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黄土被他抠掉了,泥屑掉了一地,宋直抬手又去抠下一块,道:“治的法子不对,怎么能把人救回来呢?可恨我年纪小没主见,竟这么被父亲你给糊弄过去了,母亲她做梦也没想到,她等了半辈子,念了半辈子的人,最后竟然亲手毒死了她。”
宋良臣脸色铁青,骂道:“放屁!你当年才几岁?你知道个屁!”
宋直抬头笑了一下,道:“儿子的确是年纪太小了,看人不准,还以为是二弟的娘亲下的毒,等知道真相时,大错已经酿成。”
“放屁,一派胡言!”宋良臣大声骂道,“你也学你兄弟,一心想弄死你老子!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恨我揭出了你娘妾室的身份,你是想拖我下水,给你自己出气!你这个忤逆子,我当初怎么没弄死你?府台大人,我要告状,告宋直罔顾人伦,忤逆不孝!”
邱继廉不得不拍着惊堂木,道:“肃静,肃静!”
“忤逆?”宋直笑笑的又抠下了一块黄土,“我的确是忤逆,不过父亲,这也是你言传身教的结果,不然为什么我们兄弟两个,一个二个都忤逆不孝呢?”
“逆子!逆子!”宋良臣 ,“府台大人,田氏的死跟我毫无关系,都是逆子诬告,请大人明鉴!”
“诬告?”宋直指甲抠着黄土,刺啦啦地响,“父亲,儿子有证据呢。”
公堂上顿时又没了声响,许久,邱继廉道:“宋直,证据何在?呈上来。”
宋直看了宋良臣一眼,慢慢问道:“父亲,母亲她,真是妾吗?”
宋良臣咬着牙骂道:“逆子,逆子!”
宋直转回头,从怀里取出一张泛黄的处方单,双手呈上:“先母去世的前一天,家父在神农大街第二家回春堂药铺秤了半斤附子,这处方单是先母死后,我去回春堂央求坐堂的大夫按照家父当时抓药的方子重新写出来的,那坐堂的大夫已经过世,但当年给家父秤药的小伙计胡四现今住在城东梁家胡同第六家,他还记得家父去买药的情形,府台大人可以传胡四前来对质。”
宋良臣见他说出这番话,顿时放下了一大半心,就凭一个重新写的处方单就想给他定罪?做梦!他立刻抬起身子骂道:“胡说八道!随随便便拿张纸就能当证据了?这种忤逆子,府台大人还留着他做什么?”
“除了胡四,还有煎药的下人吴婆,把药端给母亲的下人李五嫂,”宋直看着他,“当时母亲嗽疾复发,每天都要吃药,母亲过世当天,吴婆正在给母亲煎药,被父亲支走去拿东西,回来的时候正看见父亲刚盖上药罐盖子,之后母亲吃了药毒发,吴婆心里害怕,再去找药罐的时候,发现药渣都被倒掉了,不过父亲,吴婆胆子小,生怕担干系,又去灰堆里翻了很久,到底还是找到了一些被你倒掉的药渣。”
他从怀里又摸出一个油纸包双手呈上,道:“府台大人,这就是当年家父倒掉的药渣,里面有什么,一验便知。”
宋良臣顿时瘫倒在地,完了,这个逆子竟然早有准备,这么多年居然一点儿形迹也没有露出来!他声嘶力竭地叫道:“这是诬陷,诬陷!这个逆子是想谋害我,谋夺我的家产!”
“家产?”宋直笑了笑,“连父亲大人你的家产,都要被拿走了。”
他慢慢转向魏谦,低声道:“二弟,到头来,我竟然跟你一样,也成了忤逆子。”
魏谦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宋直站起身来,又看向了宋良臣:“父亲,你的两个儿子有今天,都是拜你所赐。”
话音未落,他一头撞上了田氏的棺材,顿时鲜血直流。
事出意外,公堂内外都吓了一大跳,衙役们七手八脚前去搀扶,血顺着额头流下来迷住眼睛,宋直努力睁开眼,向魏谦说道:“二弟,大哥当时并不知情,你原谅大哥吧!”
魏谦还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宋直叹口气,晕了过去。
魏谦依旧坐着没动,袖子垂下来,掩住了在椅子背后与顾惜惜交握的手,他握得很紧,顾惜惜觉得手指被他捏的有些疼,于是轻轻摇摇他的手,魏谦立刻回头看她,扯了扯嘴角。
似乎是在笑,但比哭还涩。
顾惜惜看向公堂上忙着取证询问的衙役,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一切,总算都要结束了。
两天之后,判决下来,宋良臣谋杀田氏,罪证确凿,因为他一口咬定田氏是妾,所以得到轻判,□□十年。
宋直撞棺之后性命并没有大碍,不过谋杀嫡母,按律当斩,又因为他出首宋良臣,揭破了当年的真相,故而改为斩监侯。
一夜之间,父子两个锒铛入狱,魏谦收回产业后,将那座大宅几条封皮封固起来,此后再没有打开过。
京城里的热闹事来得快也去得快,三月中出了国孝,各家戏班杂耍重新开演,憋闷了整整一年的百姓们狠狠热闹了一番,顿时将宋家这场官司抛在了脑后。
到五月时,所有人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转到了魏谦与顾惜惜的婚事上头。入赘并不多见,像魏谦这种身份的人入赘,更是千载难逢的稀罕事,更何况镇远侯府一直在大兴土木,安排新婚夫妇的婚房,而魏谦从婚期前好些天,便已经陆陆续续往镇远侯府搬东西,大有把自己的宅第整个搬到顾家的架势,更是让京中百姓大开眼界。
这天一大早,魏家的家丁又一挑挑地往镇远侯府送东西,百姓们站在路两边,一边数着过去了几挑,一边议论纷纷:
“这到底是入赘,还是聘妇啊?我怎么觉得这比普通人家的聘礼还多?”
