山长公主之所以这么着急,就是为了赶这个日子。
明浮玉点点头,道:“等陛下散朝了,我就帮你问问,不过我须得提醒姑母一句,即便事情成了,也不能太过张扬,大长公主府和镇远侯府都盯着呢,万一再出点岔子,连我也帮不了你。”
怀山长公主想起那些莫名其妙消失的信件,恨得牙根痒痒。除了魏谦和大长公主府,还有谁知道这事,有这个能耐?她明白魏谦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不能得罪,便道:“茜儿实在是冤枉,没想到顾惜惜竟然那样胆大,当着陛下的面都敢诬陷……”
明浮玉打断她,道:“此事是陛下亲口定的,以后休要再提什么冤枉。”
怀山长公主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殿下提点的极是,是我莽撞了。”
“以后言行谨慎些,尤其是对大长公主府和顾家时,更要小心。”明浮玉低声道。
怀山长公主满口答应着,想起梁茜因为此时错失了许多好姻缘,暗自咬紧了牙。这个仇,早晚她都要讨回来!
···
第三天一大早,顾和前去上朝,罗氏与顾惜惜正在吃早饭,门上却禀报说,张韶来了。
罗氏不由得笑道:“也太实诚了些,让他早点来,何至于来得这么早!”
顾惜惜想起张韶是未入流的小官员,除了大朝会时,并不需要上朝,便道:“他不用上朝,所以来得早吧,大约连饭也没吃,倒是个真心孝顺的。”
罗氏听她这么说,便向丫鬟吩咐道:“让他去外书房里坐着,再送些点心吃食过去给他,待会儿等刘主事来了,就请他过来说话。”
待吃完饭时,刘主事没到,怀山长公主府的请柬先到了,邀请顾家三口六天后赴怀山驸马的生辰宴,送请柬的人刚走,泰安长公主带着李妙英来了,一下轿就挽着罗氏说道:“你听说了不曾?怀山走了皇后的路子,昨儿已经把梁茜放出来了!”
罗氏想起刚才的请柬,恍然大悟:“如此说来,生辰宴是为了梁茜?”
“自然是。”泰安长公主见李妙英跟顾惜惜在边上说话没注意,便凑在罗氏耳边说道,“我前些天才查到,撮合着牛驸马纳外室的,是怀山的人。”
她冷笑一声,道:“真想不到,平日里看着她像是个心里没成算的炮仗,我竟然看走了眼!只是我与她无冤无仇,何至于这样算计我?我必定要出了这口恶气!”
事情牵扯到了罗光世,罗氏也不好跟她细说,只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后咱们也好提防着她了。”
泰安长公主隐约听说罗光世也被牵扯了进来,所以才来找罗氏商议,想拉着罗家、顾家一同对付怀山长公主,如今看罗氏的模样似乎做不得主,想了想便道:“让妙英在你家跟惜丫头玩吧,我去趟你娘家,问问姑母的意思。”
罗氏送她出了门,回来时李妙英正跟顾惜惜在屋里说话,看见她是忙站起身来,笑着问道:“姨妈,那个张韶,果然是个美男子吗?待会儿我得亲眼看看才行。”
罗氏笑道:“你怎么打听起这个来了?你娘前阵子不是在给你议亲吗?”
顾惜惜忍不住嗤的一笑,李妙英顿时红了脸,扯着她的手嗔道:“我不过白问一句,姨妈就打趣我,我不依,我只跟你说!”
顾惜惜越发笑起来,道:“这可奇了,我什么也没说,你跟我闹什么?”
三个人正说笑着,丫鬟通传说刘主事来了,他一把年纪了,又经常在各宅里走动,顾惜惜与李妙英便没有回避,只守在罗氏身边服侍,又过片刻,就见一个面如冠玉的男子跟在刘主事身后一同走了进来,李妙英眼睛一亮,低声赞道:“好个美男子!”
