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你们还不是依旧要去。”
马车内,达西起先一直保持着沉默,他从未想过会有一天主动去赌场。
既然找他要了入场券,临场再提劫匪可能逍遥法外,是在耍他吗?“只要找到劫匪,总有办法让他认罪。”
凯尔西状似无意问,“哪怕起初的代价昂贵了一些?”
达西坚定点头,没有问昂贵是多贵。
凯尔西也满意点头,有人愿出本金就好。
雷斯垂德有种不祥预感:忽然觉得魔鬼问得别有用心。
——
薄荷赌场。
灯光错落,酒香浮动。
灯红酒绿中,三人踏入宫殿般的豪华赌厅。
一根根大理石圆柱,分隔开了一桌桌不同赌局。耳边尽是骰//子开盅、转盘旋转与金币叮叮咣咣的散落声。
班杰明父子被劫走的金币,约合三千英镑。这笔现金不是帽子店的净利润,而是社交季时必备货款与收入的总合。
三千英镑,一楼赌厅的常规赌本。
此时,一张三千英镑的汇票,轻飘飘地被兑换成了筹码。
交钱时,达西没忍住眼角抽了抽,雷斯垂德终于明白为何要找达西同行。只见凯尔西已接下筹码,驾轻就熟地在赌场内穿行。
赌场顾客名单全都对外保密,苏格兰场想老板主动给予是做白日梦。
今夜,三人想要找到劫匪只能凭自己的本事。如果一楼没人,能不能从一楼找到二楼甚至三楼,也都看你的赌本够不够。
一小时过去。
雷斯垂德前前后后寻了几圈,特意在黑杰克赌局的几个桌台四周多找了几遍。是有两三个抽雪茄的人,但都不是目标对象。“一楼似乎没有发现。”
达西也摇摇头,赌场如同迷宫。他没有迷失其中,但也没见到嫌犯的踪迹。
下一刻,旋转楼梯上方传来声音。
“两位,上楼吧。”
凯尔西将塞了一把筹码楼梯口守卫的侍者,随意地倚靠在栏杆手,朝楼下两人勾勾手指。
「你什么时候上去的?」
雷斯垂德抬头,难掩满脸惊讶。从一楼到二楼所需的赌资绝对要上万,能让三人一起上楼,岂不是要三万赌资起跳?
两个劫匪抢的钱,也不足以让他们登上二楼吧?
直到目前,还没听闻伦敦发生其他相似抢劫案的消息。
如此想着,雷斯垂德慢达西几步也上了楼。
他猛一见到凯尔西手中的托盘,毫不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托盘上筹码如山。他有些头昏目眩,这里有上十万了吧?“班纳特先生,你!你!你……”
短短一个小时,在纸醉金迷的销金窟,财富来得竟是如此容易。
凯尔西根本没在意手中筹码,声音低沉而冰冷,给雷斯垂德当头浇了一盆冰水。“赌,会让人倾家荡产,更会让人万劫不复。
别想钱多钱少,这一层不仅仅压筹码,还能压你认为值钱的东西。快看角落那桌,是我们要找的劫匪B。”
啊?什么?
雷斯垂德正早遭受一大波的金钱攻击。
他记得凯尔西不否认自己是赌场常客,又怎么解释其如同点金圣手般地让赌资翻倍、翻倍、再翻倍?
这样一个魔鬼,郑重警告别人千万别赌?
不过,劫匪B?
罪犯出现了。这点让雷斯垂德瞬间清醒过来,越过重重人群,看向了左侧角落里的高瘦男人。
一个三十多岁的高瘦男人,颤抖着离开座位。
他的脸色惨白,刚刚把面前的赌资输得精光,还包括了一些古物。他身后站着的人,可不就是劫匪A。
“很好!你们果然在这!”
雷斯垂德抬脚便冲向两人,不等他开口,劫匪A已经警觉,立即朝前一步护到了高瘦男人身前。
劫匪A哈尔环视四周暗道糟糕,万万没有想到被堵在了赌场里,苏格兰场的人居然能混到二楼了。
他只能先声夺人,“追到这里,你想要做什么?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居然敢放肆乱来!”
雷斯垂德被气笑了。“贼喊捉贼,你叫得比谁都响!敢光天化日去打劫,还不许我来抓人归案?脑袋都被筹码堵住了吗!忘了被害店主父子都是人证,能证明你的罪行!”
