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双手,李安好猜测苏娘子的兵器是不是如小雀儿一般,也是针?
站在书桌角边的小雀儿是一脸的自豪,九娘用了十八年才练就一身隔空刺绣的本事,她将来肯定能和九娘一样厉害。只是想到自己还在対木练弹针,心中徒生戚戚,她仍需更加努力。
打开漆木盒子,遒劲的枝干映入眼帘,指腹滑过积压在枝干上的雪,点缀在其间的红梅。
李安好不禁感叹道:“很美,”针脚细密,将白雪、红梅、虬枝很完美地呈现了出来,“很漂亮。”
“两日后初雪至,姑娘围着这件斗篷去参加柔嘉公主的红梅宴,正应景,”小雀儿也忍不住凑近,勾着脖子往盒子里看。
闻言,李安好眼底顿起波澜,小雀儿让她围着这件斗篷去,是脱口而出还是意指什么?抬眼看向苏娘子,见其眉目含笑,并无什异样,她只以为是自己多心了:“宝樱,给苏娘子拿一百两银子。”
“姑娘,使不得,”苏娘子连忙推拒:“您救了我们母女,我们母女的这两双手就是您的。”
天丑已经递话过来,待初雪后,主子见了这位,她和小雀儿就会被除名,从此跟随凤主。只现在她还不知道如何跟小雀儿说,要知这丫头天天惦记着天甲的名呢。
“拿着吧,”李安好取出斗篷披在身上:“后日我就围着它去柔嘉公主府。”
苏娘子高兴极了:“姑娘喜欢就好。”
见状,李安好心不由得漏跳一拍,那位难道会去?
傍晚里,天忽然变得阴沉,屋外风呼呼狂啸,听着就凉飕飕的。
次日下午便飘起了雪,简陋的马车压在薄薄的雪上,发出咯吱咯吱声。马车里江嬷嬷紧紧抱着胸口,衣襟里藏着慧余方丈留字的庚书,她现在是归心似箭,时不时地催促:“汤大家,这雪越来越大,咱们再快点。”
“老姐姐别着急,再有半个时辰就到府里了。”
还有半个时辰!江嬷嬷想说她一息都等不了。
熬着……熬着,老马终于从侧门进了府里。到了二门,江嬷嬷不等马车停稳,就跳下直奔后院。
而此刻宁余堂里的老夫人也是坐立难安,她算计着时间差不多了,可这天却下起了雪,来回在屋里踱着步,也不用丫鬟扶着。
冒雪跑进宁余堂,还没进屋江嬷嬷就叫了起来:“老夫人……老夫人,奴婢回来了。”
屋里,老夫人脚下一顿,摆手示意丫鬟们全都出去。江嬷嬷入内立马关上门,身上的雪沙都来不及拍,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走时老夫人交给她的小册子:“您缓口气再看。”
听这话,老夫人哪还顾得了那么多,一把抢过册子打开,见着那四个字,双腿一软就要下跌,江嬷嬷一步上前抱住:“让您缓口气再看,”浑浊的泪淌下。
贵不可言!
屁股刚沾着榻,老夫人立马吩咐江嬷嬷:“去点盏油灯来,”安好决不能步了钟家姑娘的后尘。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地支持!!!还有两章女主就成婚了。
第29章
江嬷嬷将油灯端来, 见老夫人含泪轻抚着庚书上的八字,心中也是酸涩极了:“寻寻觅觅不得意,原是良缘已天注定。”不说现今, 两年前老夫人下江南养病就有意带上三姑娘, 可终因舍不得, 心里存着一丝奢望,愣是将正当龄的三姑娘留在了京中。
这就是缘法。
“我也没想到安好会有这么大的福气, ”若不是察觉御前的范公公对自家的态度不对,她是万万不敢往那处想。安好十九了,明年连参选的资格都没有, 谁能料到皇上的心思会在这?
“您没想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江嬷嬷又去拿了个小铜盆放到炕几上:“昨儿天没黑, 奴婢就到了护国寺。那慧余方丈真真是得道高僧,奴婢才跟着小沙弥入了厢房,就有僧人来请。”
老夫人不再盯着庚书看了, 望向江嬷嬷:“你昨儿就见到慧余方丈了?”
“是,”江嬷嬷见老夫人面上露了不愉,便笑着解释道:“今儿奴婢给三姑娘抢了个头香。”
原还怪江嬷嬷让自个在府里干等, 一听是因这事,老夫人立时就转了晴好:“是要给三丫头上炷头香, 请佛主保佑她太太平平。”待哪日圣旨下了,她还得领着大儿亲自去护国寺祈福。
心里有了底再看皇帝娶妻, 那年岁小不经事的反而不甚适合, 毕竟头上压着嫡母太后和生母太妃,若有不慎,怕是要拖累皇帝。倒是她家安好性资敏慧,行事又面面俱到, 能顾全大局手面也不狭隘。
“对了,光禄寺卿家可去合了八字?”
