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下一瞬,阿昌就把烤地瓜给丢了,阿昌与桃儿齐齐看向窈窈,见窈窈已经站起来了,脚边似乎还扒拉着个什么东西,二人赶紧跑过去。
“小姐啊——”人还到,桃儿的声音先入了窈窈的耳。
窈窈原先冻红的脸这会儿吓白了,她眼下挂着两滴快冻成冰渣子的泪,发着颤,脚上那抱着她不放的,分明是个人啊,一个满身血污的人,她不过是眯了会儿眼,腿上竟突然多了个人出来。
桃儿吓白了脸,赶紧推阿昌,阿昌蹲下想扒开那一身血腥味的人。
陆衡死死抱着面前能抱的东西,他并没有意思到,他抱的是个女子的腿,即便昏死过去,手上也没有松开半分,他紧紧抱着这唯一的生机。
阿昌死死扒不开陆衡,大雪天的,周遭也无人,像他们小姐这般有心情来冬日垂钓的,也只有他们小姐一人罢了,阿昌只得捡了块石头,高高举起,他想将这人的手砸开。
“等一下。”窈窈面色一变,阻止了阿昌。
阿昌猛地止了动作:“小姐,我……”
窈窈气息不稳,重伤的人,颠不起,这般模样也入不了江州城吧,好一会儿后,她才说出话来:“阿昌,别砸,你去把马车赶过来,桃儿,我记得附近有个小渔村?”
阿昌不解,好一会儿后,丢了石头。桃儿吓得说话不利索:“是有个小渔村,怎么了,小姐?”
窈窈看着面前满是血污冻得发僵的陆衡,道:“把这人同我一块搬到马车上去,再寻个暖和的房子。”
阿昌桃儿更不理解了:“为……为什么啊?”
“他想活着吧。”窈窈叹了一口气,昏死过去都不放手,他的求生意志真的很强。
*
许是马车里暖和,腿上那冻僵的人也暖了些,上马车不久,窈窈的腿就顺利从陆衡的手里取出了。
冬日住在小渔村的村民并不多,空屋子倒是不少,窈窈看陆衡这般模样,寻个渔民收留怕是不容易,许会被人误会,她取了钱袋给桃儿:“买个小院子下来,就说我钓鱼歇脚用的。”
桃儿应是,先跳下了马车,天暖和的时候,来清湖垂钓的人不少,也有人会来村子里买间宅子歇脚小住什么的,桃儿这般说买小院子,并没有引人怀疑,因着不计较银钱,不多时就买了间干净的小院子下来,屋主还赠了不少东西,走时还不忘道,她住的不远,还有什么要买的,都可以找她。
阿昌放下陆衡的同时,探了陆衡的鼻息,他惊道:“小姐,这人没气了。”桃儿从屋主那知了,村子里有个大夫,医术还算可以,已经去请了,可这人都要没气息了,大夫来了也没有用啊。
“什么?!”窈窈狠狠一怔,赶紧上前探了探陆衡的鼻息,果真是差不多没了。
阿昌额上冒汗:“这不是直接买间屋子给他做坟地了吗。”要不要报官呐?
窈窈抿直了唇,沉默好一会儿后,摘了脖子上的项链,吊坠是个可以打开的小金累丝球,她吩咐道:“去烧热水,给他换衣服。”
“小姐,咱没寿衣啊。”阿昌脱口而出。
窈窈脸青了:“胡说什么,赶紧去。”
阿昌只得赶紧去烧热水。
窈窈打开项链,一阵叹气,她在炕上坐下,拿了干净的帕子,给炕上的人擦了擦嘴,将项链里的小药丸塞给昏死的人:“有没有用,我也不知道,你……看老天爷吧,或者说,求书灵吧。”
*
桃儿磕着瓜子,朝阿昌觑了觑眼,道:“我听说,雁山半月前刚剿杀了一窝土匪,我寻思着,这人是从清湖里爬出来的,该不会就是雁山逃出来的土匪吧……”
阿昌点头:“有可能,要不然怎么能伤成这个样子呢。”
窈窈捧着茶一顿,她又朝炕上躺着的人瞧了一眼,这人就这么一直昏迷着,也真看不出这到底是什么人,一张极普通的人,丢人堆里便找不到了,只不过,这人生得极白,白得晃眼了。
她道:“雁山离这有些远,应当不是,再说,土匪能白成这样?”
桃儿便道:“小姐,我听闻雁山的土匪里头,就有个白面书生一样的,生得好生俊俏,那细皮嫩肉的皮肤比姑娘还好呢,骗了不少姑娘。”
阿昌闻此,又瞧炕上的人一眼,咯咯笑道:“那就肯定不是了,这人白是白,可哪里俊俏了,还没我好看呢。”
桃儿脸一沉,撒了阿昌一把瓜子。她道:“我就是想告诉小姐,不能看人生得白,就不可能是土匪,土匪嘛,黑的白的黄的都有,谁知道呢。”
“晓得了晓得了。”阿昌连连赔不是,又感叹道:“该说这人命好还是命不好呢?”
