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看来,秦王冷冷盯着她,乔安赶紧说:“我说真的,不能让它们暴露在外面,得收集在一起烧干净,要不然蚊虫都会把他们身上的细菌……嗯,脏东西传染给其他人的,瘟疫就是这么来的。”
许先生面露诧异:“乔姑娘从哪里知道的?”
乔安一卡,含糊说:“书里看来的。”
许先生眼中惊异更甚,头一次认真打量她。
他正打算向秦王谏言清理官道,这位乔姑娘就先说出来了,而且说得比他更明白。
他隐约知道这些,还是曾听逃荒过的老人说起过;这位乔姑娘年纪轻轻,身娇体贵显然是贵胄出身,可是不仅言行爽朗随意,竟还知道这些东西,实在稀奇。
许先生看向秦王:“殿下,乔姑娘说得有理,等咱们抵达秦城,就昭告各方官员,务必依照行事。”
秦王不冷不热:“可。”
他莫名定定看了乔安一会儿,放下木柴就站起来,冷声说:“把火堆灭了,加紧赶路。”
“是。”
又是两天通宵达旦地赶路,他们终于抵达秦城。
秦城是西南大都,挨着益州,离广江堰很近,这次受灾最是严重。
乔安进了秦城,才见识到什么是哀嚎遍野,到处都是坍塌的房屋和无家可归的哭声,路上行人来来往往,无不面带愁绪,整个城池就像被绝望塞满,看得人心头沉重。
秦王看见这样一幕,薄薄的唇死抿,勒出脸上凌厉的骨廓。
“秦城府尹何在?!”
秦王厉喝:“给本王滚出来!”
秦城府尹带人连滚带爬地跑过来,跪在地上,哭得涕泗横流:“殿下您可算来了!殿下,城中爆发了瘟疫,现在已经蔓延到周边的村庄和其他城池了。”
一众人面色大变,许先生急问:“大夫呢?不是之前已经传召大夫来了。”
“瘟疫蔓延得太快了,召集的大夫们医术欠佳,还没来得及做出药方。”
秦城府尹哆嗦着说:“殿下,益州那边也出现了瘟疫,粮食也不够吃了,再这样下去,人都要死绝了。”
许先生脸颊抽搐,他沉默片刻,对秦王低声说:“殿下,怕是要早作决断。”
秦王冷笑:“什么决断,把所有城池都一把火烧了?”
许先生默然。
秦王眼神阴沉骇人,翻身下马,踹一脚府尹:“带路!”
众人大惊,许先生惊呼:“殿下不可——”
“那个,那能带我一起吗。”
乔安艰难地从马上翻下来,疼得她忍不住呲了下牙,一瘸一拐颠颠跑到秦王身后。
所有人都愣住,秦王猛地看向她,眼神凶戾。
乔安忍不住退了两小步,怯怯瞅着他:“干、干啥啊?”干啥啊这眼神,突然吓人劲儿的。
秦王冷笑:“你当本王是去走街串巷吗?那是瘟疫。”
乔安一脸莫名其妙:“我知道是瘟疫啊,要不是你以为我乐意跟你走?”
秦王被她理所当然的表情噎了一下。
他像是在看什么怪物一样古怪地看着她:“你不怕死吗?”
“所以咱们得做点准备。”
乔安摸出来一块之前洗干净的帕子,拿出前两天许先生给她暖身用的酒壶,倒出一点烈酒洒上去,认真说:“你像我这样,或者洒盐水和辣椒水,最好先用沸水把手帕煮一下,然后再戴上,这叫消毒,你造不?”
秦王:“……”
“算了,我看你这不食人间烟火的狗德行就不造。”
乔安把帕子卡在脸上,鄙视他:“像你那样啥都不准备地就去,纯属装逼找死,病毒就喜欢你这样的大傻叉,别说救人了,来一个死一双,一死一个准。”
秦王:“……”
乔安还在感慨:“唉,知识就是力量,知识改变人生……”
“闭嘴!”
