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妙云隐约回忆起来一些,孙家仆人的确打扮的比较明艳,她眸色沉沉地道:“不仅如此,孙夫人知道黄家知道她的忌讳,我明知故犯,她怕是还要恼我。”
姜心慈道:“外人只知道孙夫人厌白绢。这等家私,旁人都是不知道的。但是你父亲与孙友峰相交多年,我从前与孙夫人来往密切,听她身边人说过此事。后来你表姑母管家,我特地嘱咐过她,不要触孙夫人的忌讳。你既要去孙家送礼,你表姑母没告诉过你这事儿?”
黄妙云摇了摇头,姜心慈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黄妙云道:“难怪特地推荐我去那家铺子买画,他家只有两幅绢素画……表姑母定然事先知道的。不管我怎么挑,都要触孙夫人的忌讳。”
姜心慈胸口起伏有些大,她攥紧帕子,脸色煞白,“陈远仪绢素的画并不多,她能找到,也真是煞费苦心。”
黄妙云连忙安抚她,抓着她的手,微笑说:“娘,这不是幸好有您吗?”
她手上略用力,便摸到了姜心慈一手的冷汗,连指头也在颤抖……这是姜心慈每次要犯病的前兆。
姜心慈已经许久没发病,气色也好了很多,黄妙云可不愿意母亲再发病,语气越发柔和,带着女儿的娇嗔:“娘,女儿没事,有您和父亲在呢!”
姜心慈搂着黄妙云的肩膀,情绪渐渐平复下去,道:“我想起来了,我有陈远仪的画,虽然不如这一幅绢素的,但也拿得出手。我找了找出来给你。绢素的画也是好画,就留给我吧。”
黄妙云大喜,陪同姜心慈一起去找了画出来。
姜心慈对字画都很爱惜,平日里很注重养护,便是不常打开看,也都存放得好好的,陈远仪另一幅山水画拿出来的时候,画面平整干净,宛然如新。
她将画交给黄妙云,说道:“我买这幅画的时候,才十几两银子,如今也就值五十多两。”
黄妙云笑着接画道:“算下来,咱们还是赚了。”
姜心慈深思熟虑之后,道:“我带着你去孙家。”
黄妙云拼命摇头,姜心慈出箬兰院,已是冒险,她不敢这么快就让姜心慈出去见人。
她抓着姜心慈的手,仔细地擦干母亲掌心的汗,垂眸道:“您又出汗了。”
姜心慈握起手,将黄妙云细嫩的手抓在掌心里,扬起嘴唇笑了笑,道:“下次,下次母亲一定陪你出去。”
黄妙云应下了,她带上姜心慈的画,和张家祖孙俩人,挑好了时间,去了孙家。
孙夫人很喜欢黄妙云送的画,她在次间里屏退丫鬟,热络地拉着黄妙云的手,问姜心慈的病。
姜心慈的病也是由父母之事所起,孙夫人大抵是觉得同病相怜,对黄妙云格外温厚宽容,说话的时候,眼里总是带着淡淡的泪光。
黄妙云一一答了孙夫人,又叫她安心,说:“母亲病情好了许多,从前不大出门,如今已经能出院门,不过还是恐见亲友,大约过些日子,就能来看您了。”
孙夫人很感叹:“上回见你母亲的时候,还是好多年前了……后来你们大了,也不大来玩,倒是生疏了。”
黄家与孙家的确不比多年前熟络,但其中主要缘故,还是黄怀阳和孙友峰中间的复杂友谊所决定的,黄妙云知道关键所在,因此嘴上先应了好、
孙夫人倒是对黄妙云很满意,她主动提起了张家的事,她道:“前儿听说,你家老夫人来了个远亲,要在京中落脚?”
黄妙云顺势就将此事说了,还道:“人就在外边厅里候着,怕叨扰您,没敢叫他们来见您。”
孙夫人道:“我不见也无妨,且叫他们坐一坐。等你孙叔叔下了衙门,见一见张家的举子便是。”
黄妙云到了谢,略坐了一会子才和张家老太太一起回了家,留了张举人在孙家等。
老太太很忐忑,一路上都在问黄妙云,此事成不成。
黄妙云说:“这回孙大人见过您的孙子之后若是满意,下回他自己再来,就方便了。”
老太太道:“若是不满意呢?”
黄妙云笑而不语,关系都疏通成这样了,还不能让人满意,这样的举人,回家耕地算了。
老太太就指着孙子光宗耀祖,心态和黄妙云当然不一样,她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一直到下了马车,都还念念有词。
日薄西山的时候,张举人回来了,满面春风,到老夫人跟前千恩万谢,还托了老太太去谢黄妙云。
老太太没来得及谢黄妙云,先去见的老夫人,在老夫人跟前把黄妙云一顿夸,道:“不愧是您的亲孙女,通身气度,无一处不像您,我这些年可从未见过这样的好姑娘。”
张素华正好过来伺候老夫人吃药,听了这话,脸都黑了,张家老太太是瞎子么,她女儿尤贞儿气度上哪里输黄妙云了!
