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画和字是好的,但棋是下得极烂,琴相当一般,唯有一曲流云,她同陆衡学得了精髓,便也成了她唯一抚得出韵的曲。
“我便是知道,才同你说啊。”敏娘哈哈笑道,私下里,她们便同以往一般,并不约束着。
今日是陈简的生辰宴,京中世家贵族皆来了,陆衡同窈窈亦是一并来了,英国公府好不热闹。敏娘丢下满院子的贵妇贵女,偷偷跑来同窈窈喝茶。
窈窈眉眼又是一弯。
“闹腾腾的,我听得脑袋都要炸了。”敏娘的性子同京中世家女子是很不一样的。
窈窈明白,便道:“便快过去了,简表哥该心疼死了。”
“他若不心疼,我便打他。”敏娘深邃的大眼弯了弯。
茵茵从长廊那跑来:“公主公主,后头闹了事,您赶紧去看看。”
原是后头有两位贵女起了争执,落水里去,敏娘作为英国公府主母,岂能不过去。
敏娘无奈地起身:“我去看看谁在惹事,定不放过。”
窈窈扑哧一笑,让敏娘赶紧去。
这一处水榭安静,又是纳凉的好地儿,外头的宾客来不得此处,陆衡同陈简在前头的正堂里,不但是生辰的祝贺,众人还谈起了国事,窈窈与敏娘便私下出来。
这本是不该有外人来的地儿,故而侍从见到墨漾面色很是严肃。
“墨世子万不能惊扰皇后。”刘茉肃声。
墨漾站定不退,道:“臣今日是有事求见皇后,望通禀。”
一个年轻的外臣无召,自己求见皇后,显是不合规矩的,若有个差错,便能给定国公府惹上重罪。
刘茉不觉墨漾会是这么一个不知礼数的人,道:“墨世子逾矩了。”
“是因亡妹之事,还请刘大人通禀。”墨漾仍不退。
刘茉一顿,踌躇许久,终是去禀。
窈窈让墨漾入了水榭。
墨漾不行礼,眸中复杂,沉沉看窈窈。
显是不喜欢自己,窈窈只当是因墨萱的缘故,但墨漾总不能将墨萱的死怪到她身上,其实墨漾没有理由求见她,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最近总见到墨漾,墨漾也莫名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可在此之前,她明明没有见过墨漾。
她不想让陌生男子这般沉沉地看自己,也不赐座,只道:“墨世子,有何事?”
墨漾在刘茉等人的惊愕中落了座,他看着窈窈,眸中晦暗翻涌,语气却是平静:“我想同你要一杯苦茶喝。”
刘茉紧皱起眉,斥责:“大胆!”
墨漾不理刘茉,又补充道:“再拿一碟糖,这里没有方糖,就随便端点蔗糖吧。”
窈窈蓦地瞪大眼。
*
“我答应墨漾,找出杀他妹妹的凶手,作为交换,他把自己的身份借给我。”湛弛用墨漾的脸平静地喝了半杯苦茶下去。
窈窈早屏退了侍从:“你来做什么?”
湛弛没有回答,喝完剩下的半杯苦茶,杯底的糖还没化。
他想起方才窈窈同陆衡抚琴的模样,周遭惊羡的目光,他从不知道,她还有这般模样。她明明是湛家未来的女主人,却来了这处,站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
“来看看你过得什么寒酸样。”湛弛冷冷地看她。
窈窈面上微抽,一时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回湛弛,她又瞟一眼湛弛的茶,一个生在现世的人,旁的不爱,最爱苦茶加糖,除了湛弛还能有谁。良久后,她道:“什么时候回去?”
她已经不想问是不是湛弛花了钱寻书灵办的事,也不想问湛弛又是如何知了这一切寻到了书灵。
“与你无关,”湛弛心里烦躁,面上却没有显露太多,他将目光移开,“你以为我很闲吗。”
窈窈当然知道湛弛忙得很,她也不是关心湛弛,是觉湛弛在这会有麻烦,她心中不安。
“你觉得新鲜有趣,想玩便玩,不过以后不要来见我了。”窈窈出于各方的考虑,都不适合再见现在的湛弛,看湛弛一脸不痛快,也懒得再追问。
湛弛眼皮子都不抬,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苦茶。
窈窈这会儿倒是不好赶湛弛了,她索性起身:“我先走了。”
湛弛漠着脸没说话。
窈窈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了那处,她又猛地止了步子,回头问:“水华园莲夫人,是不是与你有关?”
