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夫人瞪大了眼睛,“什么?!归煜,你别是为了让我松口,才哄我!”
储归煜笃定道:“儿子没哄您。当年儿子在街上腿被踩断,张素华本意要将我扔在路上,是妙云哭着要救我。我近来时常梦到当年的事,我记得妙云的声音,那个时候说要救我的人,就是她。而且,儿子找到了当初黄家的车夫,确信此事是真的。”
世子夫人攥着佛珠,由惊转怒,切齿道:“张素华!竟骗我如此之久!若知道是这样,我绝不会让她带着尤贞儿登我家的门!”
储归煜方说出自己这段日子隐而不说的苦衷:“妙云年纪小,她母亲病重,家里没个人护着她,我恐怕婚事张扬出去,惹得张素华与尤贞儿嫉妒,反倒害了她,所以才绝口不提,弄了个障眼法。如今……张素华被黄家赶出去了,尤贞儿年纪不小,黄家老夫人该给她许人家,儿子可以娶妙云了。请母亲成全。”
世子夫人沉默了半天。
储归煜锁眉道:“母亲?您不喜欢妙云?还是觉得妙云家世……”
世子夫人回了神,说:“怎么会,我很喜欢妙云丫头。”她“啧”了一声,似是无奈道:“妙云家世是低了些,你父亲未必同意,不过你既耐着性子替她筹谋几个月,想是真的钟爱她,娘会替你满足心愿的!”
储归煜满面春风,起身同世子夫人作了个揖,道:“儿子先谢过母亲成全。”
世子夫人目光落在储归煜的跛腿上,目光暗了暗……可怜我儿玉树临风,败在一条腿上,这是崇煜欠他的。
储归煜刚走,储崇煜便来了,他眸如含星,漆黑莹亮,唇角翘着,步伐故作矜持稳重,却难掩喜色,像孔雀一点点地抖开了五颜六色的尾巴。
世子夫人当时就看愣了,储崇煜生得太好看,阴而不柔,哪怕穿着一身五六成新的衣裳,也像一尊玉雕的人像。
她也极少见到储崇煜有这么开心的时刻。
“母亲。”
储崇煜走上前,作一个深揖,十分敬重的样子。
世子夫人心思复杂地说:“我知道,你考中了。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但是能不能成,不在于我。若不能成,娘答应你,一定替你另寻好人家的姑娘,不会亏待你。”
储崇煜低着头,口吻极淡,却很坚定:“母亲,我只要她。”
世子夫人眼皮子一跳,盯了储崇煜一会儿,才说:“那也要人家肯嫁才行,难道我还能把人给你抢回来?”
储崇煜面颊微红,道:“母亲说的是。”
见过了世子夫人,储崇煜便离开了,他的背影就和要到糖的小孩儿一样,愉悦的心情,悄悄掩藏在轻快欢悦的步子底下。
翌日,黄家人上储家来贺喜。
黄妙云没来,姜心慈来了,世子夫人与姜心慈在暖阁里说私话,她探了探姜心慈的口风。
姜心慈料理完了黄景文的婚事,等印章的事过去了,剩下的就是黄妙云的婚事,当下虽无心多想,但也没有一口咬死,只说黄妙云还没许人家。
世子夫人非常委婉地表达了好感,姜心慈笑着没有接话。
巳时过,世子夫人留了人吃午膳。
待下午黄家人走后,世子夫人将储崇煜叫了来,很惋惜地告诉他:“崇煜,我帮你同姜氏提了你和妙云的婚事……”
储崇煜期盼地抬起头,紧张地看着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叹气道:“她没有答应。”
储崇煜喉咙一紧,垂下了眼眸,半晌没说话,许久才哑着嗓子道:“母亲,求您替儿子上门提亲。”
世子夫人皱了皱眉头,说:“人家已经婉拒过一次,我再上门提亲,等着人家再次拒绝储家?你丢得起这个人,储家丢不起啊。”
储崇煜跪了下来。
他动作干净利落,膝盖磕在冰冷冷的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砸的不轻。
世子夫人望着脚边的储崇煜,无可奈何说:“好,我让人去提亲,但是这是最后一次了。”
储崇煜点了点头,眼圈微红:“谢谢母亲。”
世子夫人挥退了储崇煜,撑着脑袋,闭目养神,既然答应了,总要做一做面子,让他心里舒服。
……该寻个什么由头去黄家呢?
