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子倏地沉了下去,她费力地抬起眼看窈窈,嘴唇颤动着,没能说出话。
陆衡冲上来揽抱住窈窈,窈窈挣开陆衡,抱起陆宛,颤抖地喊:“来人,太医!赶紧唤太医!”
陆宛攀住窈窈的胳膊,她想说话,却再说不出话。
窈窈知道陆宛想说什么,应下:“好,我答应你。”
陆宛的目光落在散在地上的梨膏糖。
她其实……
她的眼眸沉重地闭上。
这般也好。
*
永元五年,上元,先帝六女陆宛行刺皇后洛氏,于顺京交东街被射杀,随后牵出陆宛残害定国公嫡孙女、协郑氏逃宫、迫害无辜宫人等案,永元帝盛怒,褫夺其封号,贬为庶人,同月十九,太皇太后恩典,安葬陆宛。
同月二十,京郊陆宛墓,一年轻男子于陆宛墓前自戕,据悉,男子名鹤舟。
不过两日,又有人发现,陆宛墓旁多了一个新坟,是鹤舟的。
两人的坟前摆了香案贡品等物,其中便有一碟梨膏糖。
*
城东水华园。
深褐的正门缓缓打开,梅娘从里头出来,候在门前,不多时,一辆素雅的马车停下。
梅娘缓步上前,未见得马车里的人,便听得里头传来一阵咳嗽声,她皱眉踩上马凳,打起车帘,低低唤了一声夫人。
“无事。”车中人的声音虚弱至极。
片刻后,素白纤细的手搭在梅娘手背上,来人一身素白衣裙,约莫三十几许,发如黑缎,脸若芙蕖,即便芳华渐逝,但女子仍担得起倾城二字。
梅娘小心翼翼地扶着人下马车。
女子抬头望着水华二字,眼眸渐渐沉重,又咳了起来。
梅娘面色苍白,又低低唤一句。
女子将染满污血的绣帕放入梅娘手中,转身看向玄衣男子,略福身行了一礼:“世子。”
男子微微颔首:“辛苦了。”
第59章 正文完结
今日城西有庙会, 陆衡带窈窈去看。
华灯如昼,百姓欢庆,任谁也想不到, 这一对年轻的夫妻竟是大周的陛下与皇后。
陆衡取了小贩手中的糖葫芦给窈窈。
不少过往的女子都忍不住偷偷瞧陆衡,同时羡慕窈窈别致好看的绣着玉兔糖葫芦的广袖掐腰裙。
“城西的庙会半年一次, 除了这处, 城南城东也有庙会, 都是不同的日子,你觉得有趣,我们……”陆衡突然止了言语。
窈窈不解:“怎了?”她问话的同时忍不住转过身去看后头。
陆衡一时没有注意到窈窈的问话, 他愣了好一会儿, 那着白色素雅长裙的夫人又似幽灵般不见了, 他的眸色黯了些许,拉着窈窈转身:“无事, 我们去用晚膳好不好?”
窈窈拉着陆衡到了卖烤串的摊前,肉串烤的滋滋作响, 上头有一层诱人的油光, 老板抓着调好的香料往肉串上一撒, 香味顿时勾得行人驻足。
“就吃这个, 我闻着, 好想吃。”窈窈眸子发亮, 她从陆衡的钱袋子里取了块银子给卖烤串的老板,点了自己与陆衡喜欢的, 便拉着陆衡在小桌坐下。
老板娘心下一惊,未料她们这小摊,竟也有贵人来,忙殷勤上了茶水, 又送了两碟子凉菜。
烤肉摊虽是街边小摊,但这小摊却是干净得很。
窈窈尝了口小菜,弯了眼眸:“好吃!”
陆衡闻声,这才送了一片凉拌小瓜入口。
窈窈一口凉拌小瓜,一口冰镇凉茶,吃得不亦说乎。
不多时,喷香的烤羊肉串和烤牛肉串等装了一大盘便端上了,陆衡执箸取下一碟子的烤肉搁到窈窈面前,见窈窈的馋猫模样,忍不住笑道:“馋猫似的,这外头的东西比家里的好吃?”
