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夫人的味觉早就丧失了大半,不管是怎样的佳肴于她来说都是果腹之物罢了,且,她也吃不了什么了。
“想见见你们夫妻罢了。”莲夫人极勉强地用下一片藕。
“为何用我母后的脸?”陆衡肃声质问。
莲夫人哼笑一声,良久后,道:“因为我要这张脸见我想见的人。”
这张脸并不是面具,而是真的成为了她的脸。
“你都长这么大了。”莲夫人看着陆衡,似乎很欣慰,她又满意温和地看窈窈,“还娶了一个又好又漂亮的媳妇。”
陆衡一顿,半晌:“你认得我?”
“我抱过你。”莲夫人淡淡道,“但你不认得我,我有二十几年没回京了,近十年又一直睡着,醒了才知道,你母后和你的事,你很好,没让你母后失望。”
“你、”陆衡怔愣地看她。
莲夫人又道:“我以前在英国公府住过一段时间,得了你母后和你舅舅他们的照顾。”
陆衡猛地一怔,惊愕地看她。
莲夫人微微笑,知道他猜到了:“你现在就唤我为莲夫人。”
窈窈无法猜到莲夫人的身份,莲夫人怕是个原著中连一个字都没有的。
“梅娘,把世子带出来。”莲夫人有吩咐道。
窈窈一顿,湛弛?
果是湛弛。
莲夫人面上无半分血色,说话时也总让人觉得,这人说完这句怕是没有命说下句话了。
“你都看到了,窈窈愿意为了陆衡把命给我,她是不会愿意同你走的。”
陆衡很快意识到,目前的人并不是墨漾。
湛弛眸中晦暗,叫人辩不出到底藏了多少的情绪,明明都是虚幻,她竟陷得这么深,因为生气,他的身体不明显地发颤:“你为这么一个虚幻的世界,放弃了一切。”
“我并不是放弃了一切,我是得到了一切。”窈窈没有同陆衡解释湛弛的情况,她紧握住陆衡的手,像是得到了力量。
“你明知道,我没有答应你,叔叔婶婶没有应下这婚事,是因为,我不喜欢你,而对于你来说,娶谁都一样,你只是习惯去听湛爷爷的话,习惯被湛爷爷安排一切。”
“我说过不是。”湛弛话一出口,他却是怀疑自己,他同她说过不是吗?
窈窈没有同他辩,片刻后,又道:“对于陆衡来说,只有我才可以,我要的是除了我谁也不行的陆衡,而不是一个只听长辈的话,觉得娶谁都一样的你。你不是喜欢我,也不是只要我,你只是要一个看起来可以的湛家女主人。”
湛弛眼眸渐渐红了,他打断窈窈,扬声问:“我只问你,你跟不跟我回去?只要你和我回去,洛家的一切我都会处理好,天风也会恢复从前,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陆衡已经听明白了,这个湛弛便是同窈窈一个世界的人。
“我不会和你回去,我想要的是陆衡,陆衡在哪儿,我的家就在哪儿,我与他拜了天地,饮了合卺酒,结了发,是生死相随的夫妻。”窈窈没有松开过陆衡的手,给了湛弛最后的回答。
湛弛怔愣痛苦地看她,他不愿再看到二人紧紧握着的手,更不愿看窈窈坚决的目光,他慢慢地转身,许久后:“你疯了。”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真的要留在这里?”湛弛再一次转身去看窈窈,只有她说不愿,他就可以带她回去。
“你知道,不管你问多少次,我都只有一个回答。”窈窈道。
湛弛唇瓣抖动几下,背过身去,再没有看窈窈,他的唇角浮出苦涩又自嘲的笑:“疯子。”
他在说窈窈,也在说自己。
湛弛离开后,窈窈才同陆衡解释湛弛的事。
“那个人不是墨漾,叫湛弛,是我老家的一个哥哥,我也不知道他怎么跑到这了,我对他没有过男女之情,也没同他有过什么婚约。”窈窈怕陆衡误会了她和湛弛。
陆衡紧握住她的手:“不用解释,我相信你。”
“墨家世子唤醒了我,他帮我换了一张脸,作为交换,我同他回京,助他带窈窈离开。”莲夫人解释,她并没有将她和湛弛之间的交易全部说出。
不等二人细问,她又说:“只这些了,你们夫妻间若还有什么事,回去说吧,在这便别说了。”
梅娘取了一壶热好的酒送来,给莲夫人几人倒了酒。
梅娘立在莲夫人身后,垂着红肿的眼,她跟入谢家三十五年,便跟了小姐三十五年。
三十五年的岁月,也不过眨眼。
而她的小姐,生命也将走到尽头,明明可以有机会重新活一遭,但小姐却放弃了。
虽是该放弃的。
可她自私,只想小姐好好活着,哪怕代价是杀了陆衡,用陆衡的心做药引。
“梅娘,你下去歇着吧,我同这两个后辈聊几句。”莲夫人憔悴虚弱地道。
梅娘的眼泪忍不住溢出了眼眶,她颤抖着行礼:“是,梅娘退下了。”
莲夫人滞了滞,像是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还同小时候一样,爱哭。”
陆衡不问,也能看出莲夫人的身体有问题,梅娘的样子更让他怀疑,这位莲夫人怕是命不久矣,他犹豫片刻:“你的身体。”
“我自小身子便是弱的,又贪恋武学,身子损耗大,也没有什么好瞒的,我现在确实只是撑着一口气罢了,若不是墨家世子唤醒了我,我大抵会一直昏迷着,直到油灯枯尽。”莲夫人云淡风轻地道。
窈窈吓到了,面无血色地看她:“你……”
“瞧这丫头吓成什么模样了,”莲夫人笑了,“我同你无亲无故,就算是现在就要死,也同你没有关系,你难道要为我伤心吗?”