世子夫人叫来了黄宜倩。
两人约好一起去探望黄家老夫人。
与此同时,储崇煜交了一封信给大黑。
他告诉信中人,他的母亲将要为他去心爱的姑娘家中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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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府,团月居。
梨花如云杏花如雨,缤纷落英摇满地。
黄妙云收到了大黑送来的信。
黄景言也在团月居里,他看着进了黄家的大黑,一脸好奇:“姐姐,为什么大黑会来找你?它可从来没有到我家来找过我。”
黄妙云:……你也没喂过它吃肉丸子,它找你干什么。
黄妙云不动声色地从将早就取出来的信,捋开看了看。
因当着黄景言的面,她强自镇定着,却还是被吓了一跳。
储家要上门提亲!
黄妙云脸颊浮红,揉巴了信纸,慌忙喝水掩盖可疑的神色,奈何慌张,喝水也呛着了。
黄景言跳下椅子,忧心道:“姐姐,你没事吧?”
黄妙云摇摇头,说:“只是呛到了。”
黄景言看着黄妙云的脸又问:“姐姐,你脸怎么这么红?”
黄妙云:“……没什么,热的。”
黄景言扭头看一眼窗外,这天微风几许,冷热刚刚好,不热的吧!
姐弟二人正说着话,院子外传来急急的脚步声,下一刻就见留香过来禀:“姑娘,小少爷,姑奶奶和世子夫人来了,在老夫人院子里,都快去见一见。”
黄妙云的脖子也红了:“………………”
真、真的要来提亲啊?
如果她刚答应下,却因为印章案入狱死了,储崇煜岂不是成了鳏夫?
胡想什么呢!
八字没一撇的事儿。
黄妙云暗暗把自己骂了一顿,进里屋对镜收拾了一番,领着黄景言去了福寿堂。
福寿堂。
老夫人与庶女黄宜倩、世子夫人,三人同在院子里散着步,高高兴兴地聊着什么事。
黄妙云与黄景言到的时候,世子夫人的眼神,直接落在了黄妙云身上,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她,心里暗赞:真是个标志姑娘。
黄妙云揣着心事,低眉顺眼地同长辈们行礼。
胡妈妈赶过来含着歉意说:“夫人还有些杂事,一会子才来。”
世子夫人笑吟吟道:“无妨,本就是来看老夫人的,别打扰了你家夫人办要紧事。”
黄宜倩也笑着搭了句话:“胡妈妈,过几日是我嫂子生辰吧?那时候再见不迟呀。”
胡妈妈笑应是。
没多大功夫,姜心慈就来了,黄妙云连忙行了礼遁走。
一会子如果世子夫人要同姜心慈提起亲事,她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当着面听多难堪。
黄妙云几乎是跑开的。
仿佛多回头看一眼,心都要跳出来。
巳时之前,世子夫人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黄家。
而储崇煜,已经在家里等候多时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慌,都是为了更甜。
第75章
世子夫人刚刚到家, 储崇煜便在她院子里候着了。
她走进院子,从他身边经过,只淡淡睨过去一眼, 说:“进来吧。”
储崇煜低着头,嘴角抑不住地上扬, 步伐轻快地跟了过去。
世子夫人进了房, 挥退下人,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 望着储崇煜, 语重心长说:“崇煜,娘素来也是疼你的。”
储崇煜仍旧垂头, 清晰地“嗯”了一声, 说:“是, 儿子知道的。”
世子夫人不住点头, 叹了口气, 遗憾地说:“可有些事,也不是娘说了算的。”
储崇煜缓缓抬头,凝视着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搁下茶杯, 镇定地告诉他:“黄家不答应这门婚事。”
室内倏忽间异常地寂静, 仿佛听得见罗汉床的吱呀声。
储崇煜眉头渐渐紧锁, 脸色稍有些苍白, 启唇问:“是黄家夫人……明确拒绝您的?”
世子夫人点了点头,道:“人家的话, 说得再清楚不过了。”
储崇煜的下巴一点点压了下去, 嗓子都哑了:“黄、黄夫人怎么说的?是嫌儿子功名不够?能不能……等到八月,儿子肯定中举,等来年二月会试, 儿子、儿子一定……”
世子夫人无情地打断他:“崇煜啊,纵使你考的再好,履历也要一年一年的增,等你真中了进士,从翰林院出来,都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了。何况你的身份……你……哎。”
她别过头,很心痛惋惜地道:“你连个庶子都不是。还要人家怎么把话说明白呢?”
