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还差这几句吗?阿云,让我说个痛快吧。”魏书婉偏过头去对谢朝云笑了声,复又向谢迟道,“你知道傅瑶为什么崩溃吗?”
谢迟冷冷地看着她,若不是有谢朝云在,他怕是已经忍不住动手了。
“谢迟你怎么会不明白,因为傅瑶爱的是当年的你啊!求而不得!”魏书婉嘲讽地笑着,“我只是戳破了她的幻想而已。”
谢朝云呼吸一滞,只见谢迟上前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就不怕死吗?也不怕牵连自家吗?”
“牵连自家?你是说我那些废物叔伯兄弟吗?”魏书婉反问道。
“那群废物狗仗人势享受了这么几年,也该付出代价了。”魏书婉抚了抚鬓发,笑道,“当年谢家出事,没了祖父撑腰,那群废物压根没想多管的,是我跪下求父亲,让他尽量帮帮你们……”
“哦对了,伯父伯母和阿晴的后事,也是我一手料理的。”
她口中的阿晴,正是谢迟那个因为高热未能及时救治而夭折的小妹。
听到这个名字后,谢迟与谢朝云俱是一愣。
“祖父去后,魏家便一日不如一日,谢家出事之后,多少又受了些牵连。那些废物自己立不住,便想着卖女儿,给我挑了那么一门亲事。”魏书婉脸上也没了笑意,话音里透着恨,“我受尽磋磨,写信向家中求助的时候,他们可没管过我。祖母年迈做不得主,也只能让人给我送些自己的私房钱。”
“我那夫君出事死后,他们原也没想过我,好在谢迟回来了……”魏书婉将自家的丑事尽数抖了出来,“我用了些手段,借着你们的势,让祖母压着他们办成了此事,才得以在守孝三年后回京!”
谢迟素来不管这些,可谢朝云也不知道此事,魏书婉从来没同她提过。
那几年,各自沉沦,谁也顾不上谁。
世家大族藏污纳垢,有心狠手辣的,也有道貌岸然的。
谢朝云与谢迟都知道魏家子弟没什么能耐,平素也没太多往来,不过是看在昔日旧情的份上多加照拂。
却不知还有这样的事。
“你可以早些告诉我,”谢朝云缓缓说道,“有我在,你可以在京中过得很好。”
“怎样算是好呢?”魏书婉看向谢迟,目光复杂,“我只要看着傅瑶那开开心心的模样,就觉着不好。可阿云,你是站在她那一边的。”
回京没多久,她就知道了,谢朝云是站在傅瑶那边的。
而谢迟的态度也让她明白,两人之间再无可能。
就算她甘愿居于人下,接受当个妾室,傅瑶都没给这个机会。
“阿云,我不怨你。因为你比我还难,在宫中那么些年,如今的荣华富贵是你拿命换来的。”
“可你我都如此艰难,凭什么她傅瑶能那么顺遂?”
“自小娇生惯养,家人真心疼爱,还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没吃过苦,什么劫难都没受过,凭什么?”
魏书婉的神情已经有些癫狂,相识多年,谢朝云从没见过她这样。
“就因为她没受过劫难,”谢朝云是真的认不出自己这位昔年好友了,“你就要去当那个劫难吗?”
魏书婉一笑:“她一辈子都会记得这个生辰了,多好。”
第85章
谢朝云很清楚人心易变这个道理,所以在魏书婉回京之初,她曾专程留意过。
但兴许是她眼拙的缘故,兴许是魏书婉这些年大有长进的缘故,又兴许是多年旧情的影响,她竟没看出什么不对来。
她与魏书婉毕竟是自小一同长大的手帕交,又曾受过恩情,总不好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就同人割席断交。
谢朝云始终也就是自己同魏书婉往来,并不会将傅瑶牵扯其中,更不会在谢迟面前提及魏书婉。
但没想到竟还是到了今日地步。
这些年来,谢朝云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尤其是在宫中,最不缺的就是那些因为嫉妒像让人下手的。
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向来有人做,若是嫉妒使然,偏执地入了歧途,只要能将人给拉下来,甚至会不惜赔上自己。
同这种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魏书婉笑着笑着,又掩面哭了起来,像是要把这些年无人诉说的苦楚和委屈尽数哭出来一样。
她若是没有伤害傅瑶,谢朝云必然会心疼,可如今看着她这般作态,震惊过后,心却是一点点冷了下来。
羡慕或是嫉妒都是正常的情绪,谢朝云自己偶尔也会有,可因此就要去毁了旁人,就是再怎么样她都不可能认同。
更何况,被伤害的那个人还是傅瑶。
“你做下此事,想必已经准备好承担后果了吧?”谢朝云冷冷地问道。
“自然。”魏书婉垂首看着地面,掩去脸上的神情,轻轻地笑了声,“这些年来,我累了也倦了,活着并没什么乐趣,死了也没什么妨碍。”
她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谢朝云却忽而笑了声:“一别经年,我没能看清你的真面目,原来你也没看懂我。这些年来,我见过许多一心求死的人,知道她们该是什么模样,你就不必再故作姿态了。”
魏书婉身形一颤,抬头看向谢朝云,从她的神情中再寻不到往日的温情和笑意,取而代之的只有冷漠。
也是,这毕竟是能坐上皇后之位的人,凭着出其不意和往日情分得手一次,哪能再来第二次呢?