那日他以为这人都死了,可没有想到不知怎的又还有一口气,只是这人都昏迷十一日了,到现在也没醒过来。
村里的大夫看过了,只连连摇头,让准备后事,小姐不依,让大夫留了药和擦外伤的药膏下来,又给了银钱,要大夫别多说,大夫也是个善人,并没有因这人满身的伤而多说什么,也就依着小姐的意思,开了药,以及留了金创药下来,他每三日给这人换一次药。
他记得他第一眼瞧见这人的伤时,着实吓傻了,到底是遇上什么样的事,身上才会有那么多刀伤,几乎刀刀见肉,这人又是从清湖里爬出来的,身上的伤口还有不少被鱼咬了的,没死没被鱼吃了,这真的是命大。
因那伤口过于吓人,他没有与小姐桃儿细说,只说伤的厉害,女子哪能接受那样的伤呢。
“许是好的。”窈窈叹道。
几人换了话题,继续聊。
窈窈对府里人说是给阿昌放了假归家去了,让阿昌一日十二个时辰待在这屋,好照顾那人,她与桃儿则是早上来,傍晚回洛家。
洛家父子这些日子一直在寺中,倒是没怎么顾上她,知道她爱到清湖钓鱼,也没说什么,毕竟,江州太平,清湖是个安全的地儿,阿昌也是个身手极好的护卫。
待晌午,桃儿嗑完手上的瓜子,起身:“小姐,我去做饭了。”
阿昌听到桃儿这话,面色变了些,桃儿做的饭……
桃儿拉着阿昌给她打下手,窈窈摆摆手,坐在茶炉子旁喝茶,看着炕上的人,好一会后,窈窈慢慢收回视线,继续喝她的茶,一旁的茶炉子冒着腾腾热气。
他死了吗?为什么不冷了?好像也不怎么疼了?是不是死了?不,他不能死,他怎么能死!
陆衡猛地一战,惊醒过来。
动静可真不小,窈窈一个激灵,她放下茶盏上了前,见塌上的人睁开了眼,极惊喜。
陆衡蹙起眉,一张含笑的小脸入了眼。
“醒啦?”窈窈轻声问道。
陆衡这才发觉自己躺在了一间小屋里,身下躺的并非是床榻,盖着半旧的厚被。
窈窈解释道:“我在湖边遇见了你,就把你带回来了。”说罢,她倒了杯热茶过来,递给陆衡。
陆衡躺着,沉默看着她,湖边?她?
窈窈恍然,忙放下热茶,倾身去扶陆衡坐起来。
陆衡垂眸,他起不来了,他的腿已经废了,她也扶不起他,他现在就是个废人。
窈窈并没有问陆衡,直接抱着陆衡,半拖半抱着将陆衡扶抱起,让陆衡靠着墙坐起,又将几个软枕放在陆衡后背。
陆衡蓦地睁大了眸,是他的错觉吗?他的腿好像疼了?刚才好像疼了?怎么会!明明是没有感觉了的。
窈窈替陆衡掖好被衾,将热茶递给他。
陆衡不动,审视着窈窈。
窈窈愣了愣,直接将茶杯塞到了陆衡手里:“喝点热水。”说罢,她不等陆衡回答,去了外头。
陆衡便听到,扶他起来的人与外头的人低低说了几句,外头还有一个男子和女子。
不多时,窈窈又入了房,陆衡这才细细打量窈窈一遍,不过十三四岁的丫头,一身小红袄,梳着双螺,髻上的珍珠步摇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晃动,腕上一只嵌宝金镯。
她一身华贵,与这破败小屋格格不入。
窈窈看着沉默的陆衡,微微皱起眉,道:“你不会说话吗?”
她以为人醒了应该问个不停才对。
陆衡茫然看向窈窈,半晌:“我……”一开口,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他的声音沙哑的不行。
窈窈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在炕上坐下,阻止了陆衡说话,道:“哦,我明白了,你嗓子也伤了,别说话了吧,喝水。”
陆衡垂下眼,他哪儿都伤了,他本该死了的,可为何,他的腿,好像还有感觉。
想到这儿,他将未动一口的茶杯还给窈窈。
窈窈怔怔接过茶杯,还没开口,便见榻上苍白的男子取了一旁的粗陶花瓶用尽气力砸向腿。
“做什么呢?”窈窈吓的丢了茶杯,从陆衡手里抢走了花瓶。
陆衡并没有什么力气,自然是抢不回花瓶的,嗓子也伤的难以说出话。
窈窈将花瓶放远了:“我不知道你做什么,但,好好休息。”
她说着起身,倒过一杯热水:“喝点水,嗓子会好些。饿了吧?你再等等,我让丫鬟给你煮了点粥,待会就可以喝了,粥可以喝下去吧。”
陆衡一个字也没说,只垂着眼看她,他想起,上一次还有知觉时,眼前是一片红色,好似是女子的衣袍,他将面前的人再次打量,那个女子便是这个小丫头?
