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肩负麦克主编的希望,让恐怖出版社的名气更大些,在看到吊桥的那一刻,她就会任性地转身离开。
不如住两天就提前告辞?
凯尔西表面认真静候,实则不着边际地胡乱想着。
B伯爵最后一个就坐,管事开始安排上菜。
开饭前,B伯爵没有长篇大论,“各位一路入山辛苦了,其他的话不妨留到餐后慢慢说。那就进行餐前祷告吧
——我们已经身处黑暗的边界,来时的康庄大道已然消失。今后,应当放弃一切希望。”
B伯爵话音落下,餐桌上一时安静。
环视四周,墙体是黑暗森林浮雕,头顶是阴云压顶的壁画。不怀好意的魔物们躲在其中,藏头露尾地偷窥着殿内众人。
此时,苍白消瘦的B伯爵以沙哑而虔诚的语气念起祷词,宛如吹出一阵刺骨冷风,拂过众人的后颈。
当寒风钻入衣领时,又如化实质变作一条毒蛇,它迅速沿着背脊向下爬去,让人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几秒后,宾客们客随主便,也纷纷念起黑暗祷告。
心底不由暗赞B伯爵的演技到位。他不愧是各种主题宴会的举办者,选哪一个主题,都能演得入木三分。
一片祷告声中,总有人说得模糊。
凯尔西偷摸改了词,“我们已经身处黑暗的边界,来时的康庄大道已然消失。今后,应当由我开辟新的道路。”
听到身边的金边眼镜也暗搓搓改了词,“我们已经身处黑暗的边界,来时的康庄大道已然消失。今后,应当由我开辟新的道路。”
两人的口音都够重,苏格兰口音与德北部偏远口音,拐到了恐怕连当地人都耳生的地步。
但说完最后后一句,两人合十的双手都微微一动,无疑是听懂了对方篡改的台词。
巧合,这就是巧合。
谁都没有侧目。
凯尔西与歇洛克镇定自若地收起祷告手势,随着B伯爵一起举杯,开始了这一餐圣诞夜的黑暗宴席。
与古堡诡异的气氛不同,圣诞夜的晚餐食材丰富而新鲜,烹饪手法与黑暗料理毫无关联。
或许,这一顿是艰难古堡之旅中为数不多的安慰。
凯尔西餐后进入神隐状态,B伯爵不开设舞会,今夜起开始沙龙趣谈。
开放三个偏厅,银烛台,白蜡烛,燃起朦胧的光亮。
宾客们可以聚在一处,或是两三人私聊。选择喜欢的魔物造型软椅,坐到上面仿佛就被魔物紧紧拥抱。
当然,B伯爵也开放了他的藏品室,让来客们近距离地欣赏参观。
展示柜里有神秘生物巨型骸骨,镶嵌白银外壳的人头骨酒杯,古怪符号的黄金权杖等等离奇物品。
凯尔西顺势进入藏品室,一边扫视藏品一边观察着来客。
她最终确定一件事,除了廉价小说作者·真老实三人组,其他客人或多或少不仅仅是来参观的。
人们交头接耳,谈论着或交换或互购藏品,并且不仅限于黑暗收藏,古董字画等等都能买卖。
这是对艺术的追求?
可能有一部分对艺术的喜好,但更多是能彰显财富与地位。
凯尔西得以成功神隐,也在于没有人主动与她攀谈。
沙龙初始,B伯爵简单介绍了此次宾客的来历,大致分成了六组:
德国的两位银行家,捎带了两位东方友人。
奥斯曼帝国的两位海贸富商,分别带了情人与副手。
意大利的两位男爵与他们的情人。
法国来的古董商行继承人。
将要回法国晋升伯爵的军官及其副手。
还有英国来的三位廉价恐怖小说作者。
以上,此次黑暗宴会的宾客构成一目了然。
几乎都是社会名流有钱人,除了真老实三人组。偏偏只有真老实三人组的职业,才吻合黑暗故事这一主题。
有一瞬,真分不清究竟谁才是来凑数的。
不过凯尔西心知肚明,络腮胡在别人眼里是不值一提的小人物,这个人设太贴近普罗大众了。
金边眼镜好歹是音乐人,华生是大学在读的实习医生,只有络腮胡是没有什么前途的普通文员。
如不是真心诚意地欣赏「阿佩普」,对名流富豪而言以后不会再遇络腮胡,谁又会放下身段与之结交。
“亚戴尔先生,我很高兴您前来古堡。”
等宾客三三两两离开藏品室,B伯爵走到凯尔西身边,“请谅解,我不是一个健谈的人,不知能否单独说一会话呢?”
凯尔西本来要跟着人群混出去,没想到被B伯爵主动搭话了,只能表现得不胜荣幸。“哦!这是我的荣幸。”
“这边请。”
B伯爵转动了一个花瓶,打开了藏品室的暗门,“请您见一见我的妻子,她一直喜欢黑暗小说。如果能见到您,她一定会非常开心。”
伯爵夫人?
