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陆衡愣了愣。
梅娘点点头,又将托案中的香炉放在案上,青烟徐徐飘散,她又道:“公子昨儿怕是太累了,便在这歇下了。”
他在这睡了一夜?陆衡审视着梅娘。
梅娘镇定地看他。
陆衡唤不醒的于溯和文啸突然醒了过来。
陆衡面色渐沉,凛声:“我要见莲夫人。”
梅娘道:“夫人身子不好,一日大半是在睡着的,这两日又伤心过度,身子是越发不好了,公子下次再来见夫人吧,夫人见着您很欢喜,让奴婢给您准备了点心,请您将点心带回去给您的夫人,食盒里头还有一对镯子,是赠给公子的夫人的见面礼。”
陆衡倏地敛眸。
梅娘也不再多说,又行了一礼便退下。
*
窈窈一夜没睡,看着小几上的一盏冷茶,眼底染了一圈的青灰,突然,殿门被轻轻推开,旋即就是一阵被刻意压低的脚步声,窈窈听出是陆衡回来了。
她赶紧下了罗汉床,看到陆衡眼眶一红。
陆衡没想到窈窈竟在等他,他疾步上前抱窈窈回罗汉床坐着,心疼不已:“你是不是一夜没睡?”
“我哪睡得着,你突然没个声响吓死人了。”窈窈见陆衡并无不妥之处,这才放心了,皇帝突然从宫里无声无息地消失,岂不是大事。
陆衡本以为出宫不过两三个时辰的事,他不说,窈窈便该当他是在太极殿处理政务,事情有疑,他也不想拿那些事烦窈窈,哪知,竟是一夜。
到了晚膳,窈窈都没听得太极殿传回信来,她这才知道,陆衡不在宫中,她一时恼了,便等着,谁知等了一夜都没等回陆衡,这往后,窈窈便不是恼了,是不安,是担心。
陆衡越发地心疼,要窈窈现在便去休息:“你先休息,等你醒了我再同你说,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安排好。”
窈窈不愿去睡,她的嗅觉较普通人好,陆衡的身上平日里是带着冷冷淡淡的木香,而今日,陆衡身上还带着一丝淡淡的莲花清香,像是女子的体香。
也恰是这时,陆衡袖中落下块绣着白荷的绣帕。
这方绣帕看着有些年头了,绣活并不精致,反倒是同窈窈做的有些像。
陆衡这才发现身上沾染了水华园的香,他一惊,赶紧解释:“我昨日确实是出宫去查事情,但身上沾染的香,不是什么女子的,只是一位夫人院中的。”
窈窈攥着那方绣帕,雪白的腕子上戴着的正是满紫色的福寿佛玉串,瞧陆衡紧张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她从不担心陆衡会去寻旁的女子,她担心的是陆衡碰到了事,怕她担心,便不说。
“急什么,我又没说你是去哪个女子那了,到底是何事这般瞒着我?是不是同前几日的庙会有关?你要不说,我怎能放心,又怎睡得着。”
“是……”陆衡不知到底该怎么说,他本就没有瞒窈窈的意思,前几日不说,是因觉得他只是看花了眼,那并不是真的,而昨日,他见到了,是真的。
“我遇见了一位夫人。”
瞧他面色太过凝重,窈窈也紧张起来:“怎样的夫人?”
“同母后生得一模一样的一位夫人。”陆衡紧皱起眉,眸中复杂难辨。
窈窈呼吸一窒。
恭顺皇后?
*
窈窈听陆衡说了这事,哪里还愿休息,要陆衡立刻带她去水华园。
水华亦是莲,恭顺皇后陈毓最是爱莲。
她不觉那位是恭顺皇后,那是绝不可能的。
但这样一位夫人突然出现在陆衡身边,显是有意接近陆衡,怕是有问题,她要做的,便是去查清此事。
这等怪事,她不由得想到书灵身上去。
水华园离宫并不算太远,陆衡带窈窈到时,刚好是未正。水华园大门紧闭,于溯警觉地上前敲门。
许久都没有动静。
于溯回头看陆衡,得到允许后,伸手去推大门,门并没有锁。
窈窈立在陆衡身侧进了水华园,两进的院子并不算大,打扫的一尘不染,园中的水缸栽种好些白莲。按陆衡说,园中只住着一位莲夫人和名叫梅娘的仆妇。
于溯和文啸极快检查完了园中,回来禀告。
“已经没有人在了,陛下早间没拿的食盒倒还留着。”
窈窈打开食盒,里头摆放了一碟子蜜煎金橘,一碟子糖葫芦,还有一道两熟鱼,另有锦盒一个。
陆衡怕有毒物,不让窈窈去碰这些,自己打开了锦盒,里头是一对羊脂白玉的玉镯。
窈窈不解。
陆衡将锦盒盖上,道:“她不是母后。”
窈窈有些意外,她以为在她之后,陆衡再见到同死去的人一模一样的人,会欢喜,会以为是真的。
陆衡垂下眼眸,解释:“我早知道她不是母后,我只是不知道她是谁,又从何处来,到底想做什么。”
“于溯,把这东西处理了,再安排人下去查。”陆衡的声音藏着疲倦。
窈窈止了于溯,道:“带回宫里去吧。”
*
“这事确实奇怪。”洛安轻咳起来,“姐姐是怀疑有人捣鬼。”
窈窈点头,捣鬼是肯定的,就是不知是谁,又在打什么主意,那位神秘的莲夫人,能让陆衡几个晕在水华园一夜,可见手段不小,可那莲夫人又是什么意思?若是想伤陆衡,那莲夫人又早有了机会,若不是想伤陆衡,又怎么扮做恭顺皇后?