秦王把剑扔到她怀里,转身朝着已经看傻了的众人怒吼:“还不快去准备——”
第48章 皇帝他下限深不可测(二十)
秦王恼羞成怒, 直接把手里的剑朝她扔过来。
乔安手忙脚乱抱住剑,不是很敢想秦王的剑要是掉地上,她会不会被他彻底暴躁地一刀砍了。
看傻了的众人作鸟兽散, 一会儿就送来了高温蒸煮后又洒上烈酒的布条。
乔安有点遗憾他们没给洒辣椒水, 嘿, 到时候秦王的表情一定很好看。
乔安看着秦王蒙上布条之后, 把剑递给他, 低眉顺眼,细声细气:“还给你, 东西要保管好,别乱丢哦。”
秦王阴沉沉盯着她好半天,从她手里握回剑柄, 手紧了紧, 才重新挂回腰间。
乔安把耳朵也堵上,认真嘱咐:“一会儿进去你们别瞎动, 那里都是病菌,保持距离。”
“……”众人面面相觑, 看着秦王被怼得一脸阴沉都没有说话, 更不敢不听, 纷纷响应:“是。”
许先生微笑说:“我们都听乔姑娘的。”
乔安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秦王已经转身就走, 一众人连忙跟上。
当时洪水直接倒灌进秦城, 尸骸遍地哀嚎遍野,等城中百姓反应过来,瘟疫已经开始蔓延,而到今天,大半个城的人都已经染上瘟疫。
府尹强令把所有病患都安置在城西的一个地方, 做出一个简陋的隔离区。
当他们踏进城西,满目都是荒凉的废墟,偌大一片城区,却连人声都几不可闻,只有角落里老鼠蹿过的细微声音,空气里弥漫着腐朽恶臭的气味,那是死亡的味道。
乔安听见有谁吞了吞口水。
秦王忽然大步向前,众人紧紧跟在他身后,没一会儿他们就走到了转角一栋大宅子前。
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宅院里有不少人影匆匆来去,是之前就召来的大夫们;四周横七竖八倒着许多百姓,有的满脸绝望地等死,有的奄奄一息,有的早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大夫们徒劳地看着一个个病患失去生息,面色发苦手足无措,这时他们震惊地发现来了一大帮全副武装的人。
他们不认识秦王,但是认识紧跟在秦王身后满头冷汗的府尹,连忙过来:“见过大——”
“别废话了。”
秦王直接打断:“情况怎么样?”
大夫们一愣,府尹立刻怒喝:“还不快回秦王殿下的话!”
秦王?秦王竟然亲自来了?!
大夫们诚惶诚恐,为首的一人拱手,颇为冷静:“回禀殿下,我们来时,这里有万余的病患,后来瘟疫扩散到了五万余人,如今活着的已然减少至不到两千人。”
两千人。
乔安忍不住问:“秦城原来有多少人?”
府尹面容苦涩:“秦城原来有三万户约莫十三万余人,如今爆发了瘟疫,除了这些病患,其他的百姓能逃得都逃命去了。”
十三万人,只剩下两千个病患,十不存一。
怪不得他们进了这秦城如此荒凉,简直是一座死城了。
秦王脸色冰寒。
作为西南封地的领主,这些都是他的百姓,哪怕他本身对这些百姓并没有太多感情,但是既然是他的子民,那生死都当由他定夺。
秦王冷声:“瘟疫爆发已有十余日之久,你们竟然还没研究出药方?!”
众人骇然跪下,惊慌万分,为首那人苦笑说:“是我等无能,任凭殿下责罚,只是这瘟疫来势汹汹,病情又颇为变化,我等以医书古方用药,都无济于事,只能尝试配置新药,奈何药材短缺,我等又才疏学浅……”
“殿下。”
府尹赶紧说:“这位吴先生是百里闻名的医术大家,医术高明,不逊色于宫中御医,之前隐居山林,听闻秦城瘟疫,特意出山赶来,日夜操劳殚精竭力,已然是大仁大义,请殿下三思。”
秦王听闻,眉宇间戾气稍缓,盯着那吴先生,说:“你需要什么药材,本王都让人给你找来,限你三日之内研出解药。”
吴先生又是一声苦笑:“殿下,草民无能,这次瘟疫实在凶猛,别说是三日,便是三十日草民也未必能研出解药。”
秦王拧起眉头,手握上剑柄,看着吴先生眼神不善,语气阴沉:“你敢抗命?”
吴先生直接叩首,不卑不亢:“草民惶恐,草民只是不敢欺瞒殿下,若是触怒了殿下,殿下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许先生一听,心头微微一个咯噔。
殿下惯来最听不得人忤逆,如今又因瘟疫而情绪暴躁,这吴先生是正往刀口上撞。
许先生正要出声劝阻,乔安突然说:“人家实话实说你不高兴,非得人家骗你说行你才行啊,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秦王猛地看向乔安,眼神凶狠:“谁准你废话?!”
乔安悄悄翻了个白眼,吓唬人有瘾是怎么着?天天就会凶凶凶,中二晚期过不去了是不是,那么大个人了怎么那么幼稚呢。
秦王正看见乔安翻的那个白眼,整个人气场瞬间尖锐起来,乔安见势不好赶紧战术闪避往旁边挪。
打不过咱还躲不过吗。
吴先生震惊这姑娘竟然敢和秦王大小声,反应过来看乔安正朝着墙边的病患走去,瞬间变了脸色:“姑娘不可靠近!”