随即她便反应过来——黄妙云事情办成了?
张素华听着张家老太太滔滔不绝,便晓得黄妙云办成了!她不知道哪里出的岔子,明明听下人说,黄妙云买的就是绢素的画,怎么孙夫人没翻脸呢!
老夫人不知道张素华的小九九,她听着老太太对黄妙云的夸赞,和对黄家的奉承,心里有几分满足,连带的黄妙云也多出几分欢喜之意。
张素华匆匆伺候了老夫人吃药,便回了佳芳园。
只要张举子没有入职,这事儿便算不得稳妥!
中秋之后,天气连晴,一场盛大的秋猎活动,也逐渐拉开序幕。
秋猎不像春猎,正逢万物复苏的时候,打猎不过是走个过场,重的是礼仪,秋猎是真正的狩猎活动。
在秋猎之前,不少世家大族的郎君们,已经先在猎场练手。
储家族学也放了假,储家郎君邀了黄家兄弟一同狩猎,黄妙云与尤贞儿同去。
京中的赛马场往东,便是一片狩猎用的树林,众人现在空旷的赛马场集合,等人到齐了,再分队入林。
黄家人到的时候,黄敬文的未婚妻周小娘子与她的兄长,也都到了。
黄妙云下马车的时候,则看到了储崇煜和储归煜二人,都来了,她的视线,先落在了储崇煜身上——不知道他的病,好些了没有。
第56章
黄妙云惦记着储崇煜的病, 余光瞧他的时候,多了一抹打量。
储崇煜目光扫过她的面庞,恰好捕捉住她的目光, 随即速速撇开。
万一忍不住当众笑起来,也未免太明显了些。
黄妙云没想到会和储崇煜不经意撞上视线, 慌忙躲开, 眼神闪了一闪。
两家人各自落座,少不得一番繁文缛节, 这回因有不少旁的家族, 尽管凉棚里没有人高声喧哗,窃窃私语声依旧有些吵吵闹闹的。
黄妙云安安静静地坐在黄家的所在处, 棚子后面就是一溜高大的丹枫, 落了一地的红叶, 恰如天边云霞染就。
秋风萧瑟, 女眷们笑意却足。
黄妙云右手边的小桌摆满了瓜果, 有些点心是她亲手做的——这是黄敬言的最爱,无赖小儿胖得旋窝的手,左右都繁忙, 拿了点心直往嘴里送。黄妙云亲手剥了一个橘子喂给黄敬言, 还劝着说:“少吃些点心, 仔细不克化, 夜里难受、吐食。”
黄敬言肠胃不算好,吃撑了要么胃胀, 要么呕吐, 他在家里的时候,嬷嬷们严苛的很,在外面来, 便放纵了。他一口咬住黄妙云的手指头,笑嘻嘻说:“橘子好甜,姐姐多给我剥一些。”
黄妙云剥下另一半橘子,说:“往年咱们吃的是江苏的橘子,这是湖南东江湖的蜜桔,自然更甜,好吃吧?”
黄敬言一面点头,一面说:“好吃,往年家里怎么不备?”
黄妙云摇头,说:“家里瓜果等物也不是年年都让下人去采买,今年的蜜桔是父亲命人送来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她估摸着是谁孝敬的。
姐弟二人才说到这儿,储归煜从马厩里过来,与世子夫人行了礼,方走过来问:“蜜桔可还喜欢?”
黄敬言双眸放光,道:“表哥,蜜桔是你送的!”
储归煜点了一下头,笑说:“应该是我家送的不错。”
东江湖蜜桔难得,奉入京中的分量也不算多,储家在湖南有生意,这才孝敬了一些,储归煜便让世子夫人送了些去黄家,想来也没有别的人家能送得起这类品种的蜜桔。
黄妙云放下半块儿没剥皮的橘子,起身同储归煜见礼,并道了声谢。
储归煜笑说:“原是你家长辈疼你们,才给了你们,要谢也该谢你们自家人。”
黄敬言喜欢蜜桔,也喜欢储归煜,脸上还洋溢着笑容,反倒是坐在后面的尤贞儿端着茶碗低头,呷着茶,失了往日的热络,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储归煜与他们说过了一些家常话,就被世子夫人身边的亲友给叫去了。两家坐得不远,储家人的谈话,黄妙云这边听得清清楚楚。
储家族亲你一言我一语地问储归煜,定亲的是哪家小娘子,怎的不漏半点风声,好叫她们也见上一面,一睹佳人芳容。
世子夫人微微笑着,凝视着储归煜,储归煜自己答着话说:“未婚妻家远在苏州,诸位怕是见不上了,不过自有见上的时候,不急在一时。”
众人面面相觑,竟是苏州人士?储归煜的未婚妻是致仕尚书的孙女,若是别的州府也就罢了,不出一二家,极好打听,苏州却不同别府,苏州府百年间出了十几个尚书,致仕在家的,少说也有三位,这般模糊,谁知道是哪一位?