青雅看向洛安,将查看过的玉镯给窈窈:“食盒里的吃食和镯子都是好的,没有毒。”
洛安舒了一口气。
“为什么要送我东西。”窈窈听陆衡说了,早间梅娘有提,这食盒里的东西是莲夫人送她的见面礼。
这玉镯成色极好,是为无价之物。
虽经青雅看过了,但陆衡还是不放心,他也不需要窈窈去收别人的东西,这般物件,密室中多着,便道:“这东西不必收在身边,我让刘茉拿去处理。”
“也许是她的心意呢。”窈窈将玉镯放回锦盒,“那位夫人似乎认得你的。”
陆衡紧蹙眉。
“暂时还是不要让皇祖母和姑婆知道了,这事有些怪异。”窈窈不想让太皇太后和明华担心。
陆衡颔首,他也不想。
窈窈忽地又想起傅演的话,便有些犹豫地道:“昨日,傅演来见了皇祖母和姑婆,莫名说了一句,说是这世间,可会有起死回生之事。”
陆衡面色越发凝重,道:“你是怀疑傅演见着莲夫人了?”
窈窈点点头,其实就算她不说,她也知道太皇太后和陆衡明华都知道,傅演心里藏着恭顺皇后。
*
自从墨漾帮助于溯查出郑氏案,于溯便与墨漾的关系近了不少,墨漾也时不时来见于溯,同于溯喝茶下棋。
“近来总不见你。”墨漾抿了一口茶。
于溯有点歉然,道:“近来事务多,待得了空闲,便去你府中寻你。”
“陛下那可是有事?”墨漾随口问道。
陆衡的事,于溯自是不会道到外头去的,便道:“陛下心系百姓,何时没有事。”
瞧他回答的滴水不漏,墨漾也不多说,只又往茶里加了一块糖。
于溯好笑道:“你最是奇怪,总爱喝那些苦得同药一般的茶,又往茶里头加糖。”
墨漾又饮了半碗茶,道:“你不懂,越是苦涩越是有滋味,可苦得多了,便也想甜一些。”
“换杯不苦的就是了,何必这般麻烦。”于溯越发觉得好笑。
墨漾不说话了。
外头来了小侍卫,请于溯去见陆衡。
于溯便起身:“墨世子,改日请你喝酒。”
墨漾没有起身,同于溯笑一笑:“好。”
*
莲夫人之事虽然过了半月,但窈窈还是忍不住想起这件事来。
她有一颗没一颗地往湖中扔鱼食。
她心里总觉,这莫名出现又神秘失踪的莲夫人,定不会就这般消失,她觉,这位莲夫人是还会出现的。
“墨世子,这里头是皇后娘娘。”刘茉看见来人,出言告知。
墨漾面色如常,大大方方地看刘茉,目光越过刘茉,自然地落到窈窈身上去:“臣前几日上了折子,陛下允臣今日来见姨母,却不小心走错了路,请皇后娘娘恕罪。”
先帝淑妃,如今的淑太妃是墨漾的姨母。
窈窈抬头看墨漾一眼,又淡淡地移开目光,《皇佞》原文中曾写过墨漾几字,墨漾是定国公府墨萱的亲哥哥,而墨萱便是恭顺皇后曾看中的太子妃人选。她知,这次郑氏案能查出,是因墨漾的缘故。
她听说,墨漾查墨萱之死,查了十年之久。
“刘茉,让人送墨世子去见淑太妃。”窈窈说罢,便又继续瞧湖里的鱼。
刘茉应了,唤人。
墨漾看着身穿红裙的窈窈。
觉到怪异的目光,窈窈有些疑惑地抬头去看,墨漾正好转身同小宫女离开。
*
入了夏,窈窈便贪凉,殿中常放了许多冰,窈窈打着小扇伏在软靠上睡了过去。
海棠红的裙子极为衬人,窈窈生得白,这海棠红一上身,便又多了几分娇媚,纤细的玉手随意搭在软靠,手中的小扇早滑落下去。薄纱披帛不知何时落在了窈窈面上,半掩着窈窈的娇美的侧颜,朦朦胧胧的,像是给窈窈戴上了面纱。
陆衡很想隔着薄纱吻窈窈,他不忍吵窈窈起来,只俯下身子,隔着薄纱轻轻碰了碰窈窈的面颊。
他慢慢将窈窈搂起,将那掩着窈窈的薄纱摘下,半跪着将窈窈抱到了罗汉床内侧,拉过床尾放着的薄毯给她盖上。
窈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玉臂一搭,海棠红的薄纱长袖高高地卷起,露出白玉般的一只胳膊,因为刚睡醒,她并没有完全抬起漂亮的眼眸,羽睫微垂着,声音也还有些慵懒:“不是说今日不回来午歇吗?”
