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西默默舀了一勺冰镇鱼子酱,入口轻咬,冰冷甘甜与海水气息散在唇齿间,让人回味无穷。看在食物的份上,她勉勉强强接受了奇怪的昵称。
胖老板还面露遗憾,“很少有人知道,这间俱乐部完全按我的设计建造,而你的画真正表达出了我的初心。
凭一个照面就像老朋友般明白我,在你之前只有E.E。真的可惜,今夜你们没能在此相遇。他结束了剑桥的游学,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别离,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凯尔西一句带过这个话题。原谅她的庸俗,尽管有点好奇被誉古怪百科全书的E.E有什么特别,但目前更关心即将到来的酒类比赛。
准确的说,她更关心奖金。“胖老板,七点半的比赛怎么玩都可以吗?顶柜的那些酒也可以用?”
吧台的酒柜藏酒琳琅满目,高有五层,整七列排开,越往上越贵。
不同品牌的伏特加、朗姆、杜松子、龙舌兰、白兰地、威士忌等,各国叫得上名号的基酒都罗列其中。
“请你不要用疑问的语气。由我做主,你想用什么尽情随意。顶柜的酒又怎么能比的上我们的友谊。”
胖老板大方承诺,似乎忘了顶层的酒一瓶可能上千英镑,还颇为兴致盎然。
“S.P要调酒吗?能玩好的人可不多。十多年前,美国佬将鸡尾酒带来伦敦。你知道的,虽然禁酒运动让喝啤酒的人少了许多,但守旧的我们对混合酒总有些保留。”
维多利亚初期,啤酒是英国人生活必备品。除了从不缺食物的上层权贵,其他家庭早餐桌上基本都准备啤酒。
可恶的土豆枯萎病从爱尔兰蔓延开,让欧陆不少地区都陷入粮食短缺。啤酒,这种液体面包,不论味道如何一杯下肚很管饱。
啤酒解决了很多人的饥饿问题,可又带来了酗酒、误工、犯罪率上高等新问题。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后来英国一直在进行禁酒运动,效果成败参半。
如今粮食产量提升,茶、咖啡、热可可代替了啤酒的第一饮品地位。
酒吧卖的啤酒少了,但其他酒的品种越来越多,当然它们价格不菲。此时,从美国兴起的混合饮酒方式,也趁势漂洋过海传入伦敦。
A吧不缺钱,胖老板走在潮流前沿,设计了调酒吧台。
“可惜,我没找到掌控鸡尾酒灵魂的‘教授’。曾经特意去西区寻找了一圈,是有两三家新潮酒吧,调酒师都来自美国。
不是说大洋彼岸有什么不好,但他们的炫目太浮夸,缺少了一种伦敦的味道。”
不难理解英国对鸡尾酒的态度。
虽然人们都对新事物报以好奇,但绅士们习惯了单饮。似乎单一的酒因纯粹而高贵,而非让美国佬的新花样流行起来。
胖老板微微摇头,很快又信心十足,“但我知道,今夜因为有你,一切格外不同。”
凯尔西微笑颔首,但开始怀疑胖老板有意大利或法国血统。“愿我不负所望。”
*
夜间八点。
酒类比赛刚开始半小时,但已经达到高潮顶峰,毫无疑问胜负已分。
达西推开A吧大门,通道两侧悬挂的油灯随风晃了晃。
大厅一簇簇幽暗烛光错落,钢琴曲轻柔地拂过耳畔。当他向吧台望去,一瞬仿佛魔法降临,被召唤到另一时空。
吧台,酒与冰在杯中碰撞,清冷的叮咚声响。
下一刻,烛火燃过,一道蓝色火焰似抛物线划过,随着酒水从高处坠落到低处。
只见凯尔西慵懒地轻晃身体,随意甩动手臂,酒瓶从背后一抛。它在半空被动作娴熟地拦住,又一道酒水下坠混入大杯。
随即,迷离蓝火被熄灭,鸡尾酒被注入透明的玻璃高脚杯,最后以新鲜的柠檬片缀于杯口。
稍稍弯腰致意,凯尔西一手负于身后,一手将酒杯推到静候的品酒者面前。
此时,A吧静得只余钢琴曲,大家屏息凝神看向第十位品酒者。
凯尔西的参赛内容是调制因人而异的专属鸡尾酒,十个品酒名额,最后一位客人提出想感受火焰海洋。
这位客人喝了一小口,不舍地让酒在口腔里逗留,再缓缓流过食道。
仿佛看到蓝色火焰拂过海面,留下了些许火的热烈,与冰冷海水相融合。那一刻,似乎有冰火两重的海风扑面而来。他不住赞叹,“果然是名副其实的蓝火。”
大厅里,猛地爆发出一阵阵高声喝彩。
胖老板也兴奋地拍着手站起来,正准备宣布凯尔西的调酒到此为止。
不论众人怎么沉浸于鸡尾酒的梦幻制作,但不可能人人都点上一杯,十个名额已经用完了。
“等一等。胖尼尔,你怎么没告诉我今夜有魔法上演?还好我们来得刚好,八点整,是约好的时间。”
