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西不会夸口有百分百的把握。询问需要技巧,调查人的语气、神态等等,都会影响被问话者。她只戏谑地打量雷斯垂德,“探长,我们不一样。可能你过于严肃,不够和善可亲。”
雷斯垂德:见鬼的不够亲善,是不够蛊惑人心吧!
一小时后。
雷斯垂德面无表情地看着屋内三人,亲眼见证班杰明父子的神色变化。
案发五天以来,他不只十次地来此询问案情。
每次,班杰明与比尔都愁眉苦脸地回忆,却一直说不出更多有价值的线索。
今天,凯尔西坐下不到十分钟,三人随意聊着帽子制作,天马行空到完全脱离案情。
班杰明父子俩很快一扫不安,僵挺的身体也放松下下来,一脸信服又安心地看向凯尔西。
雷斯垂德在短短一天内,第二次看到类似表情,父子俩面对凯尔西就像面对神父,说得再夸张些就像面对天使降世。
不知不觉,班杰明父子在凯尔西的循循善诱中,两人说了不少事零碎细节。比如绑匪A的身高位置,比如绑匪们进店时,他们为什么没引起警觉。
只见凯尔西将线索都糅合联系在一起,速写本上已有几幅画像。
“嘶——”
班杰明倒吸一口凉气,对着肖像画频频点头。“对!拿刀劫持我的人,就是他。”
雷斯垂德定睛一看,分别是劫匪入店的场景再现,还有劫匪A的正面肖像画。他努力五天没结果,魔鬼一小时成功。这个世界还讲道理吗?
第14章
现在已知劫匪A,三十岁左右。长相、身高、身材、发色都很普通,伦敦大众口音。
尽管凯尔西画出了A的肖像,但不得不说那张平平无奇的脸,简直是在人群里如水滴入大海,很难寻找到。
凯尔西转而问及劫匪B,“班杰明店主,你对劫匪B的描述很少。请两位回忆一下,有关劫匪B,他有任何面部特点吗?为什么没有提到他,他是不是一直没说话?”
劫匪A率先走入帽子店,他不是凶神恶煞的面孔,才让班杰明父子之所以毫无防备。
另一方面,A的穿着很正常。在五月的伦敦,精品帽子店里常常能见如此男士着装。
A衣着整齐,和大多家仆相似,像要为主人来店里订制帽子。
相对而言,有关劫匪B的情况就模糊得多。
班杰明只在慌乱中扫视几眼,B的衣着有些泛黄,又似乎是高档面料。
B在A之后进门,就像主人后一步到。至于B的说话声?
比尔确定他没在被打昏前,没有听到B开口。
“劫匪A先进店,很快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劫匪B随后进门,他在A的后方,我看不见他,也不曾听到他说话。”
当时,班杰明正对劫持儿子的A,但注意力全放在儿子被困身上,也没有留意随后来的B。“我也想不起B的样子了。他进门后好像没有动。”
凯尔西问,“劫匪B拿起钱袋,你怎么说他没有动?”
“是没有走动。”班杰明的回忆渐渐清晰,“当时,A让我交出钱袋,扔到B的脚边。我扔到了帽架上发出响动,B弯腰拿起钱袋。”
班杰明最终确定地指向帽架的一侧,“B从进门后,一直站在那里。”
雷斯垂德不解,“你给劫匪B钱袋,还没看到对方的脸?”
“探长帮个忙,去帽架边站着。”
班纳特却示意雷斯垂德起身,模拟劫匪B的站立位置。
「为什么是我?」
然而,雷斯垂德的身体比思想听话。他已经站起来,默默叹气走到帽架边。
帽架右侧有一扇窗。
此时,阳光照进来,在人脚边落下一道影子。
凯尔西看着窗户与影子,案发是下午三点十分,而现在是午后两点。这就不难弄清为什么班杰明没看清劫匪B。
“上周六,下午三点多,雨后放晴。再过一小时,按照阳光角度变化,探长所站的位置,其大部分都会被阴影遮住。”
雷斯垂德愣了愣,他怎么没想到这点。
凯尔西已随手拿起一张纸,走到雷斯垂德身边。以纸遮掩不断变化角度,在他身上打下阴影。
“店主你看探长,对照着想一想。”
凯尔西让班杰明回忆,“劫匪B被阴影遮住了哪些部位?”
班杰明尽力回想细节,他擅长设计制作帽子,对色彩变化较为敏感。
“B的下巴处有些许光亮,他没留胡须,下巴有些尖。衣领的扣子全是暗的,但衣摆有些光亮。”
凯尔西不断微调,根据阴影变化,最终推算出劫匪B的大致身材与身高。
她让雷斯垂德双脚垫起,再努力收腹,就向班杰明确认,“劫匪B,比探长高1.5英寸,而且比探长要瘦一圈,对吗?”