秦王瞳孔也缩了缩,厉喝:“你站住!给本王回来!”
“没事儿,我得近距离看看。”
乔安走到那个病患面前。
这是一个约莫二十三四岁的妇人,此时奄奄一息地靠在墙上,呼吸急促,喘气声很重,脸上手上和露出的皮肤上是大片大片血红色的斑疹,看着异常瘆人。
乔安定定看着她,缓缓蹲下。
乔安知道,这时候的瘟疫其实是泛指,包括鼠疫、麻疯、疟疾等等许多种疾病,在这个人体免疫力和医学水平都相对低下、连伤寒都有可能死人的时候,不管是哪种瘟疫,只要一爆发,那就是巨大的灾难。
乔安把小雪狐放到一边,它又跑回来,踩着她的胳膊跳到她肩膀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定定看着她。
乔安又想把它轰走,它嗷嗷两声,死死扒着她的衣服,乔安没办法,小声跟它嘱咐:“你不要乱动啊,传染上你就更麻烦了。”
小雪狐不吭声,却头一次乖乖趴在她肩膀上,特别有灵性。
乔安又摸出来一双皮毛手套当医用手套用,认认真真戴上,把手腕处的布料塞进袖子里,然后冲病患伸出手
——手腕却被死死扣住。
“你找死!”
乔安吃痛“嘶”了一声,秦王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赤红着双眼用一种要吃人的可怕眼神盯着她。
秦王神色骇人,一字一句:“你若是活腻歪了,本王亲手了断你!”
乔安看出他真是挺想了断她的。
“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乔安一脸无语,随口说:“我在给你的百姓看病,你还这么凶,干什么,舍不得嫂子啊。”秦王浑身一震,下意识甩开她的手,退后两步。
等反应过来,他冷笑一声:“可笑,你自己找死,本王乐得轻松!”
乔安揉了揉手腕,丫个混蛋,力气那么大,给她手腕捏青了一块儿。
呜,她好想陛下,男朋友一直把她捧在手心上,被她气得半死也没有碰过她一根手指头,每次都雷声大雨点小,从来不舍得欺负她。
果然狗比和狗比也需要对比,和暴躁秦王比,她家陛下简直温柔敦厚得不得了。
乔安扁了扁嘴,把手套重新戴好,轻轻摸到病患脸上的斑疹上,又拉开她的手腕内侧和衣领,仔细地观察。
秦王猛地握紧拳,周围人见状,也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那斑痕如此骇人,连大夫都不敢摸,这姑娘真是好大的胆子。
吴先生匆匆赶来,大惊失色:“姑娘你——”
“你们是按照鼠疫用的药吗?”
乔安扭头看他:“你们有配好的药吗,给我拿来看看。”
吴先生愣住了:“姑娘懂医?”
“算是吧。”
乔安含糊说:“别拿药方,拿药材,最好是新鲜的药材。”
她才不懂医术,但是她对草药很有感觉,之前配药改善土质都行,给人配药应该也行……吧?
不管了,总得试试,万一行呢?总不能眼看着这么多人死了吧。
吴先生惊疑不定,但是看乔安举止从容淡定,似胸有成竹,赶紧让药童取了份磨好的草药过来:“姑娘,这是我们最新研究出的方子,但是对于病情只有稍加缓解的作用,仍然无法根治。”
乔安褪下一只手套,放到离鼻子稍远的位置谨慎地嗅了嗅;又捏过药包,仔细嗅里面药材的味道。
其他大夫们看着她这样,都面露失望,觉得不靠谱。
治病讲究望闻问切,他们给无数病患切过脉,仔仔细细照着医术配药方都没有办法,这年纪轻轻的姑娘就这么嗅一嗅,难道能嗅出什么名堂来?莫不是故作高深?
唯有吴先生紧紧盯着乔安。
他不信有人敢拿这种要命的事儿开玩笑,他已见过太多人,这姑娘眼神清亮干净,刚才又不惜触怒秦王为他说话,性情正直纯善,显然不是那等哗众取宠之辈,他相信她这么做是有理由的。
乔安闻了之后,对吴先生说:“你们这里所有种类的药材都拿过来。”
吴先生二话没说,又让药童抱着一包包药材过来。
乔安直接走到旁边的空地上,把药材铺了一地,挨个拿起来闻一闻,时不时地挑出几个放到药方那边。
吴先生刚开始看得不明所以,但是后来渐渐意识到什么,面露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