“我……”窈窈是真的觉得难受,她也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莲夫人现在与陆衡像得过分的脸,“是,我难受。”
莲夫人一怔,她又咳了起来,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道:“你不必为我难过,我这一辈子过得太长反是苦了,现在刚刚好。”
“我要做的事做完了,我要见的人也见完了。”莲夫人望向湖中清荷,许久后又看向陆衡,有些歉然,“我用了你母后的脸,想必你很生气。”
陆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莲夫人又道:“我不是故意要用这张脸。”她中了毒又走火入魔,原先的脸早就毁了。
但她要陈毓这张脸也确实是有私心。
“表姨母,若有需要,可来寻我。”陆衡语气平静的道。
莲夫人有些意外地看他,唇角弯了些许,饮尽了杯中酒,她将空了的酒盏掷向湖中的一支并蒂莲,飞身去取那支并蒂莲。
窈窈惊愕地瞪大眼,此刻的莲夫人与方才的莲夫人给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莲夫人取回并蒂莲,又恢复了方才的模样,虚弱疲倦,她轻轻咳着,将手中的并蒂莲递给窈窈:“这支并蒂莲我瞧了好几日了,今日开了,正好赠与你们。你们同我和毓儿姐都不一样,是我和毓儿姐都羡慕不来的,但我与毓儿姐为你们欢喜。”
窈窈心里又难受起来,她接过并蒂莲,道谢:“谢谢表姨母。”
莲夫人一顿,随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嘴甜。”
“表姨母不若同我们回宫,默刹的二公主是崖山主的徒弟,擅医擅毒,对你的身体会有帮助。”陆衡神色并不轻松。
莲夫人并不觉得痛苦,淡淡道:“不管什么药对我都没有用了,陆衡,你既然唤我一声表姨母,那我便同你求一件事,回去后,不要同任何人说起我的事,可答应?”
陆衡默了片刻,颔首:“我答应表姨母。”
莲夫人得了应允,满意了,她缓缓看向湖中的清荷,又笑道:“这儿的荷,只能再开一个月了。”
*
莲夫人让梅娘给英国公府报了信,于溯等人很快便赶了过来,他们没有进大门紧闭的废宅,在废宅门口见到了陆衡和窈窈。
陆衡带着窈窈上了马车,提笔写下二字。
谢菱。
窈窈轻轻念着这个名字。
“承州谢家嫡系谢菱,母后的远房表妹,是隐世的高人。我知道的不多,只知谢家姨母天生体弱,却又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曾因身体的缘故,在英国公府休养过,当时便是母后和舅舅照看谢姨母。”陆衡道。
承州谢家便是相当于顺京陈氏一样的存在,皆是当世豪族。
窈窈怔怔地看陆衡,眼前浮现莲夫人的模样:“谢姨母她……”
她不敢说出剩下的话。
陆衡点点头。
如果没有猜错,谢菱的生命应当只剩一个月。
废宅一别,陆衡和窈窈没有再听到水华园莲夫人的消息,废宅的荷枯尽了,墨家世子也不再是窈窈认识的那个湛弛。
*
几年后。
午后,清心殿园中,蔷薇丛前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定睛一看,那是陆衡,身旁打扇的女子是窈窈。
陆衡手中拈着枝条蔷薇,细看一眼,陆衡是在编花环,夫妻二人立在花前,说着话。
窈窈轻摇团扇,小鹿般的眸子瞧着陆衡手中的花环,蔷薇的香味萦在鼻尖,她柔声道:“夫君可累了?”
陆衡手下的动作停了停,眉眼含着笑,道:“很是辛苦。”
窈窈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还真敢演,她便多用了些力扇扇。
陆衡倾身,附在她耳侧,道:“倒不是热的。”
窈窈晓得意思了,亲了陆衡右面颊一下:“现在还累吗?”
