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褥。”刀疤脸停住车,道,“你去坐前面那辆,我赶车时不耐烦有人聒噪。”
张韶也不纠缠,连忙换到前面那辆车上,一颗心不觉提到了嗓子眼里。
那个箱子,十分可疑,难道人就在里面?如果在的话,为什么没动静?是被绑着,还是别的情况?
顾惜惜蜷缩在箱子里,听着张韶下车离开,焦急到了极点。
冷静些,须得冷静些,这样干着急,对事情一丁点益处也没有。她一遍遍在心里念着,终于逼得自己镇定了下来。
张韶不会无缘无故跟上来,多半是察觉到了什么,只凭他一个文官,肯定对付不了那些人,眼下最好是想法子把消息传出去,等着家人来救。
而她此时动弹不得,只能静观其变,等时机合适时再想法子逃脱。
顾惜惜忍着饥饿焦虑,重又闭上眼睛养神,又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突然停住,车夫阴沉的声音传进耳中:“绑了张韶!”
顾惜惜大吃一惊。
泰安长公主府中。
梁牧被五花大绑着跪在地上,晋阳大长公主厉声喝问道:“说,你把我外孙女弄去哪里了?”
梁牧挨过几顿打,后脑勺上被顾惜惜砸破的伤口也没人给包扎,汩汩地流着血,狼狈到了极点:“姑祖母,我被表妹打昏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撒谎!”李妙英哭叫道,“除了你,还能有谁?”
当时在房里,她眼睁睁看着一个蒙面人突然冒出来,打昏了顾惜惜,紧跟着她也被打昏过去,等醒来时双手已经被松绑,嘴里的帕子也被取了出来,梁牧倒在身边昏迷着,李妙英情急之下拔下簪子抵住梁牧的咽喉,威逼着梁家的下人找来了李子正。
李子正与同伴也被那群玩杂耍的冲散了,先前撞倒他的几个男人围住他打了一顿,打到一半时明琮几个找过来,那几个男人一哄而散,李子正刚要带人去追,却被梁家的下人截住,听说姐姐出了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等赶到院子,见到衣衫不整的李妙英和头破血流的梁牧,又听说顾惜惜不见了,李子正慌忙就要带人去找,李妙英却知道这种事不能声张,只让他绑了梁牧,又命下人守住集市四门,自己带着梁牧飞奔回家,只派李子正去顾、罗两家传信。
晋阳大长公主府得了消息之后,罗澍立刻找到京师府尹,只说家里逃走了一个下人,请府尹帮忙在几个城门查验过往行人,晋阳大长公主则赶到泰安长公主府,亲自审问梁牧。
此时听梁牧一再分辩说不知道,晋阳大长公主压不住火气,抓起拐杖照着他身上就是重重一下,骂道:“再不说实话,我打断你的狗腿!”
梁牧惨叫着滚倒在地,喊道:“我真不知道,姑祖母,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知道啊!”
门外一阵吵嚷,却是怀山长公主听见消息,带着一大帮护卫赶过来要人,只是被泰安长公主的护卫拦住了进不来,怀山长公主一边让人撕打,一边大叫起来:“谁敢动我儿子,我就要她偿命!”
“押下去关好,不要走漏了消息。”晋阳大长公主慢慢说道。
心腹下人立刻塞住梁牧的嘴,将人从后门押了出去,少顷,怀山长公主披头散发地冲了进来,高声向晋阳大长公主叫道:“我儿呢?你们把我儿弄去哪里了?”
“笑话,你儿子去了哪里,你问得着我吗?”晋阳大长公主淡淡说道。
怀山长公主先前已经听逃回去的下人说了大致情形,知道梁牧就在泰安府中,眼见对方不承认,索性自己就要去找,泰安长公主便骂下人道:“都是死人啊?由着疯子在家里横冲直撞,你们都看不见?”
在场的都是心腹中的心腹,立刻上前围住怀山长公主,也不动手也不说话,只是围住了,让她一步也走不得,怀山长公主气得两只眼睛直瞪瞪的,破口大骂道:“要不要脸?青天白日的,把我儿藏起来不放,是要干什么?”
“你儿子丢了,你不去找,反而到别人家里乱闯,你要不要脸?”泰安长公主反唇相讥,“请走吧,再不然咱们就御前说话!”
“御前说话就御前说话!”怀山长公主怒道,“你们不管好自家女儿,放出来勾搭我儿子,如今还把我儿关着不放,传出去不知道谁没脸!”
“呵呵,”晋阳大长公主轻笑一声,叫着怀山长公主的名字慢慢说道,“燕璧,你儿子在哪里我不知道,不过,若是消息敢走漏出去一丁点,若是我外孙女少一根头发丝,别说梁牧,就连梁复、梁茜,这辈子你也别想再看见了。”
怀山长公主虽然怒到了极点,但也知道晋阳大长公主不是开玩笑,只得暂时压住火气,放软了声音:“姑妈,都是一家人,惜丫头出了事,我也着急,只是梁牧他被打昏了,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为难他做什么?”
