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岳翎喉咙有些发紧,“我手术以后就去外地读书了,我……我不知道当时那场车祸有人救我,救我那个男生是谁啊?”
“那个男生在学校挺有名的,他爸爸好像是当时一个茶业公司的老板,他自己学习成绩也很好,那会儿刚刚高考完,学校好多老师听说他出事以后,都很着急,至于他的名字嘛,姓余,叫……哎哟,我去年还麻烦过别人……这会儿怎给忘……”
“是叫余溏吗?”
岳翎的声音几乎有些发抖。
“对对,就是那个余溏余医生。”
岳翎觉得胸口涌起一股很烫很酸的潮气,一下子冲入了她的眼底,刺激她不得不闭上眼睛。
她把一切都忘记以后,从来没有人跟他提过车祸当中的事情,她只知道,等她可以从病床上站起来的时候,车祸的处理结果已经出来了,当时那辆肇事的金杯车车主负全责。至于那个车主是谁,长什么样子,他为什么要开车撞她,因为治疗周期过长,她一直没有机会弄清楚。
唯一目睹那场车祸的岳观,那会儿只有九岁,什么都不懂,他只记得岳翎当时满脸是血,其余也是一问三不知。
所以岳翎一直以为,那只是她人生当中一次偶然的事故,是际遇所致,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可是,余溏为什么要去救她呢,出于他的品德吗?还是他们之前就认识?
岳翎的内心同时感觉到了温暖和恐惧。
“那个男生后来还好吗?”
“听说还好,也救过来了,现在是学校的优秀校友呢,做了心外科医生,去年,我们老伴儿的瓣膜手术,也是托他做的,真的是个很好的医生,负责,医术好,人也温和,而且还记得我和老伴儿呢,查房地时候都阿姨阿姨地叫。”
她说完,看岳翎怔怔地站在原地发呆,以为岳翎是因为不知道有人救自己这件事而失落,好心地对她说,“姑娘,我刚不是说,他是学校的优秀校友吗?你可以去礼堂那边看看,礼堂门口有一个优秀校友的橱窗,应该有他的照片,和他现在工作的信息。”
“礼堂在哪儿。”
“哦,你从这里下去,穿过操场,从侧门出去,然后一直往前走,看到那个白色的圆顶建筑就是了。”
“好,谢谢阿姨,我去看看。”
岳翎说完,沿着楼梯跑下看台,径直穿过操场,果然看到了掩映在银杏林中的圆顶礼堂。
她按照阿姨所说的,绕到礼堂的正门,一眼就看到了那块橱窗。
橱窗展示着学校历届优秀毕业生的照片和他们的工作信息,信息后面还附着他们曾经在学生大会上的讲稿原稿。
余溏的照片在倒数第二排。
那个时候的余溏头发很柔软,穿着白色的衬衫,有着年轻人特有的清瘦感。
岳翎弯下腰,认真地去看他照片下的那一份讲稿。
行云流水的钢笔字出类拔萃,和讲稿的内容一样,并不是特别锋利,卑以自牧,又不失少年时的自信。
其中一段这样写道:“我的梦想是做一个好医生,但在做医生之前,我希望我可以成为一个懂得尊重的人。尊重社会公德,医学伦理,尊重在座的每一位同袍,不负师长的期望,勤学笃思,德善家国。”
岳翎在校门口的校训墙上看到过“德善家国”这个四个字,这四个字用在中学的校训上,似乎有些过大了,可是看完余溏的讲稿,她却突然觉得,有那么一些年轻的人,真的会在他们的少年时代,就立志修德,拥有超过成年人的品性和修养。
想到这里,她脑子里忽然晃过一个画面,画面里是礼堂高高的台子,无数的高一新生。
主持人在台上大声地控场。“现在,我们高三的优秀学长代表余溏同学将给给高一的同学们做一个分享。掌声有请。”
接下来的画面有些模糊,但那个人的声音却是清晰的。
“大家好,我叫余溏……”
岳翎闭上眼睛,尽力地抓住那个声音,不让他散掉,终于在最后听到那句一直悬浮在她记忆里的话。
“我的梦想,是做一个好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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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那是她喜欢过的人啊。
岳翎直起背再次朝余溏的照片看去, 其余的记忆都还没有回来,但就凭这个她喜欢的男生,岳翎就愿意相信, 十六岁以前的她自己一定不算太蠢。她想着不禁走进了礼堂,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坐下, 空气里散着一丝灰尘的味道,阳光穿过木制的门,从她的背后漏进来,树叶的影子在光下轻轻摇曳。
岳翎靠在椅背上, 抬头望着空荡荡的讲台。
时间开始冰冷地消磨,岳翎把自己窝进椅子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定。
**
余溏在小区门口看到岳观的时候, 网络上关于岳翎的消息已经铺天盖地了。
“你怎么也关机了?”
