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衡愣了愣,他每日回来都是极小声的,若说吵,许是抱着她时,被她发现了,他忙解释道:“我往后注意好不好?别生气。”
窈窈背对着陆衡,不松口:“不好,你去别的殿睡,老被你吵着,我睡得不舒服。”
陆衡轻轻拉住窈窈的手,温声:“我不想去其他殿睡,明日开始,我一定早些回来好不好?”
窈窈忍着身上的疼痛,抽回手,还是不去看陆衡:“明日的事,明日再说。”
陆衡怔了一怔,道:“那我今日睡罗汉床,明日开始定会早些忙完回来。”
窈窈躺下,依旧背对着陆衡,许久才道:“好。”
陆衡却还是不下榻,温声:“我先给你擦个药。”
窈窈微顿,什么药?
陆衡将窈窈的长发放到一旁,露出窈窈的脖颈,雪白的脖颈上有一圈黑紫的痕迹,是郑氏留下的,陆衡眸子沉了几分,是他的错。
冰冰凉凉的感觉在脖颈蔓延开来,窈窈闭了闭眼,直到陆衡擦完药膏,她方出声:“擦完了。”
“我知道了。”陆衡温声,俯身在她面颊轻轻落了一吻,“别生气了。”
*
窈窈入了太后的暖阁,知道窈窈昨日吓到了,太后招手,让窈窈上前,窈窈让太后屏退了宫人。
直到暖阁中只有她们二人,窈窈慢慢脱了外衫,绯红色抹胸掩着美好的春光,不美好的是,窈窈胸前隐隐露出两朵黑莲。
太后猛地一震,霍地起身,面上的血色顷刻间褪得一干二净:“怎么会,窈窈,这是……”
窈窈垂了眸:“昨日郑氏并没有想掐死我。”
太后如何会不知这是什么东西,陈毓死后,胸前有七朵黑莲,这正是七日葵莲,阴狠至极的药,七日蚀骨痛,无解之毒。
窈窈穿上外衫,抬头看向太后:“皇祖母,我求您一件事。”
太后面上早被泪水打湿,为什么,又是七日葵莲,她颤抖着,溃声:“太医,邵太医,哀家给你唤太医。”
窈窈拉住太后,跪下道:“皇祖母,没用的,你我都知道这是无解的。”
太后瘫坐在地,抱住窈窈,浑身发着颤:“为什么啊,窈窈。”
为什么就是要这么对衡儿,为什么要这么对窈窈。
看太后哭,窈窈也忍不住哭,她抱住发颤的太后,哑声:“皇祖母,我求你,这件事不要让夫君知道。夫君太傻了,夫君说要一辈子与我在一起,生死不离,他说,若是我要死,他便陪着我一起死,这么傻的话,也就只有夫君能说出来了。他的身体会好的,夫君会长命百岁的。”
只要她死了,陆衡就会好的。
太后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语不成句,绝望道:“窈窈……怎么会……窈窈,要拿就拿我这条老命,为何还……”
太后抱着窈窈哭了一个时辰方冷静下来。
说罢自己的安排,窈窈又求道:“若是夫君迁怒洛家,还请皇祖母保下洛家。”
太后闭上红肿的眼,抱住窈窈:“哀家答应你。”
*
陆衡甚感奇怪,道:“皇祖母,为何现在就想带窈窈去栖梧行宫?”
太后微微笑了笑,并未露出破绽,温声:“这么热的天,带窈窈去避避暑,往年我们不也都会去住上一段日子吗。”
陆衡皱眉:“可我这两日抽不开身。”
太后嗯了声,又道:“那你抽开身了再过来。”
陆衡还是不愿:“皇祖母,迟几日再去,到时我同你们一起。”
太后心下一揪,面上依旧带着浅笑:“这么热的天,我个老太婆难撑,窈窈这丫头也怕热。”
陆衡心里还是不想:“那皇祖母先去,我与窈窈过几日去。”
太后无奈笑道:“窈窈是哀家的孙媳妇儿,哀家让窈窈照顾哀家几日也不行吗?又不是和你抢,你怕什么呢?”
陆衡还想说些什么,太后出声打断他:“哀家就喜欢窈窈。”
“好。”陆衡终于松了口。
*
有了邵太医给的止痛药,身上的蚀骨痛止了些许,窈窈这两日倒是勉强能熬过去,用些胭脂,也没有让陆衡发现她的面色白的吓人。
陆衡入了殿,见到窈窈,心中的郁闷倏地散去,面上起了笑:“皇祖母说,想带你先去栖梧行宫,我……”
窈窈阖上手中的账本,嗯了声:“皇祖母与妾身说了,妾身觉得挺好的。”
陆衡只得把话咽下,在窈窈身旁坐下,揉了揉窈窈的脑袋:“那我呢?”