“哪有男人入赘,自家带这么多东西的?龙骧卫大统领这是不会打算盘呀,赔本的买卖!”
“你们知道什么,魏家有钱,以前的京城首富,缺这点?”
正议论的热闹,忽地一阵銮铃响,却是魏谦催着马赶过来了,人群顿时又热闹起来,按规矩未婚夫妻婚前不能见面的,这魏谦天天往顾家跑,又是什么道理?
“如胶似漆,如胶似漆啊!”不知谁笑着说了一声,人群里顿时都笑闹了起来。
镇远侯府中。
罗氏欲言又止:“惜惜,再有九天就要成亲了,是不是跟魏谦说一声,让他别往家里来了?这样每天都往家里跑,看着也不像话。”
顾惜惜正要说话时,丫鬟进来说道:“夫人,魏统领求见。”
他来了!顾惜惜心中一喜,立刻站起身,迎了出去。
这孩子!罗氏无奈地摇摇头,吩咐丫鬟道:“去迎迎魏统领。”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下章成亲,哈哈
第85章
魏谦踏进中庭, 一眼看见顾惜惜,便露出了笑容。
“你怎么又来了?”顾惜惜心里欢喜着,嘴上却埋怨着, “都说了成婚之前不能见面,你还总往家里跑。”
家?是呢, 再过几天, 这里就是他的家了。魏谦快走几步迎到她跟前, 伸手拉住她,低声道:“想你了,过来看看你。”
双手只是轻轻一触, 顾惜惜立刻就松开了, 眼睛瞧着边上, 小声说道:“都看着呢!”
丫鬟们自然是看见了的,不过都低着头装没看见, 魏谦便又将她缩回去的手握住了,低下头在她耳朵边上正要说话时, 忽地听见一声叫:“惜惜!”
却是罗氏隔着窗子, 微微露了半边脸, 道:“快让退思进来吧。”
糟了, 母亲肯定都看见了!顾惜惜吓了一跳, 连忙挣开手, 飞红着脸嗔道:“都是你,娘肯定都瞧见了!”
男人家的面皮自然要厚一点, 魏谦神色自若,一边瞅着窗户,一边说道:“不会的,廊下有树挡着, 看不见。”
罗氏自然是全都看见了的,女儿与未来女婿感情好,她看在眼里,心里也是欢喜的,只不过小儿女思虑的到底还是不够周全,临近婚期了还一天都不舍得分开,别说四邻八舍议论纷纷,就连这些天亲朋们相见时,也每每有拿这个取笑的,罗氏心想,无论如何,这个恶人,得她来做。
于是魏谦刚一进门,就听见罗氏说道:“婚期将近,你们再继续见面的话不太妥当,退思,这几天你就不要过来了。”
顾惜惜红着脸,心说,肯定是看见了!
魏谦瞧着她,心里想的却是别的,距离成亲还有九天呢,如今就不让见面了吗?九天呢,九天见不到她,这怎么行!
不由得向她慢慢地眨了眨眼睛,手指从袖子底下露出来,悄悄指了下窗子。
又要跳窗?顾惜惜脸上越发红了,真是的,也就只剩下九天了,哪里就不能忍?她连忙摇摇头,却在此时,听见罗氏说道:“惜惜,看这情形,只怕到你成亲的时候,你爹爹未必能回来。”
东海那边的情势近来已经平定许多,时骥横插一脚,抢占了濑虾岛,江中则不得不分出大半精力对付他,一时难以顾及其他,前些日子燕舜免去了龚如斯的太守之职,又将跟江中则有勾结的官员免得免调的调,如今东海最大的官员便是顾和,粮草民用上又有张韶照应,虽说人手严重不足,反而比从前顺当了许多。
是以前些日子顾和写信回来,如果能脱身的话,就尽量赶回来亲眼看着女儿成亲,只是从那封信之后,就再没有了下文,而且驿站那边传来的消息,也并没有从东海回来的队伍,罗氏心里想着,大约是又出了别的岔子,顾和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了吧。
顾惜惜满心里盼着父亲能够赶回来送她出嫁,此时听见母亲这么说,脸上不免有些失望,低声道:“也许爹爹正在路上呢,忙着赶路来不及捎信回来也是有的。”
罗氏心里猜度着大约是难,但还是顺着她的语气说道:“也许吧,上一个封信是半个月前收到的,十几天的时间要从东海赶回来太紧张了,也许就是为着这个缘故,所以你爹才没有捎信回来,也许到时候,你爹突然就到家了呢。”
顾惜惜听着她的语气,就知道大约是赶不回来了,婚姻大事,一辈子只有一回,父亲不能送她出嫁,未免是一辈子的遗憾,顾惜惜勉强笑着说道:“是呢,也许到那天,爹爹突然就回来了呢。”
魏谦看着她脸上落寞的神色,目光暗了暗。
这天见面之后,魏谦果然没有再过来,顾惜惜心里虽然牵肠挂肚,然而临近成亲,事情一天比一天多,每天里从早忙到晚,也只有夜里睡下时,才有功夫好好想他,七天了,他竟然这么听话,老老实实地一次都没有偷偷摸进来?