凯尔西有些意外,B伯爵的夫人三年前就去世了。
只见暗门后是一间工作室。
书架左侧,右边是一个高台玻璃柜。
玻璃罩子下,赫然放着一张石膏面具。
这一张面具的五官清晰,女性秀美的脸上嘴角轻勾,睁着双眼直直地看向书桌的方向。
“哎!”凯尔西不加掩饰地倒抽了一口凉气,“这?这就是伯爵夫人?”
B伯爵笑着点头,语带安抚,“乍一看可能有些吓到你了。但细细地瞧,这就是葛莉谢尔达从前陪我的模样。
欧洲向来流行死亡面具,留以求下人死时的最后一面。我却想夫人能睁眼微笑,烧制这样一张面具才更好。”
凯尔西一时无言。
如果不是林中偶遇,在地下室见过残缺的女性面具,或许现在她尚能感叹一句B伯爵深情的很特别。
B伯爵不在乎凯尔西的无语,他郑重其事地给双方做了介绍,就深情款款地看着面具。
“葛莉谢尔达,你最喜欢的阿佩普来了,平时听的故事就是出自这位先生笔下。哦!知道你要说我更偏爱「巧克力蛋糕」,是的,我更偏爱他笔下千奇百怪的下毒方式。”
凯尔西宛如一根人形柱子,看着B伯爵与一张面具无障碍交流,而她要做的是被点名时笑一笑就好。
这一出荒诞剧目,活生生地维持了整整半个小时。
B伯爵才依依不舍地与面具作别,送凯尔西离开内室,“抱歉,我和葛莉谢尔达一聊天就忘了时间。见到你,我们真的很高兴。请别拘束,尽情享受古堡时光。”
在没进内室前,在没看到伯爵夫人面具前,没有围观活人与面具聊天前,还能提沉醉于古堡度假时光。
这之后,凯尔西要怎么直视享受一词?
“哈哈,我从没来去过古堡,一定不会辜负您的美意。”
可怜的络腮胡还要继续阳光笑,“希望不会给您添麻烦就好。”
“古堡里很久没这样热闹了,我高兴尚来不及,何谈麻烦?悄悄告诉你,这次请你们来,我是有私心的。”
B伯爵语气亲善,“希望你们三位能取景此地写一些故事,如果能请给我与葛莉谢尔达一些戏份,我们都会高兴的。尤其是「爱玫瑰的神枪手」,希望能成为他笔下的男女主角。哦,这点还请保密,我想亲自与华生先生谈。”
懂了,请华生来的原因。
凯尔西连连应是,没有在藏品室多留。宁愿去偏厅听其他宾客瞎聊,可不想B伯爵心血来潮后让她当场动笔。
偏厅里,几杯酒下肚,原本陌生的宾客也熟悉起来。
气氛渐渐放松,也有人走到角落里找络腮胡攀谈。
来人是花国的唐先生,他自我介绍是花国的学者。以廉价恐怖小说为切入点,谈起了东西方鬼怪的不同。
凯尔西并不拒绝交流。这个时空的历史进程颇有不同,东方花国实力雄厚,让人好奇历史究竟如何转了弯。
络腮胡为人直爽,唐先生为人谦和,两人聊得渐渐投机,不知不觉就过了两三个小时。
这时,凯尔西提出了告辞。
夜间十点半,没有特殊情况可以准备休息了。除了破案,她不想为其他人延缓与睡眠约会的时间。
唐先生微笑点头,两人互道了一声晚安。
凯尔西刚走出偏厅没几步,面前伸来一条女人的纤长手臂。
“嘿!大胡子,今夜要尝些好滋味吗?”
意大利男爵的情人罗萨莉亚,身着一条低胸裙。她朝前一步,故意微微弯腰露出半缕春光,“试想一下,你的胡子摩擦着光滑的肌肤。我们……”
“抱歉,女士。可能是山风吹的,我有些头疼必须早点回房休息。”
凯尔西打断了突如起来的运动邀约,自知之明四个字始终刻在心上。
不仅仅是知道自己没有作案工具,而是知道男爵的情妇不会无缘无故邀约平平无奇的普通文员。
罗萨莉亚没有料到傻小子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而且傻胡子看她时竟然不见一丝惊艳的眼神。
“一个没有情趣的家伙,不,该说又一个没有情趣的家伙。”
罗萨莉亚愤愤地看着络腮胡匆匆离去,和那位金边眼镜一样,避她像是再避瘟疫。“敢拒绝我,祝你们一辈子处男!永远不懂情//事的滋味!”
*
翌日,五点半。
早睡的人顺利早醒。
凯尔西尚未起床,听不远处传来哐的一阵巨响,像是什么重物断裂了。她猛地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不会吧?难道是吊桥断了?