窈窈看他一眼,慢慢收回视线,道:“夫君不怕热,没事。”
陆衡抿抿唇,似有些闷:“你倒是一点也不心疼我。”
窈窈微垂下眉眼:“夫君怕热吗?”
陆衡无奈笑了笑:“不怕,只是你不在,我不习惯。”
窈窈偏过头去不说话了。
陆衡去拉窈窈的手,那么热的天,她的手却凉的厉害,他蹙眉:“殿内冰不能放太多,容易着凉。”
窈窈低低嗯了声,慢慢抽回手。
陆衡微滞了半瞬,这几日她似乎有些不愿他亲近,是还在怨他这些日子光顾着忙了吗?他抱住她:“窈窈,我真的快忙完了,以后不会这么忙了。”
窈窈一顿,半晌:“好,妾身知道了,夫君多注意身子。”
陆衡往她脖颈埋了些:“窈窈,别生我气,好不好?”
窈窈垂着眉眼:“妾身没生气,夫君这会儿是得空闲了?那夫君歇会儿吧。”
陆衡松开窈窈,这才舒展了眉眼:“我不累,大婚的吉服送来了,你穿给我看看。”
窈窈怔了怔,低了声:“太重了,不想穿。”
“我想看。”陆衡又说了一遍。
陆衡向来话少,今日却为了要她试吉服来来回回的说了好几遍,窈窈拗不过陆衡,只好去换了早上送过来给她试尺寸的婚服,既换了婚服,凤冠自然一并戴上了。
这婚服实在沉,窈窈一步步走的有些艰难,身上的疼痛似也加了不少,陆衡弯了眉眼,屏退众宫人,取了红盖头,将红盖头盖在了窈窈头上。
窈窈一怔,他怎么这么傻,这会儿盖红盖头做什么,她任陆衡牵着她走,被红盖头遮住,视线有限,她只能看到她与陆衡的衣袍下摆,陆衡牵着她到了床榻,扶她坐下,慢慢揭开红盖头,冲她一笑。
窈窈微微低下头,他认真的模样像极了他中毒之时以为自己在大婚的样子。
陆衡笑弯了眉眼:“真好看。”
窈窈没有抬头,只是低低说了一句:“很重。”
陆衡伸手将窈窈头上的凤冠取了:“还重吗?”
窈窈默了会儿,摇头:“不重了。”
陆衡将凤冠放下,环住窈窈,他凑到窈窈面前,微一仰头吻住窈窈。
窈窈的脑中胡乱一片,待回了神,她用力推了陆衡一把。
陆衡懵怔倒在床柱上,这几日窈窈不让他一起睡,也不同他亲近,这已经不像是生气,反而像是在回避些什么。
窈窈别过脸,起身:“夫君歇会儿吧,妾身去换衣服了。”
*
又是一口黑血落在了纸笺上,窈窈手中的笔抓不牢了,苏嬷嬷赶紧上了前,为窈窈擦去嘴角的血,邵太医倒出七枚丸药。
“窈窈……”太后扶住窈窈,眼眶红得吓人。
窈窈冲太后一笑,服下邵太医给的药,起初那药只用吃一颗,现在却是要吃七颗了,她们午后才到的栖梧行宫,明日她就该死了,她以后再看不到陆衡了。
吃罢药歇了小半个时辰,窈窈的面色稍微能看些了:“皇祖母,我还可以。”
她的目光落在沾满黑血的纸笺上。
太后微微侧了身,擦去了眼角的泪,哑声开口:“苏香,备过纸砚。”
苏嬷嬷语带哽咽,应下。
这一次,窈窈终于写好了绝情信,太后看着纸笺上娟秀的字,再次泪流满面,她抱着窈窈哭得险些晕厥过去。
窈窈启了启唇,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
太后看着那只河上小舟,哽咽转身,那是窈窈最后的安排,将她的棺放在小舟上,舟上做个机关,待差不多了,小舟便会沉入江底。
当夜,苏嬷嬷回禀,小舟已经沉了,太后在紫竹殿坐了一夜。
翌日一早,陆衡来了行宫,他想给窈窈一个惊喜,一下马车便赶去了窈窈暂住的紫竹殿,但并没有看到窈窈的身影,太后在殿中坐着,似一直在等他。
陆衡不解:“皇祖母,窈窈呢?”