倒让她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是欣慰还是失望。
成亲的东西一天天布置得周全起来,园舍房屋已经重新规划布置,顾惜惜的院子和东西几个跨院拆了围墙,又将花园的一角圈进来,重新修了围墙合成一个大院子,作为新婚夫妇的住房,顾惜惜如今的闺房原是三明两暗几间,如今打通了隔断,隔成三间大屋,两边又加了耳房,屋里换了新地板,裱糊了墙纸,家具被褥和一应常用的物品全部都是新做的,果然是气象一新。
成亲前一天,魏谦前来下聘,一百二十抬聘礼这头刚进了镇远侯府的大门,那头才出了魏家家门,看热闹的百姓追了几条街,一边猜测着这些箱笼到底值多少银子,一边议论这场婚事委实古怪,分明是入赘,却又办的跟娶妻一模一样,排场比起娶亲还大的多。
魏谦叩开镇远侯府的大门时,罗氏满心里惊讶,少不得向顾惜惜问道:“说好了入赘,怎么又来下聘?何况先前不是下过一次聘了吗?”
去年魏谦下聘时虽然有许多波折,然而聘礼顾惜惜收了,到后面退婚时,不管怎么说,魏谦都死活不肯收回聘礼,那些箱笼一直堆在库房里,难道又要收一次?
顾惜惜也是哭笑不得,红着脸说道:“我也不知道,他这个人,想起来什么就是什么,也没事先跟我商量过。”
说话时魏谦已经进了门,向罗氏行过礼之后,擦着顾惜惜身边经过,低声道:“晚上等我。”
顾惜惜情不自禁的,便露出了笑容。
这一天时间过得格外慢,顾惜惜盼星星盼月亮,总是盼不到天黑,而天黑之后,喜娘又留在房里,最后一次给她试妆试嫁衣,好容易喜娘走了,罗氏又拿着一个薄薄的册子走进来,交给了顾惜惜。
打开一看,都是些在行周公之礼的男男女女。
顾惜惜一下子涨红了脸。
罗氏也满心里不好意思,然而做娘的,这些事必须得提点着女儿,到底还是吞吞吐吐的,把该说的话,一五一十地交代给了顾惜惜。
罗氏走时,已经是二更时分,顾惜惜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一条龙一直没有叫,窗外静悄悄的,天上没有乌云,月亮光亮的很,廊下照得像白昼一般。
这样子,好难溜进来,更何况她如今住在罗氏的院里,里里外外都是人。
顾惜惜心想,也许,他今天来不了了。
不过,明天就要成亲了,以后就能每天都在一起,不用躲着爹娘,也不用怕别人议论了。
顾惜惜关上窗,慢慢地走了回去。
却在此时,窗棂上传来叩叩两声响。
顾惜惜惊喜地回头,魏谦眉眼飞扬的脸正在眼前,一把抱紧了她。
“退思!”顾惜惜欢喜地叫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你房里一直有人,方才几个上夜的婆子又在角门吃酒,没法过来。”魏谦胡乱向她脸上吻了一下,“惜惜,明天就成亲了!”
他的怀抱那么温暖,他独有的松叶气息铺天盖地地包围了她,顾惜惜软软地窝在他怀里,嘴上却还娇嗔着:“明天就要成亲了,你还来……”
后半截话没有说出来,他吻住了她。
顾惜惜觉得手脚一下子都软了,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头脑是清明的,这个时间,这个地方,太不妥当了,然而心里却是恍惚的,好容易才单独见他一面,就算让他放肆些,又能如何呢?反正明天,他们就要成亲了,要怎么做,都可以。
这个吻长得几乎是天长地久,到后面顾惜惜觉得所有的空气都被他吸光了,整个人像埋在云端里,又轻飘,又迷糊,又懒懒的不想动。
“惜惜。”魏谦终于放开了她,微温的唇蹭着她的耳朵,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
一股子新的战栗迅速从耳边涌起,顾惜惜痉挛似的,急急推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