哈尔一时词穷,全伦敦都说苏格兰场办案效率低下,为什么这次不到五天就被逮个正着。
下意识想请示戈登先生,又硬是忍住没回头。事到如今,他要一力担下所罪名,不让戈登先生沾上污名。
此事一出,二楼瞬时安静。
人们没着急再开局,都纷纷探头看着此地情况。
被众人围观的戈登,却完全不在意挡在身前的忠仆。
他一双眼睛红到快要滴血,正死死盯着被交换到凯尔西手中的古物。
凯尔西以手里的筹码,高价与人交换了戈登输掉的资本,其中正包括班杰明父子的钱款。
这些不由她赢回来,想让赌场或戈登赔付,简直是痴人说梦。
其中也有一枚戈登祖辈留下的从男爵勋章。
戈登只觉头晕目眩,不由神色恍惚。想他祖辈也曾获得从男爵的爵位,一代一代之后,虽然到他时没继承爵位,但也过着富足的生活。
半年前,想着玩玩无妨地踏入赌场,不料越发离不开。等回过神来,他居然已经输掉了田地、祖宅、古董、现金等等资产。
这次实在没赌本,铤而走险想博最后一把。
正好勾搭上了安西娅,让哈尔带着她踩点帽子店,闪电式地抢了一笔钱。
抢来的三千英镑,再压上戈登家最后的祖传物品,为的就是今夜逆风翻盘。
戈登越发想不通,这几天他的运气爆棚,纵有小亏但本金翻了好几翻。
今夜更是在一楼赚足了赌资上到二楼。明明他就要把一切都赢回来了,怎么就差了一副牌,手里的资本又全输了出去?
“你,和我赌最后一次!”
戈登越想越恼,一把推开面前的哈尔,额头青筋暴起冲向凯尔西。“我们赌最后一次,我赢,这些都归我。你赢,我什么都交代!什么都可以!”
此言一出,人群炸开了锅,都是议论纷纷。
听戈登话里的意思,他还真是一个劫匪,这太疯狂了!
赌场每天都在上演疯狂的戏码,继那些破产者后,抢劫者也出现了。
这必须要引起重视,他们可不想也被当做肥羊遭遇打劫,决不能放过戈登一伙。
面对戈登的濒临癫狂,凯尔西冷笑起来,这样的赌徒永无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什么都交代?别开玩笑了。赌场里的话,永远不值得相信。”
凯尔西拿起从男爵的徽章,轻轻吹了一口气,似吹掉上面不存在的灰尘。
“你想赢回它?赢回祖先的荣誉?很抱歉,从它你被放到赌桌的那一刻,就再也捡不回去了。”
戈登捏紧双拳,说不清是愤怒还是痛苦,身体都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认清现状,你没有赌本了,能做决定的人是我。”
凯尔西微抬下颚,对戈登晃了晃徽章,“回苏格兰场认罪,也许为你的敢作敢当,我还能将它还给你。否则它只会被扔进下水沟,你家族拥有的一切荣耀将永坠污秽。别说我不够绅士,现在给你机会,请选吧。”
几米开外。
黑纱帽遮面的贵妇,目睹了这一幕。她的视线落在凯尔西身上,对女管家招手低语:
“听说威尔逊那老家伙去了约克郡,找迈克罗夫特的弟弟。那么我试一试今夜的赌场之王,你说谁能揭开十五年前的谜?”
“我的夫人,谁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查出真相就好。”
管家沉重地说着,又急速低下头。险险避过了凯尔西扫视而来的目光,这位好敏锐的感官。
第17章
最终,戈登选择去苏格兰场交代犯案经过。
没有舍弃祖传徽章,也没将一切罪名推给忠仆哈尔,也许是他能保住的最后一份尊严。
继戈登、哈尔、安西娅认罪伏法,凯尔西也将被劫钱款交还班杰明父子,还给了达西一大笔钱,而达西坚持不收本金之外的赢款。
不管如何,这次抓凶让凯尔西小赚一笔。
四千英镑可能买不到足够好的地段,且屋内设施也不够理想,却已能在伦敦买一栋房。
只是伦敦的房产多为亲族继承,一辈传给下一辈。
谁也不嫌手里房产多,闲置房屋大可出租。除非超高溢价购买,等待一套合心意的房子出售,可遇而不可求。
凯尔西拜托胖老板留意此类消息。如今她有钱在手先做计划,却不着急立刻购入。
至于为了积累财富多去几次赌场?她从一开始就没此打算。
别说小赌怡情,实则只有十赌九输,不输只因出千。
千术包罗甚广,不客气地说记牌、算牌、听牌都能算在其中。凭此技上了赌桌,就不是普普通通的赌客。
凯尔西深知此技不可多用,更不会将开赌场的人当傻子。赚钱方式千千万万,沉迷赌场最不可取。
对她而言,此行赢钱与否反而次要,倒是有可能引来一些潜在想要破案的客户。