“你放心,我会留你一条命的。”谢朝云定定地看着她,缓缓地说道,“等到老夫人去后,我会让人将你送到庵中看管,不会再有锦衣玉食,只有粗布麻衣和难以下咽的饭食。你也不会再有自由,对着青灯古佛抄经诵经静静心去吧。”
“好好的日子你既然不想过,那就别过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谢朝云从不喜欢要人性命,她也想看看,这样的日子过久了,魏书婉究竟会不会后悔?
见谢迟皱眉,谢朝云又道:“兄长是对我这决定不满吗?你若是执意想要她性命,那也可以,我并不会阻拦。”
谢迟沉默片刻后,吩咐道:“毒了她的嗓子。”
“好。”谢朝云应了下来。
她很清楚,谢迟这已经是看在当年事情的份上,网开一面了。
“当年谢家危难之时,只有我还念着,千方百计地帮你们,伯父他们的后事也都是我安排的……”魏书婉向着谢迟说道,见他压根不看自己,又转向谢朝云,“阿云你应该清楚,我只不过是将实情说出来了而已,就为了傅瑶,你就要如此吗?”
“我一直念着当年恩情,所以才会对你多加照拂,若不然回京之后你能过得那样顺遂吗?”谢朝云道,“我说过,你本来可以过得很好,是你自己不知足。”
“就算当年之事是免死金牌,我如今也没要你的命,你还想如何呢?”
“至于傅瑶……你刻意扭曲、夸大了事情,将她逼成那样,还想撇的一干二净吗?魏书婉,你我都应该知道何谓杀人诛心。”谢朝云冷声道,“更何况,你是只针对傅瑶吗?你将我蒙在鼓中,践踏我给你的信任,做出那事的时候你可曾想过与我的情分?”
魏书婉露出个嘲讽的笑:“我就知道,你站在她那边。”
“若今日是傅瑶害你,我不会饶她。可事实是她什么都没做,你害了她,就该承担后果。”谢朝云令人将她压下去关了起来,等到老夫人去后,再作处置。
魏书婉去后,殿中就只剩了兄妹二人,霎时安静下来。
谢迟在窗边看着外边阴沉的天色出神,脸上什么神情都没有,看不出端倪。
谢朝云喝了半盏茶,盯着谢迟打量了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开口问道:“你去傅家见了瑶瑶,她还说什么了?”
可谢迟却答非所问:“我不想同她和离。”
他如今的态度与先前见谢朝云的时候大不相同,也不再是威胁她不要多管,语气软化了许多。
谢朝云对他何其了解,立时就明白过来,他这是对这件事束手无策,所以想让她帮忙。
这倒真是少见。
“早前我已经同你提过许多次,对她上些心,不然总有你后悔的一天。可你总是仗着她对你的喜欢不当回事,有恃无恐……”
这话还未说完,便被谢迟给打断了:“如今再说这些有什么用?”
他话音里带着些不耐烦,又有些懊恼。
谢朝云沉默了一瞬,也懒得纠正他的态度,只说道:“是没用。我只是想告诉你,别想了,干脆些让她走吧。”
“不行。”谢迟的语气仍旧坚定得很,顿了顿后,向谢朝云道,“你帮我劝劝她,什么条件都可以。”
“等到见了瑶瑶,我还得先给她赔礼道歉,真没那个脸面替你当说客。”谢朝云也很坚定地回绝了。
这桩亲事归根结底,是她一念之差定下,到头来闹成这样,是她对不住傅瑶。
虽说她是盼着兄长好,可傅瑶留得不开心了不想再在谢家呆下去了,她也不能去劝人忍耐,那未免太欺负人了。
“旁的夫妻要和离,双方家人兴许都会帮着劝,可我是没那个脸面的,傅家……”谢朝云顿了顿,递了个眼神,“所以还是算了吧。”
就谢迟先前的态度,成亲快一年都没踏上傅家的门,傅家人怕是早就盼着和离了,只是耐不住傅瑶自己喜欢,心甘情愿。如今好不容易盼到女儿自己回心转意,又怎么会去阻拦?