巴尔克指的我们,是与他一同进入酒吧的达西。这样三位酒吧合伙人都到场了。
胖老板一眼便知巴尔克馋酒了,而终于想起要利用老板的特权,当场请人再调杯好酒,这确实可遇不求。
“很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大家正好能相互认识。我的S教授,这两位,一位是我之前说的医学院的兰斯·巴尔克医生,可以叫他Doctor.B,你知道B的另一层意思。”
凯尔西点头,知道还有一层尸体(body)的意思。
束起齐肩长发的巴尔克医生,有一半法国血统,是她今晚要找的正主。却听胖老板说起另一位表情冷淡的男人。
“这位,来自彭伯利庄园的菲茨威廉·达西先生。”
胖老板没有介绍昵称,或许在人人放松的派对,依旧维持淡淡高傲的人不适应任何昵称。
胖老板又道,“B、达西,我的朋友们,今夜非常幸运让我结识了凯尔西·班纳特先生。刚刚我称他S.P,现在更正为Professor S,他就是灵魂教授。从神秘里走来,更给A吧打开了一扇通往神秘时空的大门。”
被介绍的凯尔西几不可查地愣了一霎,不是因为奇怪的昵称又增加了,而是因为那句‘彭伯利庄园的菲茨威廉·达西’。
上辈子,她一直很忙。从普林斯顿到剑桥,数学、社会学、心理学、人类学等等,从学士到博士,从学术到应用,顶尖的侧写师注定学无止境。
她对虚构类文学没什么兴趣,读得很少,但好歹听过《傲慢与偏见》的男主角名为「菲茨威廉·达西」。
是同名的巧合吗?
凯尔西转念就将此抛之脑后,哪怕不是巧合,来到书中世界又何妨。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世界也会因她而不同。
对她来说,菲茨威廉·达西目前只有一个身份,奖金提供者之一。
“哦!赞美神秘。”
巴尔克一点都没刚认识的陌生,热情地请求,“S教授,能给我一杯「神秘」吗?让我们敬相遇。对了,也给达西一杯什么,厚此薄彼不是美德。”
达西面无表情地瞥了眼巴尔克,他当初究竟为什么会出资合作?这间酒吧明明与他一点都不合。
今晚更不该来,他像是误入了某个梦魔世界,调酒只是轻浮的炫技。于是对凯尔西淡淡道,“一杯「悲剧结尾」,谢谢。”
谁的悲剧?
看达西的表情,反正不是他的。
胖老板与巴尔克对视一眼。
看!这就是同性相斥。不是因为性别,而是因为相骨子里相似的傲慢。
巴尔克轻咳一下,努力活跃气氛,“哈哈,达西,你最近是去看了《哈姆雷特》吗?我也喜欢,尽管它是悲剧结尾。”
达西没有应声。
凯尔西先浅浅笑了。
“既然祝相遇,没有不应的道理。”
凯尔西边说边选取需要用的基酒,“有人分析,悲剧只有两种终结方式。一种是莎士比亚式的,结束时空中也许盘旋着某种正义,舞台上却已经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①我想给达西先生带来的却是另一种。”
胖老板不怕事地追问,“哪一种?”
作者有话要说:
①不少人进行两种悲剧结局地比较,其中莎士比亚式的,‘结束时空中也许盘旋着某种正义,舞台上却已经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
第5章
哪一种悲剧结尾?
凯尔西未事先解惑。一改刚刚的花式调酒,她绅士又儒雅开启酒瓶,量酒,注入调酒杯,再以吧匙轻轻融酒。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又赏心悦目。
不过多时,一杯橙红渐层与另一杯黑蓝渐变,被送至巴尔克与达西面前。“两位的「神秘」与「悲剧结尾」。”
巴尔克第一眼就喜欢上了「神秘」。橙红渐变像夕阳余晖,黄昏暧昧,夜幕降临后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慢慢轻啄,先是橙皮利口酒与朗姆酒混合入口。橙子味与朗姆的厚重口感交融,又酸又甜的新鲜故事就此开启。
再饮下去,冰块带来了几分冷意,冲散了迅速集聚的美好幻觉。想要细探,却只余最后一些。一饮而尽,是甜蜜也是微微苦涩,故事已戛然而止。
“很奇妙,像一场邂逅,朦胧中开始,终结时清醒。回头再细想,一切仿佛存在又仿佛仅仅是梦。这就是神秘的味道。”
巴尔克回味了一会,听到达西也放下酒杯。“你的「悲剧结尾」怎么样?”
