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鬼使神差地就张了嘴,这一吃就没个完,魏元绍很有兴致地给她投喂,直到两串烤兔子变成一堆碎骨头。
乔安抱着肚子,打出了一个烤肉味的嗝儿。
乔安:“……”
魏元绍又低低地笑,乔安羞愧地低下头,丢人,真的丢人到家了。
魏元绍体贴说:“没关系,来歇一会儿吧。”
说着他又把乔安脑袋压在怀里,一下一下轻轻拍她的后背。
乔安感觉魏元绍这个人说话像是有魔力。
比如她明明想出去冷静一下,他拉着她吃烤肉;比如她现在吃撑了想出去溜达一下消食,他拉着她睡觉……然而她还真的被他拍困了。
乔安原来还有点警惕抗拒的姿势渐渐变了形,软趴趴倚在他怀里,眼皮都慢吞吞地耷拉下来。
魏元绍抚过她柔软的发丝,擦过她脸颊时,乔安无意识蹭了蹭他的手,毛绒绒的触感,撒娇的小猫一般,是本能的信任和亲昵。
魏元绍微怔了一下,旋即慢慢勾起唇角,看着她在他怀中一点点睡去。
“乔姑娘。”
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轻轻地问:“你到底自哪里来?”
乔安一无所觉,已然睡得很沉,当然更不会回答他。
魏元绍静静凝视着她,忽然笑了。
“不答也无所谓了。”
他轻叹一声,抬起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撩开她鬓边绒绒的碎发。
“你唤我陛下,所以我只要成为“陛下”,你就会在我身边,对不对?”
回答他的是她清浅的呼吸,睡容酣甜得像无忧无虑的小孩子。
魏元绍看着她,慢慢俯下身,在她额心柔柔落下一吻,低低地笑语:“……好好睡吧,我的小仙女。”
…………
乔安觉得自己睡了好长一觉。
她慢慢睁开眼,迷迷糊糊看见烧得旺盛的火堆,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坐在不远处,正漫不经心地擦剑。
看见这熟悉的场景,乔安当场自闭,绝望地躺平回去,仰天哀嚎:“为什么还没穿回去,老天爷你要玩死我——”
“你在说什么?”
烦躁不耐的男声打断乔安所有的话,乔安垂死病中惊坐起,呆呆看着那人转过来的脸。
虽然眉目间依稀有些相似,不过比起皇帝冷峻幽沉的面容,这张脸更加阴骘俊美,尤其是一双狭长的狐狸眼,某种角度上看去,阴柔得甚至几近妩媚。
可惜从来没有人敢承认这一点。
乔安当然也不敢,看见秦王的时候她简直大脑当机。
“怎么是你?我怎么在你这儿?”
乔安脱口而出:“你也被洪水冲走了?”
秦王:“……”
秦王冷笑一声:“当本王是你吗,蠢货。”
乔安:“……”
干啥就骂人呢,以前不还叫皇嫂的吗,现在翻脸就不认人了。
乔安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旁边“嗷嗷”两道激动的声音,一团黄黑色的毛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进她怀里,大尾巴兴奋地啪啪糊了她一脸。
乔安:“……”
“呸,呸呸!”
乔安快窒息了:“别甩了别甩了,你是在泥潭里打滚了吗,毛里全是土!我喘不上气了!”
小雪狐不高兴地用爪子拍她:亏它一直担心她,她竟然还嫌弃它。
哼,小狐狐不高兴了,小狐狐有小情绪了。
乔安按着小雪狐的爪子把它提起来,才发现不只是它,自己身上也脏得一塌糊涂,干涸的泥水糊在衣服上,她一起来,就咔嚓咔嚓往下掉碎渣。
乔安往旁边看,才发现她这是在一座废弃的荒庙里,而且也不只有她和秦王两个人,还有许多戎装的将士们,庙外也燃着火堆,不少人马在火光前来来往往走动。
乔安呆了几秒,才勉强搞清楚状况。
所以她之前应该是在做梦,或者灵魂穿到过去了,但是身体还留在这儿,从洪水中飘出来,被秦王捡了?
秦王捡她?她是他有仇大哥的老婆,他竟然没当场弄死她,还把她捡回来了?
乔安才不信秦王会是这么好心的人,指定是有别的阴谋,不定要怎么利用她呢?
乔安抱着小雪狐纠结半响,还是慢吞吞往火堆走去。
火堆旁还围着几个亲军统领,看见乔安走过来,都下意识去看秦王。
秦王盯着火堆,面色阴沉,与平时无二。
几人面面相觑,幕僚许先生轻轻咳了一声,他们才反应过来,连忙让出位置:“姑娘,这里请。”
“谢谢啊。”
乔安对着他们笑了笑,撩了撩袍角,坐到秦王旁边。
秦王像是被针刺到,表情一下子冷起来,杀气毕露:“本王允许你坐到这儿了?”