这事她正要提,江嬷嬷手点了点老夫人拿着的庚书:“慧余方丈给看的,相克,大凶。”
“难怪没了声音,”老夫人恋恋不舍地又看了眼庚书,才将它给了江嬷嬷。屋外寒风呼呼地吹,雪沙打在窗棂上发出啪啪的声音。亲眼看着庚书被烧为灰烬,她才稍稍安心。
“因着明年大选,不少官家闺秀都提前来京,”江嬷嬷心中多少有些担心:“估计今年柔嘉公主府的红梅宴要比往年更热闹。”目睹了勇毅侯府的那场算计,她也是真怕再出什么意外。
老夫人正忧虑这事:“柔嘉公主府都发了邀帖,安好若是不去,恐怕外头又要传她体弱。”除了三丫头,六丫头也在受邀之列。想到之前五福玉香球的构陷,她就有了决断,正好周氏近日受了寒。
“等你歇好了,就去一趟北苑小佛堂,让周氏暂时搬回浅云院。”
闻言,江嬷嬷立时便会意了:“二夫人确实不宜再住在北苑,”母亲生了病,作为女儿总要侍候在左右才行,“老夫人,您看是不是安排严嬷嬷教授三姑娘宫规礼仪?”
“不用,那样太打眼了。”
皇帝娶妻不是纳妃嫔,非一朝两夕的事。待圣旨下了,宫里自会有安排,那时开始学也不迟。
晚上风停了,飘起了鹅毛大雪,夜半京城悄没声地裹上了厚厚的银装。占据了城东整条壶口里弄的奉安国公府,院落、长廊檐下灯笼还亮着,映照着白雪,衬得夜更为静谧。
血……血流一地……“敕造奉安国公府”的牌匾嘡啷一声掉在石阶时,被禁卫踏碎……
睡梦中的陈氏元若满头大汗,似经受着极大的痛苦,娇美的五官歪斜扭曲,身子抽搐着在不断地挣扎,干裂的唇口大张着。
“不……不,”头忽得向左,眼皮下的眼珠子在滚动着,她像是极力在挣脱什么,梗着的脖颈一转,头又倒向了右。
刽子手刀落,奉安国公府九族被诛……城外乱葬岗堆满了残尸,引来了老狗野鸟……汪汪汪……
“不要,”眼皮突然掀起,一拗坐起身,陈元若惊恐地紧抱自己快速退到床角,暴凸的眼珠子中没有神光。
“姑娘,”披着袄子的丫鬟撩开床帐,见主子又把自己紧缩到床角,心疼不已,放轻了声音安抚道:“姑娘,那只是噩梦,咱们好好的,承恩侯府的岚姑娘也好好的,不要怕。您看看奴婢,奴婢是碧云。”
听着熟悉的声音,沉浸在梦中的陈元若渐渐的清醒了过来,开合着口:“碧碧……云,”双目被点亮,转动眼珠子扫视周遭,一口气泄掉,倒在了床头,“我又做噩梦了。”
“姑娘身子还未痊愈,夜里睡不安宁也属正常,”碧云端了一杯温水坐到床边:“您出了许多汗,唇都干裂开了,奴婢服侍您喝点水。”
自一年前,她家姑娘和承恩侯府的那位岚姑娘在贤亲王府落水被一同救起后,就噩梦不断。半年前,在护国寺陪了太后娘娘一个月,再回国公府倒是安生了。可这才过去多久,那邪祟竟又缠了上来。
陈元若没有回应,两眼呆呆地看向前,这真的只是噩梦吗?从去年九月初九到今天,她就没做过旁的梦,全是它。从散碎的血腥画面到如今的完整情和境,它在一点一点地完善。
碧云已经习惯了,拿着调羹舀了水送至主子嘴边。
麻木地张开嘴,品到了甘甜,陈元若闭上双目,两滴泪溢出,脑中是姑母吊死在慈宁宫的画面,奉安国公府的厄运就是从这开启的。她穿着宫妃曳地裙跌跌撞撞地跑到慈宁宫外,全是禁军,遥可见帝王颀长的背影。
堂堂皇太后,一国之母,到底犯下了什么事才会自戕于慈宁宫,引得圣上震怒,诛杀奉安国公府九族!
姑母,您为什么会在新帝登基未满三年就搬去护国寺?是真的心系天下为国祈福,还是……还是逼不得已而为之?