岳观早已等得要疯了, 听到余溏的声音,迅速转身朝他跑来,一边跑一边骂,
“不敢开!一开机电话就爆,全他妈是记者!”
说完, 多少有点担心地又问了一句,“余哥, 你没被扒出来吧。”
“应该没有。”
“那你快看一眼微博。我勒个去,还好我妈不在,要不然这会儿肯定病翻了……”
余溏打开微博,岳翎的名字和林秧的名字一前一后地出现在热搜上, 他打开与岳翎相关的实时广场,赫然看到了岳翎清晰的照片以及她几乎全部的信息,她的年龄, 求学的经历,她的职业,工作单位的名字被数以万次地传播。互联网令人无处遁形的力量令他顿时毛骨悚然,如果说之前,余溏尚且无法理解娱乐圈的自杀事件,那么现在他完全能感受到他们的窒息。
“现在怎么样了啊。”
余溏没有说话,他沉默地点开投诉界面,看着人生攻击的那条投诉理由,手指却停顿了下来。
有用吗?
在A市这个没有人注意到小区门口,他代表他自己,自以为庄严地行使出这个“圣神”权力,就真的可以改变什么吗?换一句话说,他对一个人的爱,对一个人的心疼,对一个人的信任,真的可以对抗那一把合力劈向那个人的刀吗?
余溏很清楚答案,但他一点都不想承认。
岳观看他不吭声,性急地拿过他的手机,“你投诉有个屁用啊,你去刷刷林秧的超话,我姐的遗照都被他们发出来!你觉得他们会怕你投诉?”他说到这里,喉咙突然有些发热,对社会和对人情的认知全部炸裂的力量,逼得他不想红眼也红了眼,“我他妈真的受不了,我姐这么搞,是想帮那个叫林秧的明星吧,现在他们的偶像洗白了,为什么我姐反而该以死谢罪,他妈这什么道理啊!”
“先找到她。”
“怎么找?”
岳观已经在暴走的边沿了:“她在A市没找你也没找我,她会去找谁啊,难道她会去找我妈啊?”
“你妈在哪儿。”
“在美国啊,我跟你说过的。”
“那你们家以前的老房子呢。”
“老……房子?”
岳观一愣,“老房子清平路那边。”
“清平路什么地方。”
“就清平路以前那个啤酒厂的职工宿舍啊。之前政府一直说要拆但一直没拆的那栋。”
余溏听他说完这句话,忽然失神沉默了。
岳观所说的那栋楼,也是他小的时候生活的地方。
张曼和余溏的生父离婚之后,就带着他搬回了那栋老楼,那栋楼以前是属于啤酒厂的,后来啤酒厂因为改制成为私企,这栋楼也就被当时的住户买断了产权,再后来A市开展拆迁重建的工程,买断产权的住户都想借机发一笔,导致赔偿的问题一直谈不好,结果最后楼没拆,楼里却经常断水断电。
所以没过多久,楼里的人就陆续搬了家。
余溏知道,他家楼上好像住着一对母女,那个女孩的年纪和他相仿,但是张曼并不准他和楼里的小孩玩,所以他一直不清楚,那个小女孩究竟长什么样。
余溏和张曼在清平路一直住到了余溏十岁的那年。
那年春天张曼认识了余江山,经常在外面和余江山约会,害怕余溏一个人出门危险,就经常把他锁在家里。
有一个周末,楼里因为电路老化短路,停了整整一天的电,张曼出门去了,余溏只好一个人在家里呆到了晚上,那天晚上风特别大,呼啦啦地窗着老窗,早已松动的玻璃响地像鬼叫一般。余溏实在害怕地不敢睡觉,就蹲在门口啪啪啪地拍门。
楼上忽然传来开门的声音,接着是拖鞋啪嗒啪嗒地走下楼梯。
余溏有些害怕地往后躲。谁知那脚步声却在他家门外停了下来。
“别拍了。”
听起来是孩子的声音,气焰却不小。
余溏被唬地愣了愣,小声说道:“那我不拍了……”
“欸?你也是小孩啊。”
门外的声音好像对他提起了兴趣。
“你是不是停电了害怕啊。”
余溏吞了一口口水,“你是谁啊。”
“我是住你家楼上的,嗯,你多大啊。”