黄家人坐在隔壁听着,也听了个大概,尤贞儿手心发凉,不管是哪一位尚书的孙女,身份都是她不能企及的,既然婚事已定,储归煜未婚妻又远在苏州,她与他之间的缘分,的确是尽了。
尤贞儿心下十分沉静,不同于刚听到此消息时候的闷烦之情。她的心里冷静地勾勒着对方的相貌与身材,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可担当得起侯府嫡长孙媳妇的身份。
罢了。
尚书的孙女,这样的身份,便是个黑黑瘦瘦的猴儿模样,也担当得起。
尤贞儿很快就不去想这件事了。
人对于自己完全无法相比的人物,总是更理智,更容易放开手,连带的,尤贞儿对黄妙云的恨意都少了几分,黄妙云再怎么出尽风头又如何,储归煜要娶的,终究是一个与她们俩都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隔壁还在问着储归煜的事,不过话头已经从他的未婚妻,变成了苏州的风景人物和美食服饰。
不知是哪个妇人问道:“咱们这儿可有苏州嫁来的?”
众人相互看看,纷纷摇头,大多是京城人,苏州来的几乎没有,或有远亲在苏州的,也不大了解苏州风土人情。
黄妙云却微微抬了头,她的外祖父,就是苏州人。
储归煜也是知道的,他走到黄妙云身边,小声地问道:“表妹,你母亲是否在苏州待过?”
黄妙云想了想,答说:“大约是待过一阵子,不过我不甚清楚,我今儿回去再问问她。”
储归煜含笑道:“竟这么巧,看来我以后有得麻烦你母亲了,府里没有苏州人,也不知道那边的风土人情和喜好,年节里送□□宜,怕是要请教一些。”
黄妙云自然不拒这等小事,比之五草神医的救命之恩,储归煜的要求委实简单,她笑着应过。
女眷们说过了储归煜的婚事,又提到了储崇煜头上,黄宜倩附和着说:“崇煜是不小了,我看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
可偏偏储崇煜身份尴尬,他的亲事,可有些说头。
有人问道:“世子夫人,归煜与崇煜的年纪一般大,归煜的婚事定了,崇煜的可也定下了?不知道是哪家姑娘?”
世子夫人迎着众人探究的目光,略攥了帕子,笑道:“原还说留他们在膝下好好读书,儿大也不中留啊,归煜定了亲,崇煜的亲事,我自然也上了心的。”
好事者连忙追问到底与谁家定的亲。
世子夫人推脱不过,就说:“崇煜性子内敛,我原想依着他自己,他是个锯嘴葫芦不会说话的,哪里有这么快就定下。”
她含糊应过,不再细答,却有人半玩笑地道:“孩子都还小,哪里懂得婚姻大事,这可不能依着孩子来!我看两个孩子都是顶好的,都配得上好人家的小娘子。”
世子夫人笑容微僵,道:“那是自然。”
她已经不大想再答话,偏有多嘴的,掐着话头问:“崇煜究竟与哪家小娘子定了亲?我听说左侍郎家有个适龄的女儿,又与储家一贯亲近……”
棚子下忽然静了下来,世子夫人坐在人群里,像一尊泥塑的笑娃娃,众人也都等着她的回答。
世子夫人没答,就有人追问:“真是左侍郎的幼.女啊?”
储崇煜缓缓抬起了头,黄家的人,也都纷纷看过去,尤贞儿端茶的手都抖了,黄妙云也微微抿紧了嘴。
世子夫人如芒在背,不好任由她们胡乱揣测下去,便中气十足地道:“左侍郎的女儿比崇煜小四岁,哪里就适龄了。”
“既不是左侍郎的女儿,究竟是谁?难道也是致仕的尚书之女?”
世子夫人推不过去,索性给了她们一个准确的答案:“是京中人。婚姻是大事,一时定不下,若好事未成就传出去,岂不是坏了人家名声?”
她这般说,旁人才没再问了。
尤贞儿和黄妙云却心神不宁了,储崇煜什么时候定亲了?!
储崇煜眸光沉沉,又低下了头去,他压根没定亲。
黄宜倩也在旁边若有所思地喝着茶。
片刻后,世子夫人声称有些不适,便与黄宜倩一道出去走了走,并叫储崇煜远远地跟上。
黄宜倩走在世子夫人身边,委婉地道:“其实归煜和崇煜都不算小了……”
但实际上,储归煜的婚事刚刚定,储崇煜的婚事还没定呢!
世子夫人当然是知道的,她脸上的笑意逐渐淡下去,方才那些人都是嘴上官司打得快活……储崇煜的身份,尚书、侍郎嫡女如何肯嫁,若低娶了,族亲里的人便又有闲话了,真是一桩难事。
还有一桩难事儿,她甚至都不知道同谁开口倾诉,只能说孩子大了,凡事不由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