“谁说惜丫头出事了?她只是病了,这会子在家养病。”晋阳大长公主环视四周,淡淡说道,“再有人敢闲言碎语地乱说,立刻拔了舌头!”
她此时也隐约觉得,这事大约真不是梁牧做的,那些人留下梁牧,大约是为了让他背黑锅。
但,事关顾惜惜的名誉,在找到她之前,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走梁牧。
“母亲!”罗氏急匆匆地走进来,俯在晋阳大长公主耳边急急说道,“有个轿夫曾经跟踪过惜惜的车子,今天一早也跟在惜惜车子后面!那人额角上有道疤,像是脚行里抬轿子的!”
晋阳大长公主点点手招来泰安长公主,低声道:“集合三家的人手,把城里所有车轿行都排查一遍,找到这个轿夫!”
申时前后,打发去搜查的人陆续回来,都说并没有这么个轿夫,罗氏心急如焚,正在难熬时,侯府的管事急匆匆赶来,道:“夫人,有人替张韶大人传话过来,说半个多时辰前在东城门外看见了先前说过的那个轿夫,张大人已经跟着那人走了!”
罗氏欢喜之下,提着裙子就往外跑,跑出两步又反应过来,连忙回禀了晋阳大长公主,晋阳大长公主略一思忖,立刻吩咐罗澍道:“想法子封锁几处码头,不许任何船只出京,再去沿途驿站、客店挨个找!”
罗澍飞跑着去了,晋阳大长公主沉吟片刻,道:“慧昭,你亲自去东城门外,盯着他们找!”
罗氏带着大队人马出了城,沿着官道一路寻找,很快发现了一棵树下有石子堆成的箭头,罗氏心中狂喜,连忙命人顺着指示的方向一路走去,却发现前面是死路,而那个箭头,此后再没出现过。
天色渐渐黑下来,罗氏站在空地里,四顾无人,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一天后。
魏谦接到飞鸽传书,匆匆看过一眼,瞬间变了脸色,一言不发地拨转马头,向着来路狂奔而去,顾和莫名其妙,连忙追过来时,但见烟尘滚滚,人影渺渺,魏谦早已经去得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手无缚鸡之力,还想在我媳妇面前献殷勤?
魏谦:呵呵。
魏谦:等着。
第56章
箱子再次打开时, 顾惜惜看见了张韶。
他被反绑着,看见她时神色明显一紧,跟着便恢复了平静, 转向边上一个蒙面的人说道:“我既然都已经找到了这里,你觉得镇远侯府的人还远吗?”
顾惜惜心中一喜, 跟着很快反应过来, 他是在使诈。
如果家里人跟着, 绝不会让他这么一个手无寸铁的文官以身犯险。
而且,他专对着那个蒙面人说话,应该是在提醒她, 那个蒙面人, 就是这伙人的头目。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唯有屋角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照着四周围, 顾惜惜努力抬起眼皮,从箱子里望着那个蒙面人, 他两只眼睛眼白很多, 头上戴着瓜皮小帽, 露出来的额角上, 隐约能看见一条疤。
并不是先前喂她喝药的男人。
药劲儿在一点点消失, 顾惜惜突然发现, 她的手指能动了。
连忙用指甲划了一下箱子壁。很硬,手指划得有些疼, 但也能忍。
若是能找到机会,就在沿途留下消息,引着家里人追过来。
刀疤脸没出声,张韶继续说了下去:“我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你, 但你要想清楚,顾姑娘背后有大长公主府、镇远侯府,还有龙骧卫大统领魏谦,此事必定会败露,也许你背后的人能逃脱,但你,是逃不脱的。”
魏谦。顾惜惜鼻子一酸,如果他没走的话,肯定不会让她出事。
心里隐约又有一个念头,也许这些人,就是算着他走了,所以才敢对她下手。
这些人多半与梁牧没什么关系,梁牧那个草包,能轻易被她和李妙英对付了,就不会有这么周密的安排。
刀疤脸终于开了口,冷冷向张韶说道:“你以为你能活到那时候?”
顾惜惜认得他的声音,是先前问她有没有清醒的那个男人。
张韶神色淡定,道:“城中四门都有人查验,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出京的水路、陆路应该也已经封闭,我来的时候已经传信给镇远侯夫人,沿路也留下了标记,就算你杀了我,他们也会找过来,你走不脱。”
刀疤脸道:“你是说你摆的那些石头?我已经让人改了方向,你放心,他们这会子应该被引去了岔路上打转。”
张韶心中一凛,跟着却笑起来,道:“那些石头,我原本也没指望能瞒过你,但你别忘了,还有魏谦的影卫。”
他眼睛望着顾惜惜,慢慢说道:“魏谦对她如何,想必你也听说过,就凭我留下的线索,影卫肯定能找到你,也许这时候,影卫已经找过来了。”
像是要验证他的话一般,外面立刻有人敲窗道:“老大,路口有差人搜查,出不去!”
