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氏急忙跑上前,抱起摔跌在地的宏哥儿,身上衣服厚倒是无事,但右手却被擦破了皮。耳边是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声,眼中是冒血珠的小肉手,钱氏放开儿子猛然站起身,冲上去抡起巴掌就扇。
“敢伤我儿子,你这贱妇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钟夫人先前折腾了一番,早已近力竭。这会对上气极又年轻力壮的钱氏,她哪是对手?转眼就被钱氏扯住头发,摁倒在地。
宁诚伯府老夫人看着,但却不出声喝止钱氏。
站在后的周氏是动也不是,不动感觉更不是,恨恨地瞪了一眼那群不知从哪跑出来的崽子。李安馨的脸色也不佳,垂目盯着地,她的大计怕是要毁在一群稚童嘴上。
场面愈来愈混乱,勇毅侯夫人头昏眼花,此刻她活撕了老四的心都有。让他看着这帮世家子弟,他做什么人去了?
一群小矮子也不消停,朝着被钱氏摁在地上捶的钟夫人七嘴八舌地叫吼,似在比谁声音更大。
“这就是宏哥儿的东西。”
“我们刚刚在童喜堂还摸了香香球,现在手都香香的,不信你闻。”
“这是宏哥儿三姐姐给他的,你想要找你三姐姐去。”
“大人赖小孩子东西不知羞……”
“不知羞……不知羞……”
虽是童言稚语,但在场的都不傻,唐五的玉香球跟宁诚伯府三姑娘没关系。
直到钟夫人没力气叫唤了,老夫人才开口招回力乏的钱氏,后扭头问到冷眼看着这一切的唐五:“还请公子告知,你这玉香球从何而来?”
唐五皱眉。
一群矮子闻声也停止嚷嚷,纷纷瞪大眼睛盯着唐五,像是警告他,若敢胡说,他们可以继续吵。
终于清静了,看着那群矮子,唐五勾唇一笑:“捡的。”跟稚童吵,有违他唐五的气概。只是这样一来,接下来的一个月就得节衣缩食了。抬眼,目光穿过人群投向站在不远处的姑娘,后极自然地又去扫视旁人。
那位交给他的事,已经完成了,钟家夫人的行为明日就会被传遍大街小巷,户部侍郎钟黎青就等着被弹劾吧。至于没了清白的钟家姑娘,她若是愿意嫁,他便娶。旁的允不了,嫁他,他可许诺待户部被那位肃清时可保她活命。
“你胡说,”被钱氏捶了一顿躺在地上的妇人一拗坐起,右手巍颤颤地指向唐五:“你快说那是宁诚伯府三……”
“钟夫人,请慎言,”站在人群之外的李安好打断了妇人的话,后朝向抽抽噎噎的宏哥儿说道:“把你的香香球拿上,咱们回家。”
“好……嗝,”宏哥儿转身对着浑身脏污的妇人大哼一声。
牢牢紧抓香香球的亮亮跑过来,伸出手展开短短的五指:“给你,你不要再弄丢了。我回去也要寻我三姐姐要一个,下次见面我也让你摸摸我的香香球。”
“我也回去要……”
“我也有三姐姐。”
“哇哇,我没有三姐姐只有三妹妹……”
李安好看着那群又闹腾起来的小矮子,唇角不自禁地上扬,心中默默地对一群“三姐姐”说声抱歉。
沉着脸的老夫人在宏哥儿拿着玉香球回到身边后,连声招呼都不和勇毅侯夫人打,便直接带着宁诚伯府女眷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26章
活了几十年, 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事听的多见得少。可谁能想到有一天这样的事会落到自家头上?经历一回,目睹了人之善变, 见识了心之恶毒,她也算是没白活一辈子了。
宁诚伯府老夫人倚靠着车厢,听着小孙儿渐弱的抽抽搭搭,两眼无神。马车摇摇晃晃, 荡不尽她心中的失望。
李安好抱着宏哥儿, 右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不到两盏茶的工夫, 怀里的小人儿身子舒展开了,没了低泣抽噎。又过了片刻, 马车里响起了可爱的小呼噜声,她莞尔浅笑,垂首去看额上已生汗的弟弟。
看够了, 目光右移落在宏哥儿还抓着五福玉香球的左手,伸手轻饶小家伙的手背。
大概是痒,小肉手抽搐了两下,五指便张开了。五福玉香球掉落, 李安好捡起它, 将其放于小几上, 后去解宏哥儿挂在腰间的那只鼓囊囊的元宝荷包。
五福玉香球的红映入眼帘,老夫人叹气,眨了下眼睛,看着孙女动作。今日的事还没完, 这玉香球怎么就到了唐家公子手里?她可不相信真是捡的。
取下元宝荷包,李安好将它放于小几上,推向坐于对面的祖母:“您看看吧,今日之事可不是什么巧合。”
瞧那荷包因贴合隐露出的模样,老夫人已猜出荷包里放的小件是什么,只是她还是想亲眼看一看。扯开荷包扣,鸽子血的红不再耀眼,显得尤为刺目。老手收拢,紧握成拳,刺目的红似在嘲笑着她的失败。
感受着祖母愈发厚重的气息,李安好将她所知道的娓娓道来:“荷包里的这只五福玉香球,是前些日子我生辰四妹妹赠予的。她求我帮着说服父亲允她参选,我拒绝了。”
“你拒绝是因为私心,还是觉得她并不合适进宫?”老夫人仍垂目看着荷包里的玉香球。不管是鸽子血的品相、雕琢的手法,还是刻字、花纹,都几乎与另外一只是毫无差别。
这说明唐家公子那只玉香球也是出自宁诚伯府。
李安好轻笑,很老实地回道:“安好的心思逃不过祖母的法眼,两者都有,”观祖母面上无什异样,便接着往下说,“四妹妹想被记嫡,却从不去揣度母亲的心,只懂讨好,祖母以为她能在那深宫中活得长久?”