湛弛动作轻缓地放下茶盏,终于抬眸看她。
*
莲夫人也不记得了,她有多少年没来过英国公府。
梅娘小心翼翼地扶着莲夫人走过一道道长廊。
莲夫人让梅娘退下了,自十年前中了毒物,又练功走岔,她便一直在沉山休养,与其说是休养,不如说是昏迷,她昏迷了十年,而这十年天下却是翻了一遭,京中和承州都变了样。
“她竟是那般离开的。”莲夫人望着一池清荷,神色落寞。
“小姐。”梅娘不忍轻唤。
莲夫人唇角越发地苦涩,又道:“他没怎么变,还是同以前一样傻,也同以前一样闷,什么都不说出口,这样的人不吃亏,谁还能吃亏呢。”
梅娘忍不住再劝:“小姐,莫要太伤着自己。”
莲夫人隔着面纱抚着自己的脸:“梅娘,你都知道,何必多说这些无益之事。”
“小姐,您同公爷还有可能,只要您……”梅娘激动起来。
莲夫人打断梅娘:“走吧。”
*
回答窈窈的不是湛弛,而是敏娘的慌乱。
敏娘从长廊那处冲过来,并没有注意到墨漾,拉着窈窈急道:“糟了,于溯和文啸几个全晕了,陆衡不见了!”
“什么?”窈窈一怔,一时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敏娘又急又乱:“阿简已经让徐照他们去寻了,今日阿简生辰宴,府里乱得很,怕是哪里混了人进来,我和阿简担心陆衡……担心陆衡……”
她不敢说。
陆衡的武功极高,与敏娘能打个平手,于溯和文啸又是一等一的高手,英国公府又是怎样的地方,怎么会有人能伤得了陆衡,窈窈当即否了:“不可能!”
湛弛突然一声冷哼。
窈窈狠狠一震,转身看湛弛。
湛弛瞥敏娘一眼,说:“让她下去吧。”
敏娘这才发现了湛弛,她一滞,旋即恼道:“你怎么在这?!”
“敏娘,你先下去。”窈窈明白了,绝不会有人能动得了陆衡,但如果那个人有书灵的帮助,却另当别论。
敏娘下去后,窈窈完全变了面色,厉声:“是不是和你有关?”
湛弛慢条斯理地喝苦茶,并没有回答。
窈窈一点耐心也没有,她肯定道:“确实同你有关!”
“我等今日并不容易。”湛弛这便是承认了。
窈窈一滞,追问:“陆衡在哪里?你要干什么?”
湛弛八岁,窈窈出生,爷爷便告诉他,这会是他以后的妻子,小时候的他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却明白,爷爷说的便是对的,他在还不懂男女之情时,就将她看做自己的新娘。
“我守了十九年的湛家女主人,到头来却被一个男人哄骗走了,你说我要做什么。”
“你胡说什么!”窈窈崩溃,“我早同你说了,你根本没有必要什么事都听湛爷爷的。”
湛弛的声音越发的冰冷:“我这十九年难道就都不算了?”
窈窈辩道:“我没要过你的十九年,这根本就不能怪我,小时候谁懂这些,怎能算十九年,我叔叔婶婶也从没有应过这件事,我同湛爷爷说过,也同你说过。”
“你说不算就不算?”湛弛越发失望地看她。
窈窈不欲多说这些:“我不想同你说这些,我有我的生活,你不要来搅乱我的生活,说到底,你也根本没有权利管我们洛家的事,陆衡到底在哪里?他不可以有事!”
“他这会儿已经死了。”湛弛不想再看现在的窈窈。
窈窈面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尽,心如刀剜:“什么意思?”
湛弛像是在做一件再小不过的决定,淡淡道:“我让人杀了他。”
只要她同他回去,就不会记得这里的任何一件事,任何一个人。
同样的,也不会记得谁杀了陆衡。
*
湛弛同窈窈摊完牌便被擒下,湛弛拒不交代陆衡的下落,只说陆衡死了,他还顶着墨漾的身份,陈简只得命人将湛弛关押起来,继续拷问,可不过半个时辰,湛弛便离奇失踪。
窈窈没有回宫,封死了消息,在英国公府等消息。
她与书灵早定了契约,往后的五十年,她都不会见到书灵,更无法再求书灵同她交易什么。
直到第二日,于溯才惨白着脸来见窈窈,他带来了陆衡的玉扳指和一个香囊,玉扳指上的图腾是陆氏皇族独有的,香囊是窈窈做的。
“外头有人在等娘娘,是水华园的梅娘。”于溯说话都不利索。
窈窈一夜未眠,眼眸一片猩红,她攥着玉扳指和香囊,就往外头去。
于溯唇瓣颤动几下,跟在她身后,艰难地道:“梅娘要娘娘只身同她走,不允人跟着。”
“你们别跟着。”窈窈步子没停下。
陈简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让敏娘拦住窈窈:“冷静一点,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况还不知晓,你当真要和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走?”