乔安:“……”
这暴脾气,行吧,谁让好歹也算她半个救命恩人呢。
乔安忍气吞声往后挪了挪,小声说:“谢谢啊,弟——”
秦王猛地冷戾看来一眼,乔安赶快改口,双手作揖:“秦王,秦王殿下,大恩大德感激不尽。”
秦王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地就道谢,阴冷的眼神凝固了一瞬。
乔安的表情异常真诚,清凌凌的眼睛里倒映着火光,更显得明亮灼人。
秦王猛地转过头去,颇为恶意地讽刺:“脏得要命,你一个女人,怎么能脏成这样。”
“谁在洪水里打一圈滚都得这样,你当我愿意。”谁还不是个小仙女呢。
乔安无所谓地蹭了蹭脸,蹭到脸颊一块红肿的地方,疼得她呲了一下牙。
小雪狐看见,心虚地往她怀里缩了缩。
秦王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看向她,嘲弄地挑眉:“他就看着你被洪水卷走?也没有护你?所谓真心的宠爱,也不过如此罢了。”
乔安总觉得秦王性格很报社,像是见不得人好,尤其见不得皇帝好。
乔安解释:“不是,是我出来的时候,河口突然决堤了,他不知道的。”
秦王冷笑:“你险些死了,还要维护他,真是被他洗了脑子。”
乔安:“……”
“无话可说了?”
秦王哼笑:“也对,他那个伪君子,最是巧言令色,说几句虚情假意的甜言蜜语,做一番真情切意的姿态,就能哄得你们这些人心甘情愿为他去死还自鸣得意,当真可笑。”
乔安:“……”
乔安心服口服:“你这么多戏,你应该去写小说。”
秦王冷冷看过来,乔安立刻举手作投降状:“你说的对你说的都对。”
人在房檐下不得不低头,乔安还想苟着回去找皇帝呢,可不想一言不合被秦王砍了。
旁边突然传出一声轻笑,乔安扭头看去,看一个留着短髯的中年儒雅男人坐在火堆对面,含笑看着她们。
秦王看过去,那人拱手:“殿下,天寒地冻,这位姑娘刚醒,请她吃些东西吧。”
乔安很是感动:“谢谢先生,我姓乔,敢问先生贵姓。”
“许某字衡,乃殿下麾下幕僚,乔姑娘唤我许先生便可。”
许先生见秦王眉目淡淡形似默认,就递了一个布包袱给她:“我们发现姑娘时,姑娘身无长物,这里面是些干粮,出门在外,姑娘便委屈一下。”
乔安也没有傻到底,呆呆看了看那包袱,又看向秦王,小声说:“我能不能不要包袱,我可以现在就走,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秦王又是那种拉足仇恨的嘲笑眼神:“你觉得本王会救没有价值的人,救完再让你轻轻松松地走?”
乔安:“……”
这家伙果然对她不怀好意呜——
乔安垂头丧气接过包袱,拿出里面一块硬邦邦的干粮啃起来。
那干粮也不知道怎么做成的,是真的硬,乔安就嚼了一下,就默默捂住腮帮子,把干粮含着慢慢让它软化掉。
小雪狐扒着她的领口直勾勾地看着,乔安又掰了一下块喂给它,小雪狐尝了一口,尖尖的小狐脸可人性化地露出嫌弃的神色。
乔安气得拍它的脑袋:“有的吃就不错了,我都没挑,你一狐狸你那么多屁事儿,给你惯的。”
许先生注意到,秦王盯着火堆,余光却一直定在那姑娘和狐狸身上,看见狐狸被那姑娘敲着头不高兴地嗷嗷叫唤,他也勾了勾唇角。
许先生眼底划过一抹惊异,随即陷入了沉思。
殿下对这位姑娘似乎颇为不同……
干粮很顶饱,乔安吃完一块就撑了,衣服还在咔嚓嚓掉泥,但是大晚上的她也不能矫情到出去找湖洗个澡。
算了,忍一晚上就过去了。
乔安靠着柱子正闭上眼要睡觉,突然一个东西砸到她脚边,乔安睁开眼,看见一个水壶。
秦王很嫌弃:“擦擦你的脸,你不嫌脏,本王还嫌看得烦心。”
乔安嘴角抽了一下,捡起水壶,倒出水把脸、手和脖子擦干净,感觉呼吸都畅快了。
小雪狐蜷在她怀里,乔安想了想,剩下的水给它也擦了一下,让它成功从小黑狐变成小灰狐。
“谢谢哦。”
她把水壶又放到他手边,小声道了声谢,又颠颠跑回去,抱着狐狸舒舒服服倚在那儿,不过片刻,她的呼吸又平缓下来。
秦王盯着她,不知道她怎么能睡得这么快,这么踏实?