“对对,而且他的发色更浅些,大概是浅棕色。”
班杰明不断点头,他提起一个细节,“我被劫持出店后,B先上了马车,但他直接坐下,没有挂起车帘。是A挟持着我,让我再去挂好车帘。”
从这点来看,B很像习惯了发号施令。
不过,班杰明当时很担心昏迷的比尔,不知儿子在店内如何,压根没再注意B的面貌。然后他就被迫飞速驾驶。
“我只能确定B 的长相不引人诧异,所以没有太深的印象。后来,一路上都是A在指挥我该怎么走。金丝街丁字路口,A让我直接朝街口停着的马车撞过去。
我害怕极了根本不敢,A直接从后方拽起缰绳驱动马车,但没想到有一个络腮胡跳了出来。这时A松手了,他让我急转弯朝纵向南方逃。”
班杰明想起那一段额头冒冷汗,那一刻对他来说简直就像搏命,生怕马匹发狂导致车翻人亡。“我匆匆急转弯,刚一驶离金丝街范围,脖子上挨了一下被打昏。”
雷斯垂德轻咳一声,他有话要说,能结束道具人的姿势了吗?
凯尔西早就重新落座,对挺立的雷斯垂德疑惑地眨眨眼。「探长,你为什么还不动?哦,我是忘了叫停?抱歉,还以为你是喜欢这种站姿。」
别问雷斯垂德为什么能从一个眼神能读出一长串意思。
问,就是被魔鬼戏弄惯了。
雷斯垂立即收势,在班杰明父子面前,努力维持苏格兰场警探的威严。
“上周六我查过你们伤,被打晕的位置一样,都是施力准确致昏的部位。你们被敲那一下都挺重,才会昏了一个多小时。
班杰明店主,今天你想起了一些细节,那么直至你昏迷前,劫匪B真的一言不发吗?”
“不,他说过一句话。”
班杰明被迫驾车的高度紧张中,听到过B唯一一次开口。“但我记不清楚了。或该说,我当时就没听懂。A先说了‘布拉XX,费XX’,B说到‘不,是马XX’。”
啊?
雷斯垂德听得一头雾水。请问这是人类说的英语吗?
“应该是英语。”班杰明不敢百分百确定,“应该是我听不太懂单词。”
凯尔西想着,手指缓缓敲击桌面,随即站了起来。“店主,劫匪B是在哪里说的?”
“抱歉,我记不清了,只确定在金丝街车祸差点发生之前。”
班杰明无助地苦笑,那时他提心吊胆,实在没注意周边环境。
凯尔西果断地抬步朝店外走,“沿着上周六的路,我们再来一遍。看看能不能确定方位。”
“再走一遍有用吗?”
雷斯垂德问归问,也紧随其后出了门。
马车是上周六的肇事马车。
这辆车原为班杰明所有,警方检查完后刚刚归交还给他。
凯尔西坐到了劫匪B的位置,雷斯垂德则在A的位置。班杰明依旧充当车夫,比尔坐在他的身边。
“这辆马车,我里里外外查了三遍。没有脚印,被擦掉了。只有一点异常,你手边的位置,发现了些许烟叶,已做证物收集起来。”
雷斯垂德指着凯尔西座椅的一侧,“询问过班杰明父子,他们都不抽烟。不确定是客户家回程时沾上的,还是劫匪留下的。”
“烟、丝。”凯尔西缓缓念着若有所思,又语带遗憾地说,“可惜,对此我了解不多。不然能从烟叶品种、产地等等,推测出更多可能。”
雷斯垂德眼睛一亮,“哦!真的可惜,居然有班纳特先生不懂的事物。”
“我无法全知全能。如果这点让你心生愉悦,我亦很荣幸。”
凯尔西坦然承认而并无恼意。她又不抽烟,以前遇到这类线索,专业鉴定科的同事能进行比对。“因此,我很希望有能力相当的同伴出现。”
雷斯垂德的笑容僵在嘴角。能力相当说的肯定不是他,再来一只魔鬼,对他来说是一道送命题。
马车陷入沉默。
三人慢慢行驶,班杰明努力回忆,始终没有头绪。
直到一个转弯,路边响起叮叮咚咚的钟摆声,从路口的座钟店里传出来。
“是了。是在这里。”
班杰明猛地一拍大腿,“我想起来,当时有钟摆敲了一下。‘咚’的一声,劫匪A就说了「布拉XX,费XX」,随即B就开口了,「不,是马XX,加……」之类的。”
雷斯垂德下了车,环视四周一圈,没有任何特别的东西。更别说找到什么存在,能和劫匪两人乱七八糟的话语对上。
凯尔西后一步下车,听着座钟的敲击声,想着劫匪AB的种种作为,眼眸微动忽而开口。
“「黑杰克(BLACK JACK),压斐波那契率。」「不,是压马丁格尔率,这个算法可以直接加倍,这样来钱更快。」”
什么?