“这是罗宾森夫人给您的宴会请柬。”
宾利在抢劫案告破后上门向致谢,“ 我也诚挚邀请您一起前往宴会。”
虽然凯尔西早前表示不多收破案费,只需以三百英镑登报感谢络腮胡,但宾利还是再度登门。
一方面致谢,另一方面送来邀请函。在他看来表示亲近,促进友谊发展,当然是一起去参加宴会。
“班纳特先生,五月的伦敦气温刚刚好,是出游的好时节。此时的宴会,下午赏花,夜间跳舞,不能更舒适。”
宾利提起宴会,洋洋洒洒地说了一长串。在他的描述里,不能错过罗宾森庄园的主要理由,是它的鲜花醉人。
“风信子、郁金香、西洋赢草、倒挂金钟、大丽花等等,花圃的每个角落都能见到不同惊喜。
很多年前,乔叟就赞叹过,‘众多宣告五月来临的花蕾,排着节日列队将田野点缀,比一比谁的勇气最为超绝。’”
宾利说着仿佛置身芳香怡人的花圃,“哪怕菲茨威廉不怎么热衷舞会,他也会去走一遭。班纳特先生,如果你错过了这次,就是错过了今年的春天。我恐怕你会伤心的。”
宾利满脸真诚相邀:所以,去吧,去吧,一起去吧。
「但我的世界,鲜少能容下伤心。」
凯尔西当然没有直言打击宾利,而微笑着细读起邀请函。
落款是罗宾森夫人的签名,其措辞诚挚,还提到了在薄荷赌场的惊鸿一瞥。
‘当您让戈登先生做出选择,以家族徽章阻止他深陷泥沼,便让我见到您的仁义之心。能目睹仁义,是我的荣幸。’
这两句话让凯尔西没有直接拒绝宾利。
凯尔西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宾利先生,我明白你希望能与朋友分享美好,可我对罗宾森夫人并不熟悉。不知能否介绍一二,让我避免可能出现的尴尬。”
介绍?
当然没问题。
五六十岁的罗宾森夫人,是一位寡居的贵妇。
在已婚女子无财产权的英国,如遇丈夫早亡又是另一种情况。
如果签订过夫妻协定,寡妇有遗孀产权,通常是丈夫财产的三分之一,可归由她自行安排。
对罗宾森夫人的过去,人们所知不详。
大致听闻她早年丧夫丧子,七年前来到伦敦置产。常年往来于欧美两个大陆,经营与香料相关的越洋生意。
“罗宾森夫人与众不同,曾经有不少绅士向她求婚都被拒绝了。据说是为了完成亡夫与早逝孩子的心愿,坚持独身做起了生意。
早年有过不少非议,如今都渐渐淡了。只要罗宾森夫人回到伦敦,她就会不时举办宴会,让年轻人们相聚在鲜花盛开的庄园。”
多善良的人,自己无法拥有幸福的家庭,就促成年轻人们的美好婚姻。
凯尔西略有所思,此次邀请恐怕并不单纯,总不会像邀请宾利那般只为赏花。
“好,一起去赏花。”
凯尔西没有多加揣测,回以一封拜访信,赴下周二的宴会。
**
五月十五日
伦敦郊外·罗宾森庄园
夜间九点,晚餐结束,舞会开场。
小提琴奏响悠扬前奏,热情的男男女女已滑入舞池,成双成对开始合舞。
舞池外,男人们端着酒杯,三五成群地聊着天。女人们坐成一排排,轻轻摇动扇子,亲密地低语谈笑。
凯尔西悄然站在一角,静默地观察着人群。女士们的着装与罗宾森庄园的整体风格一致。
她们头上戴着不同的花饰,茉莉、石榴花、矢车菊或山楂花,有些与佩戴的珠宝相得益彰,有些配上所用香水反而画蛇添足。
“不去跳舞吗?”
略带沙哑的女声响起,罗宾森夫人款款走到角落。“我还期待班纳特先生的舞姿,与会您的赌术一样高超。”
晚宴前,凯尔西与罗宾森夫人稍稍寒暄,也算彼此认识了一番。
“让夫人失望了,舞池上,我可不敢献丑。”
凯尔西浅笑着回应,就见罗宾森夫人轻摇扇子,显然认为她的话是托词。
有时候,说真话没人信。她确实对当下的舞会并不熟悉,不论男女舞步,全都要好好观察一番。
罗宾森夫人微微侧头,示意凯尔西向西看。达西与几位男宾站在另一角落,也没有要邀请谁跳舞的打算。
“其实可以理解,年轻男士都差不多,不着急找人陪伴。那样也好,慢慢寻觅对的人。毕竟有太多美好的女士,温婉贴心,明媚动人,天真烂漫等等。班纳特先生,你认为哪一种更合适呢?”
“这或许要看命运的安排。”
凯尔西笑不多语,并不认为罗宾森夫人只是来闲聊感情选择。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位夫人的妆容略厚,难辨真实脸色。
此时,侍者端着一托盘的饮品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