那年舒安历经九死一生诞下安好,她就在可惜安好怎么就不是个男孩。而随着安好长大,那个遗憾不但没淡去分毫,反而越来越深刻,最终似烙印一般烙在了心上。
宁诚伯府多庸才,好不容易出了一灵慧的,还是个女儿家。
“四丫头自己长了嘴,不去与你父亲说明她意,却要你去讲,无非是怕六丫头不喜,对其生厌打压,”老夫人嗤笑,今日那句看似无意的“脱口之词”,实则是有心为之。
她允四丫头学宫规礼仪,四丫头却以为自己入宫为天家贵主已是板上钉钉。
呵,简直愚不可及!
“后来她借着那几天母亲与父亲闹不痛快,怂恿吕姨娘……”李安好点到为止:“我怕四妹妹和六妹妹做出什么有辱门楣的事,就吩咐院里的丫鬟多盯着些她们。只是没想到六妹妹会送一块鸽子血去宝格楼。”
老夫人被气得脖子都粗了:“周氏给你寻了一户好人家。”
“镇国公府确实是户好人家,”李安好手指弹着宏哥儿的背,眉目含笑,不见一丝恼怒,就像之前差点被毁去清誉的人不是她。
“今日若没有钟家姑娘以及宏哥儿误认这两出意外,凭着那颗五福玉香球,安好为宁诚伯府的名声、为家中姐妹兄弟的嫁娶,都不得不允嫁入镇国公府。而镇国公府的主子们也不瞎,天长日久,自会辨别安好是好是孬。到时因着唐五公子的荒唐,镇国公府势必会对宁诚伯府有所弥补。”
李安好歪头上望,蹙眉思虑:“在二婶的算计里,那个时候,六妹妹已经借着宁诚伯府的势进宫为贵主了。镇国公虽然上交了南漠兵权,但圣上封其为太师,位列三公。手里无实权,可镇国公府的爵位是世袭罔替,非谋逆不可夺。”
李安馨亏在身份,周氏就可着劲地给她攀助力。
无耻又可笑。
气极反笑,老夫人眼泪都下来了。
李安好见之心疼,但在那只五福玉香球从唐五身上掉落,李桐儿出口说明来处时,就已注定那二人此生与天家缘尽。
“祖母以为世家大族送女儿进宫求的是什么?”
老夫人闭目,老泪滚进了嘴里,迟迟才回道:“兴昌家族,光耀门楣。”她知道三丫头为何要这般问她,那两个孽畜,她还没老糊涂呢,“安好,祖母知你已对她们留了情面,接下来的事你就不要再插手了。”
“孙女全凭祖母做主。”
周管家接了消息,卸了门槛,马车驶进了伯府。主子赴宴归来神色各异,不见喜气,奴才们大气都不敢出。
自下了马车,李桐儿就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屡屡看向李安好,一脸愧疚欲言又止。只李安好并不欲搭理她,既有心犯错,那必是有勇气承担后果。勿要求放过,她不是佛主。
老夫人心里头憋得慌,到了二门让李安好带着睡得正香的宏哥儿先行一步回去汀雪苑,自己则叫上两个儿子往前院书房。钱氏和周氏领着府里剩下的几个姑娘小爷等在书房外。
轿子停在云烟石拱门处,李安好让宝桃抱着宏哥儿走在前,进了内院又支使旬嬷嬷去药房请府医。
趁着小胖墩还睡着,让府医给他清理了右手上的擦伤,上了药。待府医走了,旬嬷嬷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口大骂:“钟家夫人全一副人面蛇心,那样伤阴德的事都干得出来,枉她还是诰命夫人吃官家俸禄……她家女儿是娘养的,我家姑娘就是地里长的草……”
骂骂咧咧近一刻,才停下来缓口气喝杯水。
坐在榻上食着燕窝的李安好垂目细想今日唐五调戏钟家姑娘之事,按说事情不会这么巧。
承恩侯夫人“礼待”钟家女眷是发生在后院,就算那唐五公子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会轻易得知,除非有人告知。
可唐五?李安好敛目,又舀了一调羹燕窝送到嘴边。大靖的兵权,多是掌握在帝王掌中。靖文二十六年,莎蛮蠢蠢欲动,兵匪常犯南漠,私下更是结集大批兵马。
靖文皇帝令镇国公领三十万大军赴南漠御敌。镇国公也不负靖文皇帝所望,将莎蛮近三十万大军挡在冠山峡口。两军僵持,直至靖文二十七年秋来,镇国公才将莎蛮赶回边门山外。