喂完半盏茶,碧云拿帕子给主子擦了擦嘴:“待天亮了,奴婢还得去回了夫人,再请姜太医来看一看,”掖好帕子,继续喂水,“今年柔嘉公主府的红梅宴,姑娘还是别去了,万一再被冻着,那就……”
“不,”陈元若蓦然睁开眼睛,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我要去。”若真如噩梦所示,那能在帝王之怒下救奉安国公府的就只有一人。
皇帝的妻子,李氏安好。对,就是现任宁诚伯那位年已十九的嫡女。
她怀疑噩梦所示是真,还要多谢朱薇岚那个贱人。因为这些莫名而生的噩梦,她想到了与自己一同坠湖的朱薇岚,便让奶嬷嬷的三个儿子轮流盯着承恩侯府。
九月二十九日那天,朱薇岚利用疯马欲害宁诚伯府三姑娘,已说明了一切。朱氏贱人与她一样,都预知了一些……一些以后可能会发生的事。
只她与朱氏贱人不同,朱氏看不清,以为害了皇后,结果便会不一样。
可她却知皇帝从未想过自奉安国公府又或是承恩侯府择妻,所以自己亦未想过去动皇后。
且奉安国公府的先祖于宁诚伯府有恩,这对她日后相求之事有助益。只是在梦里自己骄傲得像只孔雀鸟,并没有去求皇后。
雪一直下,至第二日午后才停,天放了晴。屋里烧着银霜炭,温暖如春。李安好拿着个花绷子窝在榻上看着九娘领着小雀儿教导几个新“徒弟”,看够了低头绣两针。
先前答应宏哥儿,要给他绣三只香囊。半个月过去了,就还有最后一只没绣好。
旬嬷嬷带着几个粗使婆子走了趟大厨房,背回来两大筐的菜,交给了宝鹊后净了手,回房换了身衣裙入了堂屋:“二夫人昨儿才搬回浅云院,今儿一早就闹上了宁余堂。”
围着九娘母女坐的几个丫头都有些愕然,纷纷看向神色无异样的姑娘。
“看我干什么?”再有几针,小老虎的耳朵就绣好了,李安好手下没停:“祖母既然已开口让六妹妹侍疾,就不会因着二婶不愿而改变主意。”况且亲娘都病了,李安馨还去公主府参加红梅宴,这是置公主名声于不顾。
“二夫人和六姑娘这是还没死心,”旬嬷嬷给李安好添了茶,后站到一旁伸头去看姑娘的花绷子,瞅见那只尚缺一角的小老虎耳朵,不禁笑着打趣:“您这只小老虎香囊是准备给七少爷拿来装压岁银子吗?”
李安好也乐了:“不会绣到过年的。”周氏和李安馨打的什么主意,她心里大概有点底。
皇帝修缮坤宁宫,娶妻在即。这当口柔嘉公主邀各家闺秀齐聚公主府红梅林赏梅煮酒,难免会叫人遐想连篇,周氏和李安馨自然也不例外。她们这是想与天赌,奋死一搏。
还真是自私又可恨!
不说皇帝会不会去柔嘉公主府,单论李安馨欲要在柔嘉公主府算计皇帝这份心思,就是罔顾宁诚伯府全族的命。母亲在世时,就说周氏为人太“独”,做不得世家宗妇,真是一语中的。她教出来的李安馨,也是一样。
而历经之前种种,也应了舅母所言,周氏母女聪明有余眼界不足。可眼界不足看不清大局,太聪明只会使其自视甚高,不但不美还很致命。
周氏抱病,拉着女儿在宁余堂苦苦哀求。一开始老夫人还没多想,后见她们不依不饶,就不禁往深里想了,终着人叫了二老爷回来,直接将周氏母女关了禁闭。
十一月五日清晨,李安好在宁余堂陪着祖母用了早膳,说了会话,旬嬷嬷就来禀,车马备好了。
老夫人赶忙起身,让江嬷嬷把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柔嘉公主请的都是尚未出阁的深闺淑女,祖母也不好陪你去,”将做工精致的香囊塞到孙女儿手里,叮嘱道,“若是遇到什么事也不要慌,这香囊里是两千两银票……”
“这个安好不能收,”李安好又将香囊塞回祖母手里:“您放心吧,有钱能使鬼推磨安好还是懂的,银票、金票,我都带足了。”
水至清则无鱼,外祖虽是寒门出身,但位高至吏部尚书,能拿的多少拿了一点。外祖母又深谙商户那些道道,家底交到大舅母手里并不薄。
母亲留给她的也都很实在,除了孤本、珍物,金银居多,庄子、铺子亦都是地段好的。经多年经营,外加舅家暗里补贴的,还有外祖留给她的那份嫁妆,她手里光银子就有十万两之多。
原是打算留下整银以备不时之需,零散拿来置产,现下情况有变,还是留着银子用。
孙女都这样说了,老夫人也就不再坚持,转眼吩咐旬嬷嬷:“你要把姑娘看好了,千万不能大意。”
“请老夫人安心,奴婢定寸步不离姑娘。”
旬嬷嬷的出身,老夫人是知道的:“遇到那难缠的,你也别惧,护好主子最重要。”
“是,奴婢谨记。”
虽还是放心不下,但也只能深叹一声。老夫人送她们到院门口,看着孙女儿上了轿子走远了才转身回去宁余堂,脚刚沾着堂屋的地,就推江嬷嬷去一边:“把佛像请出来,我这心里不安,想上柱香,念会经文。”
这是要临时抱佛脚,江嬷嬷随她:“奴婢这就去请,让丫头给您多拿两个垫子放地上。”
李安好的马车出了荷花里弄,拐进明程主街。旬嬷嬷领着小雀儿跟在主子身边服侍,宝樱、宝桃几个则坐在后头的那辆马车里。
抱着汤婆子倚靠着车厢,李安好看着规规矩矩跪在旬嬷嬷下手的小雀儿,故意含糊其辞地逗她:“今儿出门带针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