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里一望, 所见之处连草叶子也不曾摇动分毫, 除了远处观音院传来隐约的钟声, 再没有半点人迹。
魏谦又看了片刻,转身离去, 少顷,山道上尘灰飞扬,蹄声得得,乌骓马风驰电掣一般向山下奔去,
山道上再次回复了平静。许久,一处被灌木遮蔽的山洞后,露出一个男人充满警惕的脸,他四下里看了许久,确信魏谦已经离开后,这才慢慢地钻了出来,哪知道还没站稳,只觉得脖子上一凉,魏谦阴恻恻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是谁的人?为何跟踪我?”
男人没有回头,只哆嗦着说道:“大王饶命啊,小的没有跟踪大王,小的是上山砍柴的……”
魏谦手中刀随意一划,鲜血顺着男人的脖子流下来,男人杀猪般地大叫起来,道:“大王饶命,小的真是砍柴的!”
“来人!”魏谦无心与他纠缠,唤了一声。
随从应声而出,魏谦收刀还鞘,将瑟瑟发抖的男人一脚踢过去,淡淡说道:“把人带回去,撬开他的嘴。”
随从塞了男人的嘴,很快离开,魏谦四下里又看了一遍,草木寂寂,除了跟他来的影卫,再没有任何动静,但他心里那点不安终不曾散开,想了想又吩咐道:“留两个人,把这片林子再排查一遍。”
随从应声而去,魏谦沉吟着又站了一会儿,这才唤回乌骓,纵马离去。
许久,观音院中几顶接送香客的驮轿抬出了影壁,一个轿夫向另一个轿夫低声说道:“看清楚了吗?方才穿湖绿衫子挂水晶璎珞,在正殿中上香的,就是顾和的女儿,魏谦想娶的女人。”
“看清楚了,”那轿夫面目平常,额角上的头发半遮住一条刀疤,看着却是不善,“等我再跟几天,摸清楚她的习惯了就给主子回话。”
翌日一早,顾和整装起行,魏谦带着亲兵护送,罗澍与一众同僚簇拥着送到城门跟前,顾惜惜同着罗氏又送到城外的十里亭时,仍旧是依依不舍。
顾和眼见时辰不早,便是再舍不得,也总有分别的时候,于是拉着罗氏低声道:“回去吧,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乖女。”
罗氏忍着泪点头,哽咽着道:“你也照顾好自己。有空多往家里写信。”
“好,我记下了。”顾和又看看顾惜惜,嘱咐道,“乖女,照顾好你娘,有什么事多问问你外祖母跟舅舅,但凡行动出门,记得多带些护卫人手。”
顾惜惜泪盈盈的,用力点头道:“阿爹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娘。”
顾和点点头,最后再看一眼妻子女儿,这才狠下心肠,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惜惜泪眼模糊中,就见魏谦也跟着上了马,落在顾和后面半个马身的距离,慢慢地向前走去。
一时之间,心里空荡到了极点,顾惜惜握着帕子遮住眼,眼泪止不住便滚落下来,打在帕子上,凉凉的一片。
却在此时,忽然听见一阵细碎的马蹄声,却是向着她来的,顾惜惜恍惚着抬头一看,魏谦已经转身,正向着她疾奔而来。
仿佛只是一眨眼间,他已经来到身前,一只手猛地勒紧缰绳,乌骓嘶叫着停住,顾惜惜茫然地抬头,魏谦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等我。”
顾惜惜想也没想,跟着便点了头。
魏谦薄薄的唇扬上去,黝黑眼睛弯起来,向着她粲然一笑。
跟着一拨马头,乌骓如一阵疾风,瞬间走得远了。
顾惜惜犹自愣愣地站在原地目送着,但见长亭垂柳,天高雁飞,说不清千万种别情离绪,只在心头上绕着。
“惜惜,”罗氏狐疑地问道,“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顾惜惜垂下眼皮,低声道,“没说什么。”
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只等他回来吧,让他去说。
母女两个站在亭外又看了很久,直到再也看不见人影,这才乘车往城中回去,车子驶进城门后,道边坐着喝茶的一人看见了,忙会了钱钞跟着起身,却是张韶。
他是来送顾和的,只是看见魏谦也在,便不想多生事端,于是没有露面,只远远跟着侯府的车马一直送到城门前,目送着顾和离开后,又怕罗氏母女两个有什么闪失,这才一直等在城门内,如今见她两个已经平安回转,便也准备回家去。
刚走出两步,却见两个轿夫抬着一顶小轿,飞快地跟上了顾家的车马,张韶是个细心的,瞧见轿子里并没有坐人,便有些疑心,顺脚便跟着那顶轿子,夹在进城的人群中,快步往前走去。
一直走了一刻多钟,就见那顶轿子始终都跟着顾家的车马,张韶知道这种小轿多半是车轿行里出租用的,只是这顶轿子一路上并不曾招揽客人,也不像是要去哪里接人的模样,却让他越发觉得疑惑,不由得紧走两步,就要去看轿夫的模样。
却在此时,耳中听见罗氏叫他:“张右史。”
张韶连忙回头,车子已经停住了,罗氏从窗户里露出半边脸,问道:“是有什么事情吗?”