“那自然还是家里的好吃,只是吧,我就图个乐趣和氛围。”窈窈吃了一大筷的烤肉,满足地眯起了眼。
陆衡唇角高高翘起,附在窈窈耳侧说道:“为夫明白了。”
“我、”他一滞,又戛然止言。
不过百来米开外,一位身穿素雅白裙的夫人正在同一个卖花小孩买花。
夫人浅笑盈盈,眸中温和,取了银钱给小孩。
“窈窈,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陆衡倏地起身。
窈窈还没来得及说,陆衡便以疾步往对面去。陆衡一起身离开,于溯文啸几人便跟上了陆衡,刘茉并岑家姐妹也现身到了窈窈身旁。
*
直到夜深,窈窈才等到了陆衡回来。
窈窈不高兴地倚在罗汉床的软靠上,她与刘茉她们等了陆衡很久,陆衡都没有回来,陆衡走得匆忙,又没解释,刘茉便劝她先回宫,留了个人在烤肉摊等。
“我要是没听刘茉的话,这会儿就还在烤肉摊上等你,怕是等得睡着了都等不到你回来。”窈窈哼了一声,不让刚回来的陆衡抱,“一身汗臭,别来招惹我,也不说清楚便走。”
“是我的不对。”陆衡强搂过窈窈,他回来前去过烤肉摊,好在窈窈已经回了宫不在那等着了,道,“事发突然,我才没有与你解释。”
“什么事让你这么着急,哪有出去约会,你半路放我鸽子的。”窈窈没消气。
“是……”陆衡一顿,又止了言,他不知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确定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两眼不能肯定什么,他将整个庙会都翻了一遍,也再没看到,这事太过怪异,何必说出来让窈窈担心。
他的声音不知不觉低哑些许:“无事,只是眼花罢了,是我的错,消消气好不好?”
窈窈哼了一声,若是无事,他怎么可能突然离开,她知道陆衡没说实话,便推着陆衡走:“什么事不能同我说,你要不愿说便出去。”
陆衡不但不走,反更用力地抱住窈窈,又哄道:“窈窈,是我的错,让你担心,让你这么晚都没睡着,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好不好?”
“少在这花言巧语,我是不听的。”窈窈听出陆衡故意不答,她挣扎起来,“话都不说清楚,定是有事瞒着我了,你给我松开,把你的爪子拿开,你出去,我今晚不要你睡了,你就睡外面去……”
任窈窈怎么挣扎,陆衡就是半分也不松开。
“我错了。”陆衡搂着她低哑着声,“别生我气,让我伺候你沐浴,好不好?”
窈窈用力推开他,刚起身又被陆衡拦腰抱回。
陆衡自身后死死抱着她,又在她身后低声:“你知道,你不在我睡不着,你真忍心让我一个人外头睡吗?过几日我查清楚了,便同你说清楚,好不好?”
窈窈面上渐缓。
陆衡觉出窈窈心软了,他将窈窈转了个身子,紧搂着窈窈道:“你要真要我去外头睡,我便让四七在殿门口铺张薄衾,我就睡那儿了。”
“你……”窈窈哪有要他睡殿门口的意思,只是让他去偏殿待着罢了,再说,清心殿多少人伺候呢,她要把陆衡赶殿门口睡,陆衡不要面子了,她不要面子了,太皇太后和明华不要面子了。
“你故意的!”
陆衡左手搂着窈窈,取出袖里藏的糖葫芦,又赶紧道:“我心里想的都是你,你岂会不知道,今日的事,确是我的不对,可绝不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发誓,等我查清楚了,一定会同你说清楚,你放心,并非危险的事,我自会多注意,你看,我给你带了六喜斋的糖葫芦回来,你今日就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窈窈打陆衡一下,但下手怎么也重不了。
*
青雅受窈窈和陆衡的邀请,在京中开设了医理课,这日在书院忙完,夜色已然深了,她独来独往惯了,书院又离英国公府近,她常是授完课便走回英国公府。
起初,京中多有年轻俊朗的世家公子来套近乎,但多接触一二,便都被冷冰冰的青雅吓退。
好巧不巧,这夜里刚好落了雨,青雅看着夜色下的雨雾,并没有回书院寻伞的打算,这点雨对她来说,也没有什么。
“二姐姐。”
青雅一顿,往一旁看去,隐在角落的洛安撑着伞走来。
“淋着终归是不好的。”洛安执着青竹伞撑在青雅头顶,他的个子高了青雅半头有余。
青雅蹙眉看他。
“姐姐同姐夫这会儿都在国公府里,我便也同姐姐来了,看落了雨,怕二姐姐没伞,便来接二姐姐。”洛安微笑解释道。
“你的身子不宜劳累,”青雅不再看他,迈步入了雨中,“不必来。”
她虽这么说着,但步子却是慢的,她在照顾洛安。
“我怕二姐姐淋着雨,着凉。”洛安的声音很温柔。
忽地一道惊雷,青雅不防,吓得一激灵,雨倏地大了起来,洛安伸手扶住她,青竹伞倾向青雅。
“小心。”洛安担心道。
青雅偏头看他,四目相对,她红了耳尖。
洛安怔怔看她,突然唤她的名字:“青雅。”
青雅微顿。
洛安小心翼翼地问:“你要不要同我在一起?”