她刚从洪水中侥幸逃生,又落在他这个敌人手上,前路不明生死无依,她多大的心还能睡得着?!
秦王以为会看到她震惊惶恐、惊惧不安的模样,可是她醒来,说了两句话吃了口东西倒头就睡?
她当他这里是什么?酒楼客栈吗?!
秦王看着她呼呼大睡的样子,握着剑的手越来越紧,几乎想站起来把她踹醒。
许先生突然笑:“这位姑娘倒是通透明慧。”
秦王气息一滞,冷冷偏过头去:“不过是个认不清形势的蠢货。”
当真如此吗?
许先生淡笑不语。
…………
乔安知道自己是跑不了的,干脆也不费劲儿,踏踏实实睡一觉,直到一大早庙里庙外的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她才醒过来。
她打着哈欠儿往外走,看见外面百十来个亲卫已经整装待发,一匹匹高头大马排成队伍,显得很是威武。
“姑娘。”
许先生为她牵了匹马来,笑着说:“姑娘骑这一匹,事态紧急,咱们这就要出发了。”
乔安看着那匹比她脑袋还高的马,踌躇:“其实我不太会骑马……”
她真不会骑,上次在围场,还是皇帝一路给她牵着绳让她慢慢溜达,哪里能跟上这些精兵纵马狂奔的速度。
“别废话。”
乔安猛地扭头,惊悚看着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的秦王:“你什么时候站我后面的?”
秦王直接绕过她,一匹通体赤红的骏马跑过来,他拉住缰绳利落翻身上马,盯着她,皮笑肉不笑:“不会骑马,本王就把你挂在马上。”
“别找任何借口。”
秦王微微昂首,盯着她,眼中泛着刀锋般的血气:“是本王救了你,你死也得死在本王手上,趁早绝了逃跑的心。”
乔安:“……”
弟弟,你这样彪,可真是伤了嫂子的心。
乔安只好蹬着马蹬上马,秦王轻喝一声,汗血马载着他转身就跑,乔安赶紧一夹马肚,训练有素的马儿迅速加速追上,那反作用力冲得乔安身体往后一仰,险险抓着缰绳才没摔下来。
秦王余光瞥见这一幕,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他额角轻跳了一下,忍耐着勒马正要转过来,就看见那只脏兮兮的狐狸从乔安怀里跳出来,跳到马头上,一爪子拍在马头上。
正在狂奔的马儿一滞,嘶鸣一声,步子慢下来,有些瑟缩地慢吞吞往前跑。
乔安:“……”
乔安看着又跳到自己怀里的小雪狐,眼神呆滞。
小雪狐得意地甩甩尾巴。
唉,两脚兽不靠谱,这个家终究要靠它来养。
乔安好不容易从技不如狐的震惊中恢复过来,用力揉它的小尖脸:“你什么时候成的精?是不是九尾狐狸精下凡?你的其他尾巴呢,我都看见了快给我掏出来!”
“……”小雪狐嫌弃地拍开她的手,蹲坐在她面前,一爪子拉着缰绳,一爪按着马脖子,一本正经地驾马往前跑。
周围人都看傻了,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神异的场面,不由低低议论了起来,再看着乔安的眼神都有些变化,满满的惊异与好奇。
秦王抿了抿唇,又拉着马头调回去,厉喝一声:“走!”
众人立刻噤声,纷纷挥鞭纵马紧追而去。
有了个会骑马的小雪狐,乔安这个废物主人就苟得更心安理得了。
骑马看着很酷,风驰电掣,但是骑得时间长了,大腿内侧被磨得疼死了,尤其是乔安这种之前没怎么骑过马,那皮真是磨了破破了磨,酸爽得不得了。
秦王带着亲军一路疾驰,足足跑了三天,乔安跟在队伍里,一路到处都是洪水泛滥过后的惨迹。
这场洪水比乔安想象得更大,不仅是益州,连这属于秦王封地的西南都深受灾患,到处都是浑浊的泥水,大块的碎石和木茬,道边时不时就能看见牲畜乃至人已经腐烂的尸体,路过的村庄十不存一,站在山顶放眼望去,万里无人烟。
“这样不行。”
在又一天晚上休息的时候,乔安忍不住对秦王说:“这不能不管,会产生瘟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