方才母女两个坐在车中说话,顾惜惜眼尖,瞧见张韶一直远远地跟在车后,忙跟她说了,罗氏这才叫住了张韶。
张韶便没有说出一早过来相送的事情,只道:“早起想去送侯爷一程,不巧没有赶上,这阵子顺道回家去。”
他说着话,目光向边上一扫,那顶轿子已经拐进了道边的小巷子,飞快地走了。
看来是去接人的轿子,可能凑巧与顾家顺道走了一程,倒是他多心了。张韶正想着,又听罗氏问道:“你后面约上刘主事了吗?”
张韶回过神来,忙道:“还没有,刘主事接下来几个月都没空,晚辈一直还在等着。”
他想起前些日子听到的,关于他想入赘顾家的流言,心中很是踌躇。那日母亲问起时,连他都吓了一跳,万没想到这流言竟然传到了母亲耳朵里,所以他为着避嫌,此后便没有再登顾家的门。
最近这段时间,他留心探听着,却发现流言突然消失了,这怪异的情形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原想着趁此机会再去顾家一趟,请见刘主事,可又赶上顾和要赴任,顾家整日里忙乱,他便也不好再去添乱,如今听罗氏主动问起,犹豫了一下便道:“罗夫人,刘主事近来还去贵府请脉吗?”
罗氏已经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想了想说道:“刘主事下月初三到我家诊脉,要么你还像上次那样在外头候着,等他出门时,顺道就请去你家里看看。”
张韶心中一喜,连忙做个揖,连声说道:“多谢夫人!”
起身之时,目光正好瞥见顾惜惜,但见她目光沉静,挨着罗氏身边端坐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张韶无端便想起了那些有关他要入赘的传言——这传言也不知她听说了不曾?也不知道她心里,又是如何看待这传言?
大街之上,罗氏也无心与他多说,很快便放下窗帘,吩咐车子起行,顾惜惜偎在她身边,忽听罗氏问道:“惜惜,你说前阵子的流言,会不会是张韶自己透出去的?”
这传言来的古怪,去的也古怪,罗氏私下里让人追查,却一直没有查到端倪,就有些疑心张韶。
顾惜惜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看着不大像,传的最厉害的那阵子,他反而一次都没有来过,感觉也是听说了要避嫌。”
若是张韶放出来的风声,他就该趁机多登几次门,把传言坐实了才对,而不是在传得最热闹的时候,反而不露面。
罗氏点点头,道:“你说的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这传言太古怪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传出来的。”
顾惜惜心中一动,忽地想到,从魏谦上次动手伤了张韶之后,传言很快就消失了,莫非是他插手按下了传言?
这人可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他就敢动刀动枪起来,也不先分辨个真假,这种专横的性子,以后可怎么处?
以后。脸上不觉一热,顾惜惜心想,她可真是疯了,哪里就想到跟他的以后了呢?
耳边听见罗氏又道:“惜惜,如今你爹不在家,你我诸事都要更小心些,像今天这样一声不响独自去佛殿闲走,不大谨慎,以后要去哪里,都要带上护卫才好。”
她哪里是独自去了佛殿?分明是被魏谦拖过去的。顾惜惜红着脸点了点头,心里柔肠百结,再这么下去,她还要对着爹娘撒多少谎才行啊!
车子驶进镇远侯府,顾惜惜扶着罗氏正要下车时,忽地听见有人叫:“姨妈,惜惜!”
顾惜惜一回头,李妙英的车子在门前停住了,她露着半边脸,有些扭捏地说道:“惜惜,我有件事跟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媳妇说她等我。
魏谦:还没走,就想回来了。
魏谦:嘤嘤嘤。
第52章
小窗下, 李妙英微红着脸颊,俯在顾惜惜耳边轻声说道:“惜惜,下月初三城隍庙大集, 你陪我去逛逛好不好?”
顾惜惜有些疑惑。城隍庙大集每月三四五开市,是京中头一个热闹的集市, 以往她跟李妙英也曾去逛过几次,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何至于让她这么扭捏呢?
顾惜惜便没说话,只是上上下下瞧着李妙英,李妙英被她看得心里发虚, 那张脸越发红了, 嗔道:“你只管看着我做什么?”
顾惜惜越发确定, 内中别有玄机。她点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妙英, 道:“没什么,只是想看看明白, 你好端端的脸红什么?”