陆衡眸中温柔得一塌糊涂,点了点左脸颊:“还差些。”
窈窈忍笑,重重在陆衡左脸颊上亲了一口,又在陆衡唇上啄了两下。
陆衡飞快亲窈窈一下:“如今倒是不乏了。”
窈窈执着团扇轻打陆衡一下,又是无奈又是羞涩,宠溺地笑:“又没个正经。”
陆衡将编好的花环往窈窈头上戴,低低地道:“我最是正经不过了,若一定要说我不正经,那便是你惯得我这般,如此,也该是你负责才对。”
窈窈又被逗笑。
陆衡抓着窈窈的手往身上带,搂着窈窈问:“我说的可有道理?”
窈窈眉眼弯弯,伏在陆衡的胸前:“对对对,我的陛下诶。”
陆衡在窈窈额上印下一个吻,又低低说了两句,窈窈面上一阵发烫,打陆衡两下,便又被陆衡摁在了怀中。
忽地,后头蹿出一只雪白的肥猫,紧接着是一只黑漆漆的肥猫,这两只猫是陆衡赠给窈窈的礼物,当然,起初陆衡赠给窈窈时,这两只猫还只是比手掌大一些的小东西罢了,白色那只叫糖葫芦,黑色那只则名为金橘。
两只肥猫甚灵活,朝二人这冲过来,后头跟着两个粉雕玉彻的小娃娃,小娃娃后头又跟着一众宫人。
是揪揪和卷卷午睡醒了,追着糖葫芦金橘玩,见着陆衡窈窈,二人不追猫了,过来粘着窈窈。
窈窈蹲下身,将身旁的揪揪揽进怀里,三岁的小娃娃最是黏人的时候。
青雅同洛安有个女儿,敏娘同陈简则有了个小世子,倒是她与陆衡最先儿女双全。
揪揪指着窈窈头上的花环,嘟嘴糯糯道:“母后,我也要花花。”
陆衡蹲在窈窈身旁:“那父皇也给揪揪编一个。”
卷卷抱着陆衡的臂弯,明明不过三岁,却甚会撒娇:“父皇,我也要花花。”
当时也没想到窈窈怀的是龙凤胎,两个娃娃生下来,陆衡便定,女儿小名还是叫揪揪,儿子小名便叫卷卷。
陆衡揉揉小太子的脑袋:“父皇也给卷卷编一个。”
窈窈瞧着陆衡弯了眉眼,问:“揪揪、卷卷,父皇厉害不厉害?”
揪揪卷卷拍着小手,围在陆衡身旁,连声:“父皇最厉害了!”
陆衡唇角高高地翘起,靠近窈窈,亲窈窈一下:“你看,还不是你惯得我。”
窈窈伸手捏捏陆衡的脸,眉眼弯弯:“我乐意!”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小可爱们一直以来的支持与鼓励。
第60章 陆衡番上
如我所料, 京中一切都是最坏的结果,我回了京,入了天牢, 被囚在阴冷肮脏的天牢,郑氏的人每日都来看我, 见我一副要咽气的模样, 便高兴地回去禀告。
皇祖母和姑婆偷偷来看我, 她们斥责我既然捡回了一条命就不该回京,可斥完,她们无一不是抱着我痛哭, 告诉我, 她们绝不会让我死在天牢。
我的身体愈发地差, 除了皇祖母和姑婆,见过我的人都笃定我活不了几日, 我怕我真的会死,我不敢入睡, 我怕一睡便再醒不过来, 可我终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我总是陷入沉睡, 庆幸的是, 不管我多痛, 我都能再次醒过来。
我想起江州的红裳姑娘同我说的话,她说我不会死, 只要撑过这三年就好。
迫于压力,在我被关了一月后,陆晟郑氏寻了替罪羊出来,放了我, 将英国公府还给了起煊。
可陆晟郑氏却还不了母后的性命,还不了祖父和舅舅舅母的性命,也还不来起煊的眼睛。
皇祖母要我放下顺京的一切,要我离开顺京,她说,顺京再不是以往的顺京,等她与姑婆处理好了,便接我回京,我知道,如今已不是皇祖母和姑婆说的算了,我不答应,留在了顺京,做了所谓的静王,用仅剩的势力,暗地处理一个个同巫蛊案有关的人。
我曾偷偷派人去江州找过江州的姑娘,我知道我同她没有未来,但我想知道她的消息,但她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我的人没有带回她的消息。
皇祖母和姑婆同我说,那样的女孩子不属于皇家,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我知道,皇祖母和姑婆是想和我说,她不属于我,我不否认,我也知道,她不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