储崇煜泥塑一样立在原地,半晌没说话,只觉得心口一直往下坠着坠着,迟迟不见底。
等他醒过神来,顺脸颊而下,一直汇聚在下巴尖儿上,有两行滚烫的东西。
“儿子知道了,儿子告退。”
“嗯,你去吧。”
储崇煜旋身挑帘出去,一步一步地迈回自己的院子。
外面骤然一场春雨,细细密密,针一样一根根扎在他脑门儿上,不见止住。
他回到卧室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
大黑从外面蹦进来,也没人拦它,它便舔了舔储崇煜的手指。
合上窗户,不点烛火,室内昏暗,储崇煜精致漂亮的面庞沉郁可怕,他摸了摸大黑的脑袋,问它:“可有信?”
大黑只摇尾巴,嘴里是空的,肚皮上也什么都没有。
没有回信,仍旧没有回信。
黄家看不上他,她也的确不愿嫁给他。
他就这样不配么?
储崇煜心想,或许是的吧。
有的人,生来就是卑贱有罪的。
譬如他。
这场春雨来的急,去的也快。
黄家,团月居。
黄妙云听说世子夫人走了,立刻就想去箬兰院,因怕途中下雨,带着伞去的。
人没淋着,鞋子湿了。
姜心慈一眼看见黄妙云脏了的鞋子,让人打水给她洗脚,找干净的鞋袜给她换,还嗔她:“怎么雨天还要过来?”
黄妙云嫩嫩的双脚泡在热水里,脸好像也被烫红了,脸颊微嘟,心猿意马地问:“雨天就不能来了吗?”
姜心慈从柜子里捡出一本不薄的账册,放在四方小几上,说:“瞧瞧。”
黄妙云这会子哪里有心情看,拐着弯儿,问道:“娘,世子夫人来家里,可是有事?”
姜心慈打量她一眼,笑道:“能有什么事?不过是看一看你祖母。”
黄妙云追问:“再没别的了?”
姜心慈摇头:“没了。怎么,该有什么事?”
黄妙云低头,翻着账本说:“没什么,还以为世子夫人突然拜访,有大事。”
心里却暗骂,这个二表哥,明明在信里说要长辈来提亲,那样信誓旦旦地承诺,怎么跟鱼吹泡泡一样——不实在!
要是真嫁给他了,她一定要治一治他这毛病。
省得叫她失望。
黄妙云神游了半天,脚也泡好了,丫鬟给她擦了脚,换上干净袜子和鞋,她便将心思放在账本上。
这是张素华贪墨黄家家财在外置的产,三间别院和一间铺子,大大小小的东西加起来,都赶得上普通的官宦之家。
黄妙云惊呼:“贪这么多!”
姜心慈冷笑:“可不是。”她又说:“老夫人发了话,留给你和你哥哥,你想卖了折现银,还是把宅子或者铺子收在手里?”
黄妙云说:“要银子吧。省得我和哥哥挑选,嫂子心里也舒服。”
姜心慈点着头说:“我也是这个意思。”
黄妙云又坐了一会子就回去了。
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储崇煜说要来提亲的事……今天没提亲,明天总该要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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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试之后,储家族学里热闹了一阵。
现在同窗们明显待储崇煜和善了些,走路会给他开道,再也不会乱动他的文房用具和书本。
可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他仍旧是一个人,孤零零上族学,下午下了族学又独自去书斋。
还是那间书斋,储崇煜沉默着看书。
和往常不同,他这次靠在角落里,一张脸阴郁冷漠,仿佛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因丧告假的店小二今日刚回的书斋,见了储崇煜仍旧和看见苍蝇一般,拿着拂尘东扫西扫,有意扫到他身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他的肩膀一下。
储崇煜抱着书本,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子瞧他一眼。
店小二心底里一直怵不过这些贵公子看人的眼神,却又恨极了同样的糟糕出身,储崇煜却因机缘巧合生来就绸衣玉食,佯装不怕,讥讽地“嘁”了一声,飘飘然走了。
这一幕被人看见。
有熟客拉着店小二到一旁去提醒:“人家府试考了第一,已是稳稳的举人身份,你折腾他干什么?”
店小二唬了一跳,冒着冷汗问:“他、他考府试第一?”
熟客看好戏似的说:“叫你小子张狂,仔细他中了进士,把你店给砸了!”
店小二缩了缩脖子,自己安慰自己:“不能……吧。”
储崇煜仿佛没听见别人的议论,看完了书,就照常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