按例莎蛮之危不存,镇国公应领军回营,上交兵权。可就在靖文二十七年冬,靖文皇帝突然驾崩。新帝登基,令镇国公领军回营。镇国公却以莎蛮未除,忧患犹在为由,拒绝领军回营。
自此驻扎在南漠的三十万大军,便成了新帝的心头大患。不到八年,唐氏族人在朝中势力被新帝一一剪去。
唐五是什么时候开始犯浑的?外界传言是十岁,可李安好却觉唐五是自镇国公夫人病逝后才愈加放肆的。镇国公夫人病逝,镇国公并未归京。明眼人都知,将在外,君令已不受。
喝完盅里的最后一点燕窝,李安好轻语嘀咕了一句:“钟家姑娘若是无心那大.富贵,嫁予唐五,日子也不坏。”
唐五调戏良家、冲撞公主、辱没皇族……却从未听说他有伤及人命。他活得清醒,算是镇国公府少有的明白人。也正是因为他的荒唐,才将唐氏族自帝王铡刀下拉了回来。
再品今日的钟家姑娘被调戏之事,李安好放下调羹,招来旬嬷嬷:“你去一趟燕府,将今日勇毅侯府戏园和枫林园发生的事详细诉予大舅母。”
旬嬷嬷以为主子是要告状,两手一拍:“奴婢这就去。”
李安好心里正思量着事,也没去留意旬嬷嬷,只摆摆手让她快去快回。
唐五针对钟家姑娘绝非偶然,她还记着之前的猜想。再有一个月大舅就要归京,也许皇帝已经开始给他挪腾位置了。
是不是,就看近日户部侍郎钟黎青会不会因治家不严被弹劾?
转眼瞥向手边那两只几乎一模一样的五福玉香球,李安好撇了撇嘴,二婶的眼光不错,一眼就瞧中了个能人。
此能人还极有可能是皇帝握在手的暗子,但愿钟家姑娘能放开心,唐五也许是她唯一的生路。钟黎青从户部员外郎到户部侍郎,绝对干净不了。
前院书房,老夫人与两个儿子叙了半个时辰的话,就叫了李桐儿进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房内传出李桐儿的痛哭求饶声,李安馨有点害怕了。
汀雪苑晚膳摆上桌,李安好帮着宏哥儿洗了左手,又擦了脸,刚想说话,院外就传来了一阵吵杂。
“李安好……你给我出来……”
李桐儿?
“严嬷嬷没有宏哥先生厉害,”宏哥儿蹙着一双小眉头仰着脑袋看向三姐姐:“四姐姐这声音都快赶上阿尔家的长耳了。”
阿尔是宁诚伯府津边庄子大管事家的小孙子,比宏哥儿大三岁,长耳是阿尔家养的驴。津边庄子往京里送粮食多是用驴拉,宏哥儿有见过。
只是他这样说李桐儿,李安好不禁笑出了声:“我让宝鹊和小雀儿来服侍你用膳。”
被宝樱抱坐到椅子上的宏哥儿立马点点小脑袋:“好,”抬起肿了的右手,窝起小嘴吹了吹,后极为可惜地对手说道,“今天不能用你了。”
安置好宏哥儿,李安好就出了堂屋,她倒要看看李桐儿在汀雪苑外闹什么?
“贱婢,你让开,我要见李安好……我要见李安好……呜呜……”
此时的李桐儿全无一点大家闺秀的模样,发髻散乱,泪晕花了面上的颜粉和胭脂,红肿的眼睛中尽是怨毒,揪扯着守门婆子不放手。
脸被抓了几条杠的婆子仍好声好气地苦劝:“四姑娘,您别在这院外大喊大叫,会吓着七少爷的。您放手容奴婢进去回禀一声,奴婢去去就来。”
“我要见李安好,”李桐儿满脑子都是祖母和父亲的狠绝,他们放弃她了,就因为她无意说的那句话。原来在祖母和父亲心中,已经过了适嫁之龄的李安好这般碰不得沾不得?
他们是不是忘了,她才是那个要进宫为宁诚伯府搏富贵的人。
“李安好……你出来,”因为恨极,李桐儿姣好的五官都显得有些扭曲,揪扯婆子的手劲越发大了,额上还疼着。她那样哭求,磕头求饶。父亲和祖母全然无视,竟招了婆子将她强行拖拽出书房。
她犯了什么大奸大恶?
“李……”
“别嚷嚷了,”李安好披着件斗篷,不急不慢地走出汀雪苑,从头到脚将李桐儿看了一遍,不禁轻扯嘴角:“你这是唱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