“谁脸红了?”李妙英下意识地摸了下脸, 越发心虚起来, “你又想诈我。”
“你呀, ”顾惜惜捏捏她的脸, “就你那点小心思, 还需要我使诈?快说,你打的是什么主意?”
李妙英这下子连眼皮都红透了, 低垂着眼皮不敢看她,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我想让你陪我,陪我见一个,一个人。”
“谁?”顾惜惜问道。
李妙英的声音越发低了:“去了你就知道了。”
顾惜惜突然反应过来, 嗤的一笑,道:“我知道了!是不是你的好事定下来了?说,是谁家的小郎君?”
“惜惜!”李妙英羞得直跺脚,“你别那么大声,当心让别人听见了!”
她的亲事从年前就开始张罗,琢磨了许多人家,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没定下来,直到前些天,与泰安长公主相熟的一位赵夫人上门说话,含含糊糊地问起来,竟是替明浮玉的兄弟,英国公的小儿子明琮来打听李妙英的。
英国公明家原本就是京中数得上的世家,燕舜登基之后更是以从龙之功位列国公,况且又出了明浮玉这位皇后,如今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时刻,泰安长公主没想到,他家竟主动向自家提亲。
明琮今年十八岁,与明浮玉都是英国公夫人所出,泰安长公主先前曾经见过明琮几次,记得他模样生得不错,为人也谦恭有礼,因此这事一提起来,泰安长公主心里便有些活动,回话时的口气便露出了意思,那赵夫人会意,回头便向英国公府回了话,于是前些日子,英国公夫人亲自登门,试探着提起了话头。
两个人长谈了一次,对一双儿女的性情模样,两家的境况又说了许多,彼此都觉得很是登对,这门亲事做得。李妙英虽然因为害羞不曾细问,但心里却拿定了主意,必须先亲眼看看明琮的模样才能决定,绝不能只听媒人的话,就盲婚哑嫁了。
那李子正是头一个好事的,况且关乎亲姐姐的终身,立刻便自告奋勇,辗转托了几层关系,将明琮约在下月初三日去城隍庙大集,到时候便让李妙英寻个机会,悄悄地看一眼。
李妙英将来龙去脉说完,整个人羞臊得没地方躲,只是低着头微闭着眼,小声说道:“惜惜,这件事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你得替我守好秘密,谁也不许说!”
顾惜惜抿着嘴笑,道:“好,我谁也不说。”
“就连姨妈也不许说!”李妙英又补了一句。
“好,我不说。”顾惜惜笑道,“你们约在哪里见面?”
“谁约他来者?”李妙英嗔道,“是子正跟肃宁伯的少爷约了过去,肃宁伯的少爷又约了神武将军家的二少,二少又约了……”
顾惜惜横她一眼,笑道:“谁问你来?”
李妙英气坏了,在她腮上拧了一把,道:“不是你问的吗?”
顾惜惜一本正经说道:“我只问你们约在哪里,谁问你这些?”
“谁约他了?” 李妙英红着脸解释道,“他根本不知道我要去,到时候咱们悄悄躲在边上看看,要是傻的丑的,我可不要!”
顾惜惜笑着在她腮上也捏了一把,道:“想什么呢?英国公夫人那么个相貌,皇后娘娘又是那样的美人,她的亲兄弟,怎么可能是傻的丑的?”
“那也得亲眼看看才行,”李妙英轻声道,“万一我看他不顺眼呢?反正要亲眼看一看才行。”
顾惜惜越发好笑起来,点着头道:“好吧,那我就舍命陪君子,到时候跟你走上一遭,让你好好相看相看你的,未来夫婿。”
她有意逗李妙英,只把未来夫婿四个说得极慢,一字一顿地拖着长腔,李妙英啊了一声,双手飞快地捂住脸,羞得不敢抬头,又过片刻,突然丢开手去捏顾惜惜的脸,恨恨地说道:“臭惜惜,你就天天取笑我吧!”
顾惜惜笑着去躲,两个女孩子在屋里闹成一团,罗氏原本是亲自送了果子过来的,在门外听见她们笑得那样,便摇摇头把果子交给三元,自己走了。
“李姑娘,姑娘,”三元敲敲门,道,“有井水里新湃好的葡萄和蜜瓜,夫人让送些过来。”
顾惜惜扬声道:“拿进来吧。”
她止住笑,伸手替李妙英拢着头发,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瞧瞧你,也是高门大户的小姐,头发乱成这样也好意思出门?乍一看还以为是蓬头鬼呢。”
李妙英恨得抓住她一绺散下来的头发直咬牙,道:“你这伶牙俐齿的,我倒要看看,将来谁家的小郎君敢娶你!”
顾惜惜刷一下也红了脸,道:“你要去相看郎君,胡乱拉扯人家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