她心知这人便是张韶,忍不住凑在顾惜惜耳边说道:“惜惜,要是这个张韶的本事像他这张脸一样,倒是个招赘的好人选。”
作者有话要说: 张韶:每个人都觉得我想给顾家当女婿。
张韶:但我好像啥也没做。
张韶:枉担了虚名。
第35章
隔着屏风, 张韶听见里面隐隐约约的笑语声。
几次见面,他都不曾与顾惜惜说过话,此时本能地觉得那道更软和, 更轻柔的声音应该是她的,却又无法确定。
心里无端有些异样, 然而脸上的神色越发淡然了, 想了想迈步走出门外, 只在廊下负手站着,打量着庭中的景致。
廊柱一概都是幽绿的颜色,栏杆是浅一些的深绿, 砌花是竹青色, 这种颜色他极少见到, 多数人家都喜欢漆成朱红,显得喜气。
不过阶下的花木却都是各色的红, 火红的榴花,紫红的木槿, 浅红的蔷薇, 搭配着随处可见的金红色萱草, 缠绕攀援的朱红色凌霄, 与廊柱的深绿, 枝叶的翠绿相映成趣, 显得生机勃勃。
看得出来,镇远侯府很有些过日子的情致。
张韶不觉想起了先前听过的传闻。
说镇远侯顾和是京中头一个怕老婆的, 侯夫人生不出儿子,他也不敢纳妾,害得侯府百多年的基业就要断送在他手里。
说侯夫人罗氏看起来温柔娴雅,其实最是个狐媚有手腕的, 女儿都快出嫁了,镇日里在丈夫面前还娇滴滴的,出个门上车下车都要丈夫搀扶,搞得跟新婚的夫妻差不多。
说顾惜惜虽然是京中第一美人,但被家里娇惯得太过,眼高于顶的,连魏谦那样的大红人都不肯嫁。又说顾惜惜既然是罗氏教出来的,将来肯定要把男人管得死死的,谁要是娶了她,后半辈子就算是完了,休想再看别的女人一眼。
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话,什么顾家人没有眼光,放着魏谦那样的大腿不抱,非闹着要退婚。什么顾惜惜招赘婿实在是步昏棋,天底下有抱负的好男儿,哪个肯做赘婿?又是什么顾家连魏谦都看不上,难道是想把女儿送到宫里做娘娘?
张韶想了一会儿,最后得出结论:工部这帮大老爷们儿,论起碎嘴子来,比起街坊里张大婶、王大娘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论起消息的准确,却比张大婶、王大娘差得太远了。
至少关于顾家人的说法,没有一句是靠谱的。
顾家的情形他虽然不算很了解,但几次打交道下来,顾和热心坦率,罗氏温和沉稳,顾惜惜淡雅内敛,无论哪一个,在他看来都是人尖子,绝不是同僚们口中那种人。
最能打动他的,还是顾家三口身上这种浓浓的人情味儿。他是寒门出身,母子两个相依为命,远比常人要亲密得多,进京之后,他目中所见的富贵人家里,夫妻父子之间都有许多分寸考量,看着不像是一家人,倒更像是同僚,但顾家人从来没给他这种感觉,这一家三口亲亲热热的,像世上所有平凡人家一般,无论人前还是人后,都是拆不开的一家人。
这让张韶觉得很温暖,天然就想亲近。
张韶正想得出神,忽地听见了刘主事的声音,却是已经诊完了脉,在跟罗氏谈论病情,张韶连忙踱进厅中听候吩咐,果然听见罗氏说道:“张大人进来说话吧。”
张韶低着头走进屏风里,目光并不敢四下张望,只向着罗氏深深一揖,道:“晚生在。”
罗氏指指他,含笑向刘主事说道:“这位张大人乃是工部的,他母亲腰身不好,已经卧床不起大半年了,年前就在刘主事那里排了号,想请刘主事帮着看看,只是刘主事事情忙,一时半会儿排不到他,我想着今日辰光还早,要是刘主事方便的话,能不能移步到他家,帮他母亲看一看?”
刘主事脸上有些为难,陪笑说道:“非是下官不肯,只是怀山长公主约了半个时辰后给她请平安脉,只怕时间上有些来不及。”
张韶心里一阵失望,然而的确是时间太紧,也不能勉强,正要道谢时,又听罗氏说道:“这个倒不妨事,张大人家中离我家乘车大约是两刻钟,刘主事要么先去看一眼,对病人的情形有个大致的了解,即便不诊脉也没什么,等以后有机会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