太后眼下一片青灰,取了袖中的信给他:“这是窈窈留给你的。”
“窈窈人呢?”陆衡接过信,有什么话直接与他说便好了,为何还要写信,他拆开信,看到上头的话,面色陡然白了,未看完便将那信笺揉成了一团,信笺上娟秀的字确实是窈窈的字。
他挤出个笑:“皇祖母,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窈窈到底躲哪了?她是不是生气,要我寻她?”
太后没有抬眼,声音很低:“窈窈走了。”
“皇祖母,是窈窈恼我没有陪她吗?我会与窈窈好好说的,这些日子确实是我的错。”陆衡面上的笑越发勉强了,他提了声,唤道,“窈窈,我来了,你出来,你在哪呢?”
他一边唤一边往殿外去,脚下的步子却不稳了,信上的话语不断在他脑海中一遍遍来回。
“我嫁给你是因为赐婚没办法,照顾你,只是因为知道你的时日不多了,可怜你同情你,如今,我既知道你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那便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你说的话确实很好听,我想说服自己与你在一起,但我不能,我确实不爱你,你那样的喜欢于我来说,是负担。”
“你曾问我,四年前我与你说的未婚夫婿是谁,其实并没有未婚夫婿,他是我喜欢的人,只是他出身卑微,没有资格娶我,我便将他当做了我心中的未婚夫婿。”
“他还未娶妻,我想与他在一起,你以后会是大周最尊贵的人,怎样的女子都有,是我配不上你……”
太后起身,拉住陆衡,颤声:“窈窈于你有恩,她既是要个自由,哀家觉得应该应允,你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总会遇到旁的心仪女子,衡儿……”
陆衡挣开太后,溃声:“她不可能为了别人离开我,绝无可能!皇祖母,你为什么要骗我!”
太后踉跄退后几步,眼泪溢出了眼眶。
陆衡提声唤人:“于溯,文啸,搜行宫,把王妃找出来!带人去追,把王妃带回来,旁的闲杂人不要留!”
太后疾步上前,死死拉住陆衡:“衡儿,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就放了窈窈吧。”
喉中突然一阵咸腥,陆衡吐出一口鲜血,眼前逐渐变得模糊:“放?皇祖母说什么胡话,来人,去寻王妃,把王妃找回来……”
他的话还未说完,又吐出一口鲜血,重重栽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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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不认识你
“叮铃——”
“叮铃——”
窈窈眉间紧紧蹙起, 她没有睁眼,摸到了放在床头的手机,将手机往角落砸去。
烦人的声音总算没了, 但睡意也没有了,窈窈抬手捂住眼。
她梦到她回了大周, 梦到和陆衡重新大婚, 陆衡给她揭开盖头的时候, 闹钟就好死不死地响起来了。
两个月了,她要么不做梦,要么一做梦就是陆衡。
“我一定是疯了!”窈窈头疼地坐起来, 像是发泄一般, 将床上几个枕头全扔在了地上。
她的身子发着颤, 眼角不知怎的红了。
许久后,她起身去了浴室。
一楼餐厅。
张嫂端了烤好的面包来, 声音不难听出担忧:“小姐今早又砸坏了一个手机。”
洛安轻蹙眉,姐姐两个月砸了九个手机。
张嫂忧道:“少爷, 我瞧着小姐总不大对。”
她在洛家待了二十年, 洛家的事她再清楚不过了, 窈窈与洛安的母亲林氏身体不好早逝, 洛父接受不了妻子的离世, 在林氏死后不过半年, 便随林氏而去,留下三岁的窈窈与两岁的洛安, 再后来,窈窈与洛安的抚养权便归了洛文的弟弟洛齐,天风便由洛齐继承。
一年前洛齐夫妇车祸身亡,天风破产, 洛家祖宅被拍卖,无计下,张嫂只得与老伴离开洛家,半年前,窈窈将洛安拜托给她照顾,然后便消失了四个月,直到两月前,窈窈才回来,一回来便将洛家祖宅买回来了。
刚出院不久的洛安面色还很苍白,他自然也察觉出窈窈的不对:“姐姐可能是最近太累了。”
张嫂在这个家中待了二十年,她对窈窈自是不一样的感情,自然是担心的,她问:“少爷,小姐是不是同湛总订婚了?”
不若湛家怎会把洛家祖宅卖还窈窈,她一直觉得窈窈并不是将祖宅买回来的,是湛家将洛家祖宅当成礼物送给了窈窈才对,洛安的医药费也应当是湛家付的。
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原先在南城数一数二的洛家也会败落。
“没有。”窈窈从楼上下来,她径直到了桌前坐下,吃下一口面包后,才继续道,“张嫂别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