雷斯垂德更加迷糊了,他只听懂了黑杰克。
凯尔西又说了一边,放慢了语速,便于班杰明辨别。“班杰明店主,劫匪两人说的是与黑杰克、斐波那契、马丁格尔有关吧。”
“对!对!对!”
班杰明一个劲地点头,这正是他复数不出来的词。“都是什么意思?”
“黑杰克是法国传来的赌博方式,而斐波那契与马丁格尔,是两种不同的赔率计算体系。”
凯尔西对雷斯垂德露出安抚式笑容,“探长无需懊恼,你曾经说过赌博不好。如此看来,听不懂不是愚蠢,而是好事。你说对吗?”
如果不多这个反问,也许更能安慰到人。
“确实赌场是有钱人的去处,我从不凑热闹。”
雷斯垂德不想在班杰明父子面前问凯尔西怎么想到这些。
他尽力转移话题,“劫匪两人懂这些赔率,看来他们是常客。很好,现在多了一种侦察方向。还有其他疑点吗?”
凯尔西对班杰明父子鼓励地笑了笑,“你们很不错,找到了一个有用的发现。还有一方面的情况,你们尚未提及,班杰明帽子店与谁发生过矛盾吗?”
此时,比尔不确定地开口。“帽子店是有不少同行竞争,我们和一家店关系特别不好,就是金丝街上的艾森家。”
“是吗?”
雷斯垂德皱眉,那正是宾利与达西去的那家。
顺带一提,它是达西投资的产业之一。
这不巧了吗!
第15章
“好的,艾森帽子店。”
凯尔西面不改色,鼓励班杰明父子畅所欲言。他家的店被劫匪事先踩点后打劫,是有可能源自竞争对手的恶意挑事。“具体说说有什么矛盾。”
班杰明偷瞄雷斯垂德一眼。之前,他不是不配合警方,而是明知艾森帽子店背后有依仗,怕说出怀疑反而越发惹祸上身。
雷斯垂德深呼吸,能够确定他被歧视了。
做苏格兰场警探真的好难,还要给案件当事人足够的安全感。
班杰明解释他带着比尔,在去年社交季来到伦敦开店。原本这一带以艾森帽子店为最,而班杰明帽子店的出现拉走了不少贵客。
“事情不像比尔说得那么严重。艾森说过让我不好过之类的话,起因是几次礼帽订制,他原本的客户改选了我家。”
“不过,我认为那只是艾森的气话。”
班杰明说出直观感觉,“艾森为人暴躁,可不像会和劫匪有关系。我觉得他和劫匪走不到一起。”
凯尔西没有做预设判断,眼下更需要实证。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不管多小的事,让你觉得不对劲的,都可以说出来。”
班杰明不确定此人是否与抢劫案有关。“还有一个人和店里的关系很差,是我辞退的雇员安西娅。安西娅在店里工作了半年,一直负责现货售卖,但发生了不愉快的事。”
精品帽子店的顾客,基本都是中上层有钱人。
十八岁的安西娅貌美艳丽,她暗中成为了某位男客户的情人,又遭到抛弃。后来事情传开,成了贵妇圈内的八卦。
“虽然情妇的事不少见,但安西娅不适合继续在店里工作。我多给了一个月的工资,希望她换个环境,可是她并不领情。
当时,安西娅大吵大闹,她一直强调是被勾引诱惑了,让我多给她一次机会。”
班杰明非常无奈,“我不想恶意揣测,但不得不考虑一种可能。安西娅想继续留在帽子店,是为了找另一个有钱人。
班纳特先生,您知道的,帽子店的名声很重要。我的客户有男有女,不能让贵妇人觉得,有店员等着要勾引她们的丈夫。为此,最后是撕破脸了。”
雷斯垂德问,“班杰明店主,你怎么不再说直觉了?你有觉得安西娅与劫匪是同伙吗?”
“我不知道。”班杰明挠挠头,“有关艾森,我觉得他的人品并不卑劣,但安西娅的做法,让我怀疑她会不择手段。可那是去年圣诞后发生的事,已经过去五个月了。”
五个月,说短不短,说长又不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