他很困难地问道:“是你救了我?”
窈窈点点头,又摇摇头:“救没救不好说,你是我捡回来的。”
陆衡便确定了,确实是这个小丫头。
窈窈坐在一旁看陆衡,看着面前看着年纪不小的脸,苦了嘴角:“我还没问,你几岁了?”
陆衡敛眸,这并没有隐瞒的必要,好一会儿后他艰难地回答:“十八。”
窈窈猛地睁大眼,崩溃尖声:“啊——”
陆衡被她这反应吓得一怔。
窈窈凑到陆衡面前,急道:“满了吗?你满十八了吗?十八岁生辰过了吗?”
陆衡往后靠了靠:“今日是什么日子?”
窈窈忙道:“十一月初一。”
陆衡摇头,一字一句很苦难:“十八生辰未过,怎了?”原来,他已经从悬崖掉下来十三日了。
窈窈猛地松了口气。
窈窈慢慢道:“你昏迷十一日了,在湖边之时,你好像要死了,没办法,我就给你吃了一颗药,只是,这药有限制的,满十八了吃没用,不过还好,你没满十八。”
她说着看了看陆衡,又道:“你长得有些老成,脸上又脏的厉害,好像都要没气了,一时情急,想都没想就先把药塞给你了。”
陆衡垂眸,面上这张人皮确实是年岁大些,且普通,丢到人群中都不会让人多看一眼,但他从没有听过有药会有这样的限制:“什么药,还有这样的限制。”
“这……”窈窈皱皱眉,“别人给的,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就是超过十八岁了吃了没用,久病之人吃了没用,需要年轻的身体来承受这颗药,而且一定要只剩一口气的,濒死之人吃了才有用。”
不能超过十八岁,是因为她活不过十八岁,这药不过是将她剩下的日子给吃药的人,她虽十八岁要死,但若是无刺杀,她其实是可以长命百岁的,毕竟身体健康。
自然,这般奇葩神奇的药,是书灵给的,说是礼物,只是,这限制那么多的礼物,她显然是没机会用了。
陆衡只觉面前的人在胡说八道,但他并没有气力多加反驳,他该谢谢面前这个胡说八道的人,把他捡回来了。
窈窈又道:“这药也是有副作用的,副作用是什么意思懂吧?它虽救了你一命,但是,你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吃这颗药的人,身体会变得很差很差。”
陆衡听得半知半解,但大概是明白了,这人到底在说什么奇怪的话,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奇怪的药,罢了,是个年纪小的姑娘,喜欢说些胡话也是正常的,半晌,他道:“很差是多差?会一直很差吗?”
窈窈摇头:“我不知道具体有多差,只知道很差就是了,不会一直这样的,你会好的,差不多三年,三年后,你的身体会慢慢恢复。”等她死了,这吃药的人也就能好了。
陆衡默声,半晌,他低低问道:“你有很多这样的药吗?”她很爱说这样奇怪的话吗?
窈窈摇了摇头:“只有一颗,吃完再没有了。”她只有一条命,哪来那么多药啊。
陆衡好似嗓子也不那么难说话了:“这么贵重的救命之药,你为何愿意给一个陌生人?”他其实是不相信的,但不管还有多久,他一定要活着。
窈窈冲他一笑,温声:“因为你运气好,因为你人品大爆发。”说罢,她停了一会儿,又道:“因为你抱着我的腿不放。”
差点没把她吓死,钓鱼钓着钓着,腿边突然多了个挂件,也怪她当时想事情想的太出神了,根本没注意有人爬过来了,这人求生意志好强啊,都那个样子了,还能爬着找人救他。
陆衡一滞:“冒……冒犯了。”
*
她今日不在,陆衡接过了阿昌递过来的白粥,歇了几日,他的嗓子虽还没有好的迹象,但已经能说话了,只是辨不大出。
他道:“你家小姐今日不来?”
在这住了五日,他已经知道了,那个小丫头确实不不属于这破旧小屋,而他的腿,也是真的还有感觉,只是,还不能怎么动。
阿昌在一旁坐下,倒了杯热茶开始嗑瓜子,却是道:“你就安心在这养着,小姐虽不好把你带回家,但这屋子我们小姐买了。”
陆衡喝了一口粥:“你家小姐叫什么。”
阿昌微挑眉:“小姐的闺名,哪是我们这些下人敢随意说出去的。”万一这人真是个土匪,那还得了。
陆衡默声又喝了一口粥:“你家小姐不是普通人。”
阿昌笑笑:“这不明摆着吗,你看我家小姐,能是个普通人,那般样貌那般气派,自是大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