*
城东水华园。
“公子,便是这了,外人都称这园子的主人为莲夫人,莲夫人是月前才搬来,平日鲜少出园。”于溯禀道。
那日城西庙会之后,陆衡便安排了人去查。
陆衡看着水华二字沉默,许也不知过了多久,深褐的大门缓缓打开,梅娘从里头出来,胳膊上挎着个菜篮子。
“公子何事立在此处?”梅娘颇警觉地问。
陆衡微敛眸,并没有答话。
里头又传出一阵轻咳,穿着素雅白裙的夫人出现在陆衡眼前。
陆衡浑身一震,怔愣地看着那位夫人。于溯惊愕地瞪大眼眸。
莲夫人看到陆衡显是一惊,她望着陆衡许久,欲言又止,良久后,她垂下微红的眼眸,又是一阵轻咳,她转身,虚弱地道:“这位公子看着面善,不若进来坐坐吧。”
陆衡面色惨白,带着于溯入了园。
“我这鲜少有客。”莲夫人给陆衡倒了茶。
陆衡微颤,声音略嘶哑几分:“你是谁?”
莲夫人微微一笑,道:“大家都唤我莲夫人,公子也可以这么唤我。”
“罢了。”陆衡看着她,起身,“打扰了。”
“公子留下用个膳吧,我这太冷清了。”莲夫人又是一阵轻咳,她捂着雪白的绣帕,绣帕极快沾满了污血。
她垂着眼,很是歉然:“失礼了。”
陆衡心口倏地揪起。
*
自荷花盛开,太皇太后与明华便喜欢坐在凉亭里赏荷,时常一坐便是一日。
窈窈每日都会来见太皇太后与明华,明华今年搬进了寿安宫,平日也不大回公主府。
窈窈时常同二人一道喝茶,有时候两位长辈兴致来了,喝点酒,她便在一旁给二位长辈温酒,这样的生活惬意有趣,她十分喜欢。太皇太后与明华是打心底喜欢她,同样的,她也打心底喜欢着两位长辈。
“那个闹腾的默刹小姑娘好一阵没来了。”太皇太后说起了莉珍。
莉珍同路塔去了江南游玩。
不过太皇太后也只是提了一两句,又道:“为了衡儿,你从那么远的地儿嫁过来,不单说衡儿,便是我与明华,也是将你当做明珠的,这宫里头再没有比你和衡儿重要的人了。敏娘这半月不在京中,青雅公主性子冷,一心医理,又少来寻你,小安又同青雅公主学医理,衡儿又要处理政务,总叫你同我两老婆子一起,我怕你闷着。”
窈窈浅笑盈盈,给太皇太后的玉碟中添了一块糕点:“皇祖母又乱想了,我哪里会闷啊,平日里同你与姑婆一道坐着,听你们说趣事,可有趣极了,我便喜欢同你们坐着,夫君平日虽要处理政务,可旁的时间,便都给了我,我啊,每日都欢喜着呢。”
太皇太后与明华忍不住笑了。
外头进来个小宫女,道是傅演来了。
傅演在朝中威望极高,又一心辅佐陆衡,与太皇太后和明华的关系也是好的。
“长青,你好些时日没来了。”太皇太后赐了座。
长青是傅演的字。
傅演经常见几人,窈窈也当傅演是叔叔。
“臣今日便是来讨杯茶喝。”傅演笑道,目光落在湖中亭亭白荷上。
“这的茶,随你怎喝。”太皇太后笑道。
明华想起了卫国公府里的事,道:“公府里没个主事的主母终归是不好的,你可有什么想法?”
曹氏几年前遇难走了,傅演有权有势,后院却连个妾氏都没有。
“俶儿便要娶新妇了,以后便交由新妇。”傅演道。
傅俶并非傅演骨肉,乃是傅演胞弟遗腹子,只不过自幼便被傅演抱在了膝下养着,更是破了规矩,做了卫国公府的世子。
卫国公府的事,窈窈并不大清楚,《皇佞》原文中对傅演的描述也极少,傅演与曹氏也不过是被迫的家族联姻,那几年,京中各大家族都过得很艰难。
傅演长了恭顺皇后几岁,却是在恭顺皇后成亲后才娶了曹氏女,傅演只比恭顺皇后晚成亲一年,但傅萝比陆衡小了五岁。
傅演瞧着满池的清荷,眸子渐渐黯淡。
太皇太后默声收回视线,心中叹息一声。
傅演起身,目光不离清荷,沉默许久后,声音突然带着颤地问:“太皇太后、大长公主、皇后娘娘,这世间会不会有起死回生之事?”
三人一怔,齐齐看向傅演。
没等得几人的话,傅演又自嘲地笑笑:“是臣说笑了。”
*
陆衡扶着额,头疼地坐起,刺眼的光让他忍不住敛起眼,环看周身,他才反应过来,他还在水华园,发现于溯和文啸在后头的矮榻睡着,他面色并不轻松地去唤二人,却唤不醒二人。
梅娘从外头进来,胳膊上挽着个食盒,手上还托着早膳香炉,道:“夫人身子不好,还未起身,夫人昨交代了,请公子用完早膳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