刀疤脸面色阴沉,张韶笑了下,又道:“杀了我不打紧,但处理尸体并不容易,一个弄不好,你的行踪就会暴露,你放心,只要你能保证顾姑娘的安全,我什么都听你的,等你离开京城,再杀我也不迟。”
刀疤脸没有说话。杀张韶不难,但公差跟得紧,尸体是个大麻烦,不如等上了船再杀,尸体丢进水里,谁也找不到。
他走到箱子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惜惜,顾惜惜蜷在箱子里,装作依旧无法动弹的模样,怯怯地看他。刀疤脸又想了一会儿,扬声道:“来人!”
先前喂顾惜惜吃药的男人应声而来,刀疤脸眼睛看着顾惜惜,道:“药劲儿应该过了,喂她吃点东西。”
顾惜惜一动不动,心里紧张到了极点。原来药效都是算好了的,要想蒙混过去,太不容易。
男人很快拿来一碗白饭,搀着她坐起来,胡乱往嘴里喂,顾惜惜心知饭里肯定有药,便装作无法咀嚼的模样,磨蹭着不肯吃,那男人有些无奈,刀疤脸却不耐烦起来,一把拿过勺子,用力往顾惜惜嘴里一送,道:“不吃就直接灌药!”
“我来喂她。”张韶走过来,接过了碗。
他半蹲在箱子边上,取了自己的头巾给顾惜惜垫在背上靠着,舀了一勺饭送在她唇边,低声劝道:“吃吧,没有力气就什么也做不了。”
顾惜惜心里一酸,眼泪倏地滑下来,张韶犹豫一下,到底还是用袖子轻轻擦掉她的眼泪,低声道:“别怕,有我在。”
泪眼模糊中,顾惜惜慢慢张开嘴,吃了一口饭。
这天夜里,她被关在箱子里,张韶被绑在旁边的椅子上,塞着嘴不能出声,四周围一片寂静,顾惜惜蜷了一整天,身上疼得无法入睡,又怕极了黑暗,正在默默流泪,忽然听见箱子被轻轻敲了一下,跟着是第二下。
张韶努力挪动被绑住的双手,终于有一根指头碰到了箱子壁,连忙敲了一下。
声音极低,但这一丁点声响,便足够驱走黑暗,让顾惜惜明白,她并不是孤立无援。
一下,两下,三下,张韶觉得手指根上撕扯着疼,大概是他扯得太用力,受伤了,但想到箱子里那张恐惧中透着坚定,明媚又温柔的脸,还是咬着牙,一下又一下轻轻敲着。
顾惜惜终于睡着了。
醒来时人在车上,一路走的都是小路,车子颠簸得厉害,她被颠得直想吐,最难受时,箱子突然稳住了,张韶的声音透过箱盖传到了耳边:“别怕,有我在。”
顾惜惜慢慢伸手,轻轻敲了下箱盖。
张韶手脚并用,努力固定着箱子,耳边听见了那声响,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能动了。只恨他手无缚鸡之力,虽然跟在身边,却不能让她少吃些苦头。
一个古怪的念头突然冒出来,要是他有魏谦的本事,就好了。
夜色降临。
魏谦挥刀砍翻一个蒙面汉子,尸体扑通一声倒在地上,鲜血迅速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刀刃饮血,如猛兽得食,魏谦攥紧刀柄,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黑得不见底。
从他返程到现在,半天的时间已经遭遇了两拨刺客,那些人真是急不可耐。
“大统领,”一名属下飞马赶来,“顾侯爷遭遇刺杀,已被击退,侯爷安然无恙!”
魏谦收刀还鞘,抿紧了唇。
掳走她,拆开他跟顾和,再分头刺杀,假如得手,此次东海之行就会化为泡影,就算不得手,只要把她捏在手里,他跟顾和也不敢不听话。
除了江中则,还没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只怕时骥也脱不了干系。
是他大意了,他就该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是他的错,是他让她受苦了。
嚓一声,弯刀再次劈出,一刀剁翻一个刺客,鲜血飞溅上魏谦的黑衣,染出一大片黑红的花。
是他错了,此生此世,他再不会让她离开分毫!
嚓一声,又一名刺客应声倒下,弯刀在尸体上划过,擦去了白刃上的血迹,魏谦回头看着属下,冷声道:“影卫沿途接应,务必护顾侯周全,若有半点闪失,提头来见!”
他一跃跳上备用的马匹,飞也似地往回奔去,这一去兔走乌飞,一路上连换了十来匹马,直到第二天傍晚,才遥遥望见京城巍峨的城墙。
魏谦勒马站住,两天一夜不曾合眼,一双眼睛红得像要滴血一般,心头上跳跃着的杀意,怎么压也压不住。
“大统领!”江复生催马从城中迎出来,急急说道,“影卫暗中协助大长公主府封锁了各处码头、官道,这三天里,没有放走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