窈窈挣开敏娘,她拿起香囊玉扳指,嘶哑道:“我不能等,陆衡是在她们手里。”
说罢,她疾步出去见梅娘。
*
窈窈被覆了眼,弯弯绕绕不知多久才被扶下了马车,待入了宅子,梅娘便解下了窈窈眼上的布条。
“请娘娘同我来。”梅娘在前面带路。
极大的宅子,却也是一个荒废许久的宅子,到处都是败落之态,唯有湖中清荷亭亭,像是有人打理过的。
身穿黑色衣裙的女子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窈窈身上,她还没有说一个字,便剧烈地咳起来,梅娘变了面色,赶紧取了帕子过去扶住莲夫人。
莲夫人取了帕子擦净唇角,许久后,淡淡地道:“不碍事。”
窈窈震颤地看她,女子生了一张极美的脸,与陆衡有七分的相似。
“你是谁?”窈窈自然知道眼前的人绝不会是恭顺皇后。
莲夫人没有回答,在一旁的石桌前坐下,接了梅娘递来的水慢慢地喝。
窈窈看得出这一件废宅子里只有面前的主仆二人,没等到莲夫人的回答,她急道:“湛弛许诺给你的,我也都能给你,请你放了陆衡。”
莲夫人闻声笑笑,她搁下茶杯,美丽的眼眸中满是疲倦,说话也是虚弱至极:“真的?”
窈窈点头:“真的。”
莲夫人目光低了些许,示意窈窈坐下。
窈窈没有犹豫,直接在莲夫人对面坐下。
“将陛下带出来给皇后看看。”莲夫人吩咐道。
窈窈紧绷着的心弦放松些许,她便知道,湛弛昨日定是胡说的。
不多时,梅娘推着轮椅出来,上头坐着的是昏迷的陆衡,窈窈腾地起身就要冲过去。
莲夫人伸手拉住她。
明是虚弱至极的莲夫人,却不费吹灰之力便将窈窈制住,窈窈动弹不得,觉出莲夫人有异。
“还活着,那便是陆衡。”莲夫人怏怏地说,她将窈窈拽下。
窈窈结结实实落回了原地:“我求你放了陆衡,我什么都答应你。”
她知道这位莲夫人定是要她身上的什么,才会这般大费周章地见她,如果她没有用,莲夫人不必同她浪费时间。
莲夫人笑一笑,唤梅娘过来:“给娘娘吧。”
梅娘取出个小锦盒,里头是枚黑褐色的药丸。
“湛弛要的是陆衡的命,我不一样,我要你的命,只要你把命给我,我就会放过陆衡,我说到做到,不……”莲夫人将锦盒推给窈窈面前。
窈窈没等莲夫人说完,直接拿起药丸吞了下去,不小的一颗药丸,苦臭难咽,窈窈艰难地问:“这样可以了吗?”
莲夫人显是一怔,梅娘也愣了一愣,她垂首倒了一杯水给窈窈。
“我还没说完,你吃这么急做什么。”莲夫人一边咳一边道,似乎有无奈。
“我听到我想听的了,你如今既然是这样一张脸,那你该是不舍杀陆衡的。”窈窈长睫颤动几下,落下泪来。
莲夫人又咳了起来,有些无奈地道:“你都没查陆衡是不是还好好的,怎就这般吃了药。”
窈窈冲到陆衡身旁,这一次莲夫人没有制住她,窈窈摸到陆衡温暖的手,破涕而笑。
梅娘扶着莲夫人起身,莲夫人看着窈窈握着陆衡的手又哭又笑,她取了桌上的小盏掷出,解了陆衡的穴,陆衡猛地一战,醒了过来。
陆衡并没有被封听觉和知觉,这的一切他都听得到,都知道,他迅速抱起瘫在他身上的窈窈。
“一颗补药罢了,别用那样要杀人的眼神看我。”莲夫人说道,“难吃是难吃了点,但对身体是好的。”
莲夫人见不得小夫妻这种生离死别的模样,转过身去不看了。
陆衡窈窈齐齐一怔,补药?
梅娘又取了两个食盒来,满满当当摆了一桌菜。
“坐下陪我用膳。”莲夫人并没有看陆衡和窈窈。
陆衡确定窈窈并无异处,这才放心了些,窈窈愣了片刻,陆衡带着窈窈到了桌前坐下。
即便他与窈窈不愿,只要莲夫人开了口,他们便不得不做,莲夫人武功太邪,虽看着一副虚弱的模样,可他知,以莲夫人的身手来说,京中何处都是来去自由。
他知道莲夫人没有想要他和窈窈的命。
“夫人这是什么意思?”窈窈一点也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