“我十岁。”
“那我比你大,你要叫我姐姐。”
这话明显说得没什么底气,但余溏憨憨地竟然信了。
“你把门打开啊,我有棒棒冰,请你吃。”
“我开不了门,我妈妈把门锁了。”
“哦……”
那女孩的声音清脆,却并不刺耳。
“那你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余溏摇头,“我不知道,她最近每天都回来得很晚。”
“嗯……那就没办法了,你又打不开门,也不能出来跟我一块玩。”
她说完,转身往楼梯上走。
余溏忙蹲到门后面,“你去哪儿啊。”
“我让我妈给我点个盘香,我拿下来,楼道里的蚊子太多了。”
余溏听着拖鞋的声音飞快地朝楼上窜去,不一会儿又像生怕他久等一样地窜了回来。”
接着他真的闻到了一阵盘香的气味。
“我放门缝这里啊,这样我们都能被熏到。”
“谢谢你。”
“哈,欸你听不听MP3啊。”
“什么是MP3啊。”
“就是一个可以用耳机听歌的小盒子。”
说完,她似乎趴了下来,“我从门缝里递一个耳机给你,我们一起听呀。快,我塞进来了,你看到没。”
余溏低下头,在昏暗的光线里他的确看到了一根白白小小的手指,推着一只耳机伸了进来。
“你把线抽进去。”
余溏听了她的话,小心翼翼地把耳机塞进自己的耳朵里。
“我给你听我最喜欢的一首歌,周杰伦的《双截棍》。”
话音刚落,余溏的耳朵就被“哼哼哈嘿”给占满了。
“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嘿!”
伴随着洗脑的音乐,门外的女孩欢快地跟唱,余溏冷不防地听到了“咚”的一声。
“你怎么了?”
“哎哟,没事,我头撞门上了,耳机线太短我趴着的。”
余溏赶紧自己趴下来,把耳机线塞了一大半出去,“我这儿长。”
门外的女孩揉着脑袋,“算了算了,换一首安静一点的。”
她说完,摁下了换歌键。
魔性的音乐被切断,取而代之的是一首余溏不知道歌名的抒情歌。
门外的女孩也没说话了,两个人隔着门,头对头的趴在一起,撅着同样脏兮兮的屁股,闭着眼睛,“享受”着流行歌词当中,那些属于成年人的饱满的情绪。
“好听吗?”
“好听。”
“那以后,你让你妈妈把门打开吧,我们可以坐在一起听。不用这样趴着。”
“我妈妈……她不让我和你玩。”
“为什么?”
为什么?
余溏不想说,纵然他还很小,但他也明白,什么叫“楼上那家人是老赖。”
“不过,我也不能一直陪你玩。”
“为什么?”
“因为我妈妈生病了,经常都要住院,我放学要去医院照顾她,还要回来做饭,我跟你说,我做饭可厉害了,我会炒鱼香肉丝,还会做葱花鸡蛋羹。”
余溏把脸贴在门缝上。“那你妈妈生什么病啊。”
“心脏病,做过手术的。我告诉你啊,其实我特别讨厌医院,特别讨厌医生。”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手指不自觉地在门板上抠划,“医院里的医生对我和我妈妈很凶,让我妈妈住过道病床,她都还站不稳呢,就逼她出院,我真的好希望,以后我和我妈能遇到一个脾气好一点的治心脏病的医生。”
余溏把手垫在下巴下面,外面不断散来的盘香香气让他觉得心安。
“那你自己生病也不去医院吗?”
“我不去。我就自己在家睡觉,喝水,两三天就好了。”
“可是我妈妈说,这样不好,小孩子生病了就是要乖乖地躺着,好好被人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