达西抿了抿唇,一口酒开始故事。开场总是相似,恰逢其会,猝不及防。
但结尾时每一个人都感到了幻灭,苦涩,心碎,失望,精疲力竭。他们却全都还活着。①
这种结尾与莎士比亚式的不同,没有人死亡,但谁看不到任何活着的希望。
他永不会如此悲剧,只能轻窥冰山一角的沉重。也许,凭着这杯鸡尾酒,能肯定调酒不仅是浮夸的炫技,但也仅此而已了。
“你们继续。”达西退出了吧台范围。今夜来此,仅是对自己产业的关心,做个看客就好。
巴尔克对凯尔西挑了挑眉。
几年来,头一遭见到达西沉默退后,作为他的朋友竟有几分愉悦。
“S教授,原谅我的孤陋寡闻,能有幸知道第二种悲剧结尾出自哪位名家笔下吗?他竟能与莎翁有一拼之力。”
巴尔克不加掩饰地期待着,请让凯尔西侃侃而谈吧,最好鞭辟入里到让达西再变脸色。上帝会原谅他的恶趣味。
凯尔西要如何说第二种悲剧结尾是契科夫式的。如果这个世界也存在契科夫,现在他仅仅是俄国的十岁小孩。
向汉斯·格罗斯(现代犯罪心理学的奠基人)发誓,她一直都很随和。何况面对一百英镑的奖金,做个安静的美‘男子’就好。
凯尔西对巴尔克笑笑,“之前你赞美了神秘,不妨让这成为一个秘密。秘密最神秘。而且,我们该谈谈正事。”
“也许你是对的。秘密让人期待将来。”
巴尔克无奈点头,酒也喝了,该去医学院。
胖老板已经告诉他,凯尔西与来自苏格兰场的雷斯垂德,是为验尸报告而来。“现在走吧。”
**
三人离开A吧。
又是雷斯垂德驾车,驶入夜间的剑桥大学,停在医学楼前。
巴尔克大致说了验尸的流程,被害人的尸体先送到停尸点,再由他负责运到医学院的解剖实验室。
“希望你们不会失望,具体尸检是我做的。康纳德教授并不主攻法医方向,他会给我一些建议。你们懂的,教授核查是必要手续。”
雷斯垂德的确有些失望,他更相信教授的权威。但想起凯尔西说的参与破案者都有价值,巴尔克分文不取地接手解剖是该被感谢。“非常感谢你的援手,我相信剑桥大学的水平。”
两人说话间,凯尔西在实验室稍转了一圈,确定了两个世纪之间的时间差,导致科学水平的巨大差异。
尽管如此,巴尔克尽力了。对前三位被害人的尸检,他做了这个时代能做的所有检测。
凯尔西先阅读了尸检报告,精简地说有四点。
第一无明显毒理反应,第二致命伤有两处,分别是腹部中刀与被割喉。无法确定先后顺序,两刀之间不超过一分钟。
这点与玛丽的被害经过吻合,开膛手先捅了玛丽一刀,正想继续作案时被撞破。
第三,被害人被从上至下开膛。体外伤的刀痕利落,凶手下刀快而狠。
体内器官的伤害却不同,用刀依旧迅速,但被切走的器官有存留,下刀部位不够精准。
巴尔克示意两人看一看解剖出的组织残留部位。“第四有关凶器的判断,前三次作案都用了水果刀。根据内脏被刺的刀口,基本认定是同一尺寸的刀具。与今天现场遗留凶器尺寸吻合。”
“但杰森随身携带的刀不只一把。”雷斯垂德指的是今早第二起凶案,“他掉了一把刀,还能摸出另一把来杀人。”
令人无奈的是很难追溯来源普通刀具的来源。
它可能来自任何地方,集市、二手市场、刀具店、入室盗窃等等,甚至是来自下层黑市。如果杰森是外来移民,凶器可能是其他国家带来的,那会是欧陆的任何一个地方。
雷斯垂德叹气,“先生们,很抱歉,如今买卖市场混乱,越贵的物品反而越容易追溯来源。比如一顶价值几百英镑的高礼帽,全伦敦仅有一家订制店才能做出来。然而,普通的水果刀,没有特别商标,谁也不关心它从哪里来。”
有关凶器的追查陷入僵局。
凯尔西却已把注意放在用刀的方式上,“凶手下刀利落,可没有完整切走内脏。尽管不能排除他故意迷惑警方,但大概率上能推定他不具备医学背景。”
“这能算好消息?”
雷斯垂德与苏格兰场的多数人,从开始就认为医生作案的可能性很低。“整个白教堂区都没在职医生,那里没人能负担得起学医的钱。”
“当然是好消息。”凯尔西指出凶手无医学背景,对应此前她在马车上分析的几点,能够判断出其年龄范围。
“作案时昏暗的环境,需要一击必中的目力与力气,从一处作案地跑到另一处需要的充沛体力。在排除了医学背景的熟练度后,大致推定杰森的年龄在十六到三十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