谢迟是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日,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他与傅尚书同朝为官,哪怕平素并无私交,也知道他为人正直,绝不是那种会“卖女儿”的人,更不会因着威逼利诱而改变主意,所以某个想法很快就被他自己给否决了。
从前与谢迟争论的时侯,谢朝云曾赌气想过这么一日,可真到了这时候,她却也并不觉着痛快。
“傅瑶与你在一处,就好比钝刀子割肉,消磨是她对你的感情,如今不过是魏书婉猛地将这刀子给推到了底。”谢朝云尽量心平气和道,“我从前自作聪明,现在也明白过来,你二人并不合适,还是不要再勉强为好。”
她将此事剖开来讲,可谢迟却仍旧无动于衷。
“合适还是不合适并不是由你说了算,”谢迟终于还是不耐烦听她说这些,转身要走,离开之前又特地强调道,“不要想着下什么和离旨,我不会接的。”
谢朝云定定地坐在那里想了许久,又叹了口气,吩咐人准备下去,出宫去见傅瑶。
她的确是欠傅瑶个道歉。
不仅是为了当初擅自做主,也为着自己无意中让魏书婉知道了件旧事。
在魏书婉面前,她其实很少会提谢迟或傅瑶的事情,思来想去,只有某次聊起旁的事情时偶然感慨,说傅瑶喜欢了很多年……怎么都没想到,魏书婉竟记在了心中,凭着这句猜到那么多。
谢朝云见着傅瑶的时候,她病得比上午还要更厉害些,听了解释后有些惊讶,但却并没半点生气迁怒的意思。
“这事不怪你。”傅瑶见她很是愧疚,反过来开解道,“就好比一把刀伤了人,有错的是那个有害人之心的,而不是那把刀。”
傅瑶总是这么温柔好说话,谢朝云见着她病中的模样,愈发愧疚起来:“怪我当初自作聪明……”
“不是的,”傅瑶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从没怪过你,哪怕是现在,也没怨你的意思。”
“当初嫁过去的时候,我很高兴的,也很感激。”傅瑶无声地笑了笑,“后来你也帮我许多,尽心尽力地教我学会了很多,不是吗?到今日地步……是我与他的问题,兴许是压根不合适,兴许是许多事情没能处理好,与你并没什么关系。”
不能因为结果不如人意,就迁怒到最初,虽是人之常情,但未免有些不讲道理。
寒夜之中那么一番折腾,心绪大起大落,引起发热,她原本白皙的肌肤透着病态的红,看着分外招人怜爱。
这样好的姑娘,合该无忧无虑的,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谢朝云忽而有些眼酸,偏过头去。
傅瑶想了想,索性学着姜从宁,洒脱道:“其实说起来,这些年喜欢他的人那么多,单我得到过他……也不亏呀。”
第86章
心绪大起大落,震惊、痛苦褪去后,剩下的就只有茫然无措。
傅瑶的确并不怨谢朝云,她很清楚走到这一步是自己与谢迟的问题,怪不到旁人身上。她也不怨谢迟,因为从一开始除却忘了生辰承诺这件事,谢迟并没做错什么,不过是她自己撑不下去,承担不了幻想与现实之间的落差罢了。
至于魏书婉……也谈不上恨,她只想躲得远远的,最好是再也不要接触。
其实若不是谢迟与谢朝云轮番上门来,傅瑶是压根不会再提那些事的,甚至连想都不愿多想。
她身心俱疲,只想长长地睡上一觉。
可她也知道一味地逃避并没用处,也太不负责任了些,得将事情都说明白了才好,所以还是强撑着见了面。
谢朝云是为着道歉和安慰来的,结果却被尚在病中的傅瑶给反过来宽慰了一通,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毛病是什么,所以就会更喜欢傅瑶这样天生温柔的人。
傅瑶虽不是十分能言善辩,但待人真诚,心中想什么面上就是什么,不会耍心机,同她相处的时候分外轻松。谢迟逐渐改变,便是因着这个缘故。
但她的性子太好了些,付出的时候很少会想要索求,所以也就很容易让人忽略。
若遇上温柔细致的人还好,可若是遇上谢迟这样的,就是灾难了。
谢朝云不由得叹了口气,事到如今,的确是说什么都晚了。
“还有一件事……昨夜我答应你,若是你冷静下来仍旧坚持和离,就为你做主下旨,”谢朝云那时虽是为了先将人给安抚下来,但也的确是这么想的,只是今日见着谢迟的态度之后,又不免迟疑起来,“可兄长说,他绝不会接这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