“赶着处理好了,便回来了。”陆衡执住窈窈的手轻轻捏了捏,又道,“我吵着你了?”
窈窈往陆衡怀里埋:“倒不是的,午歇不必睡太久,我本也该醒了。”
陆衡的手掌在窈窈的胳膊,将她搂在怀里,又将薄毯拉上几分,温声:“那便再躺会儿。”
他知窈窈刚醒来,就懒怠着起身。
窈窈拉着陆衡的袖子,抚上头的云纹刺绣,她仰起下巴瞧陆衡,问:“下午可还要去太极殿?”
陆衡低头轻轻啄她两下,将窈窈的手拢在手中:“不去了,你想做什么,我便陪你做什么。”
窈窈面上染了薄红,明明同陆衡再怎么亲密的事都有,可只要陆衡同她亲近,她面上便烫得厉害,想来,这是她的毛病,脸皮子太薄。
陆衡捧起她的脸,去吻窈窈。
于窈窈来说,只要两个在一处,便是看着对方傻坐也是有趣的,她让陆衡亲了个够,一个吻结束,便又瘫在陆衡怀里。
陆衡衣袍大敞,露出结实如玉的胸腹,因为窈窈那一颗药,他的身上再留不下疤痕,有时二人闹得过了,窈窈抓了他一身,也不过一日便全好。
反倒是窈窈,只能用衣裳挡着。
窈窈一愣:“你脱什么衣裳?”
“怕硌疼你。”陆衡将衣袍掷了,天热,不穿也不觉冷。
窈窈取回中衣,又起身取了柔软舒适的长衫来,给陆衡穿衣:“那也不必连中衣也脱了,不怕着凉吗?平日还总同我说,切莫贪凉,自个倒是一点也不在意。”
长衫松松垮垮地上了身,陆衡抓住窈窈的手,搂住她的腰肢往怀里带,伏在她的肩颈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同你不一样,我向不怕冷,你是女子,平日若着凉,来小日子便该疼了。”
窈窈抿着唇,他是心细。
陆衡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又道:“我把你搂在怀里还怕被人抢了,哪里能忍心瞧你来小日子疼得面色发白,若是能让我替你受了,那便好了。”
窈窈忍不住笑,道:“尽说些玩笑话。”
“我确是这般想的,只是无法将这疼过到我身上来。”陆衡道,上月窈窈不注意,贪凉,来小日子便疼得打滚。
窈窈抱着他,道:“你现在整日督促着我,我平日注意着呢,再说,不管怎得疼,只要看到你,只要你给我揉着,我便一点也不觉得难受了。”
她多喜欢他陪着啊。
“这会儿还说话哄我。”陆衡虽这么说,但他爱窈窈的甜言蜜语,爱窈窈说的无法离开他,“哄归哄,但管我还是得管的,你小日子再有五日就该来了,今儿起便不能偷吃那些冷冰冰的果儿和冰沙。”
“啊?”窈窈委屈巴巴地瞧他。
陆衡眉眼含笑,又补充道:“我同皇祖母和姑婆说好了,她们也不会准你偷吃的,刘茉她们自然也不会让你偷吃这些,这几日多用些暖的,切不能着凉贪嘴。”
窈窈一张小脸委屈巴巴,她晓得陆衡是再见不得她疼得打滚了,上回她疼得厉害,陆衡吓坏了。
陆衡低头亲亲她,哄道:“等小日子过了,我给你做冰果吃,现在便听我的,好不好?”
“好,我知道啦。”窈窈整个人欢喜起来。
*
陛下擅音律,这是众人都知道的,但皇后一曲流云抚的几与陆衡无差,这是任谁也没料想到的。
皇后回宫半年多,平日不常露面,京中世家虽都知了皇后并非是个痴傻的女子,但也不曾想,这位先前被京中传的痴傻废皇后,除了常人难及的容貌外,还抚得一手好琴,除外,众人今日还见到了陛下与皇后同赠给英国公的生辰礼。
气势磅礴的山水图,落款写的是当今陛下与皇后的名字。陛下早为太子时,便是琴棋书画四绝,京中无人能匹敌,做得好,是正常的,倒是那位从无姓名的皇后,一再令众人惊喜。
皇后德才兼备,容貌倾城,能堪后位。
窈窈听了这些私下传的悄悄话,忍不住笑道:“旁人不知,你还不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