匆匆穿衣离开房间,却是撞上了脸上发白的管事。
管事深吸一口气,“哦,亚戴尔先生,请勿慌张。”
谁慌了?
凯尔西心道明明是管事神色仓惶,难道是吊桥真的断了?
只听管事说,“我这就去妥善安置两位男爵与两位女伴的尸体,请您别往钟楼方向去。”
什么?
凯尔西彻底清醒,昨夜发生了什么,居然一下子死了四个?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争取多更些~
第40章
虽然这样想不太好, 但对会死人一事,凯尔西早有了心理准备。
正因隐隐绰绰的不祥预感,在看到吊桥的瞬间, 她有过不如打道回府的想法。
即便如此,也没料到一死就死了四个。
管事说完匆匆上楼。
凯尔西正想着是先上钟楼, 还是先出古堡看看爆响的来源, 隔壁金边眼镜也开了门。
难得见金边眼镜没梳理头发,他神色慎重地指了指上方。“楼上的情况有些奇怪, 我先行一步。”
人在屋中睡, 如何知道楼上的情况古怪?
凯尔西立即折回屋内, 打开窗看到隔壁的窗户已开。想来金边眼镜开窗后发现了情况,她也朝钟楼西侧望去。
深冬,清晨五点四十。
阿尔卑斯山, 还有两个小时才到日出时间,屋外仍旧一片昏暗。
昏暗中,依稀能看到钟楼下侧的外墙上有一团很大的黑影。
难道墙上悬挂着人?
凯尔西提起煤油灯急忙下楼, 出了古堡主楼绕过半圈外围草坪,来到西侧钟楼的下方。
举目望去, 五楼窗口已挂起一盏灯, 人在下方反而看得更清楚些。
五楼的窗户大开,一对男女不着寸缕挂在窗外。
女尸脚绑绳索, 头部朝下,被绳子绑住倒挂在上位。她的脖子上还有圈了一圈绳环,拉动环结的一根长绳荡在风里。
男尸左手手腕与女尸左手手腕,相互铐着一副金属手铐。以手铐为链接, 男尸直立垂于下方,双脚朝下, 正好垂到四楼窗户的位置。
四楼的窗也敞开着,暂且没见到另两具尸体。
凯尔西眨了眨眼,她见过不少离奇的死亡现场,但这类死状真的罕见。
联系昨夜罗萨莉亚女士突然的运动邀约,大概能猜到两位男爵与他们的情人刺激的场景扮演,但没想到竟然刺激到这种地步。
管事独自一人肯定处理不了两具尸体,如何将他们弄进屋子是一个棘手问题。
怎么不找侍从帮忙?
凯尔西发现一路下楼没听到其他脚步声,整栋古堡非常安静。不难理解其他宾客都还在休息,但不应没有一位侍从出现。
想到这里,凯尔西当即跑向吊桥门。
只见古堡吊桥门毫不设防地敞开着,北风呼呼袭来。
借着并不明亮的灯火,看见原本向外水平伸出的桥体只剩下小半截。
目前无法判断桥体木板的断裂细节,却发现断桥边缘挂着一片裤角。以及,皑皑白雪覆盖的桥面被溅上了点点暗红血迹。
凯尔西双目一凝,昨天询问过古堡的物资与人员情况。
管事说古堡一般常驻十人。八位侍从每十天换岗,回到吊桥另一端轮休并采购物资,等十天后回来与另外八人交接。
两位厨师自行商量,不忙的时候,每月错峰离开古堡去外面各休息十日。
今天,正是换岗日。
清晨,主人与大多数宾客仍在梦乡,侍从们却要天不亮就起床工作。现在古堡不见一位侍从,说明八位侍从已经登桥换班。
桥下是湍流大河,急流拍打两侧岩壁。
因为地势的关系,身处断崖顶部听不到下方的声响,只有山顶呼啸的风声。
轰一声桥断了。
走在桥上的人压根没时间反应,连惊叫都来不及发出就直直下坠。
管事说过,两拨侍从是在对面交接。目前还说不清死去的侍从是离开的一批,还是前来上岗的一批。
难怪管事脸色仓惶,今早不只死了四个人。
凯尔西蹙起了眉头,现在的情况很不妙。
断桥的事恐怕要等天亮才能弄个清楚,而现在她先上了钟楼。
昨天管事特别提醒钟楼风大请勿前往,凯尔西还是在外围瞧了瞧,发现四楼到五楼的通道上有一道上锁的铁门。
尽管不清楚具体谁有铁门钥匙,但钥匙肯定不会是眼下门边遗留的一根发夹。朝前几步,钟楼房门之侧的地上面上也有一根发夹。
管家与金边眼镜都站在窗边,商议着怎么把尸体弄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