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气不过,就跟他推搡起来。
左右房舍的人听到动静,赶来拉架,几人挤作一团,很是混乱了一会儿子。
等被拉开后,他叫嚷着奴才的指甲划伤了他。
奴才一瞧,见他腕子上好几道伤痕,有的只是划破皮,有的却血淋淋的……
奴才当时就起疑,只是互相推搡几下,奴才身上也不过是挨了几拳头,他怎地就伤的如此重?
只是奴才心虚,怕他告到邹公公那里,就赔了他二两银子,让他自个出宫买些药擦。
后头奴才听说了刘香儿的事儿,疑心更重,怕他干了天打雷劈的坏事儿却拿奴才当挡箭牌,忙托人告知了曹公公。
娘娘明见,此事真不关奴才的事儿。”
庄明心点了点头,又站了起来,走至他跟前,说道:“把你手指伸出来给本宫瞧瞧。”
李二闻言,忙将双手伸出。
庄明心盯着他的指甲,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片刻后,她问道:“那日之后,你可曾剪过指甲?”
“剪过,剪过,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娘娘。”李二连忙不迭的点头。
说道:“奴才在外膳房做事,为了剥皮去根便宜,平日指甲都剪的尖尖的,不想却将汤大牛给伤了,对不住他不说,还搭进去二两银子,奴才一气之下就把十个手指头给磨平了。”
“这就对的上了。”庄明心舒了口气。
刘香儿是尚衣局的绣女,平日里过手的都是娇贵无比的绫罗绸缎等料子,为免勾丝,指甲都修剪的圆润平滑。
这样的指甲划出的伤口,伤痕会较粗,长条形或者片状,起始端呈弧形或者半圆形,创口较深,尾端则较浅。
汤大牛手上手腕上的伤痕,正巧就是如此。
而李二先前的指甲尖细锐利,划出的伤口则会较细。
显然是对不上的。
再联想到汤大牛先前故意找茬挑起事端,且是个好赌的,而刘香儿的银子又不翼而飞……
多半跟他脱不开干系。
他倒是有些小聪明,怕查到自个头上,就设计了李二一把。
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庄明心叹了口气,对曹秋阳道:“把人带回去好好审一审吧。”
其实找到嫌疑人后,慎刑司有的是手段能让人说实话。
曹秋阳偏要多此一举的将人送来钟粹宫,估计还是想卖她个好,替她扬名。
如此以后有甚难解的案子,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来向她求助了。
扬名她不需要,不过好意她心领了。
*
简单用了个午膳,带上检验箱跟口罩,她在琼芳的陪同下前往皇宫最北边的神武门。
琼芳是外头来的,不比崔乔、李连鹰等宫人,要出去还得去张德妃那里求对牌,带她就省事多了。
到神武门的时候,毓景帝已经到了。
他脱下了明黄的天子服饰,换上件青缎直裰,未戴冠,满头长发在头顶梳成个丸子头,用根青色缎带束起来。
很有些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前提是别开口,一开口就让人想抽他大耳刮子。
“你这是穿的什么腌臜玩意儿?朕的眼睛都要给你丑瞎了!”
庄明心:“……”
她上身宝蓝对襟短衫,下头墨绿百迭裙,短衫是方便活动的窄袖,穿成浅交领模样束在百迭裙里。
既利落,又耐脏。
要是穿不耐脏的料子,还是叫人制作围裙,时间上压根来不及。
她懒得跟他掰扯这些,只淡淡道:“要不还是臣妾自个去吧?”
“臣妾怕皇上再像上回见到刘香儿尸首时那般,吐啊吐的吐个不停,打扰臣妾做正事儿不说,恐会惹安宁大长公主不悦。”
当然,这话也只是说说罢了,普通侄儿如此行径,姑母只怕当即就拿大扫把撵出去了,可毓景帝他是普通侄儿么?
非但不能撵,还得赶紧请太医,否则万一有个龙体有个好歹,那可就罪过了。
人家死了亲闺女的当口,这不净给人添乱么?
毓景帝:“……”
自个这是被嫌弃了?
好个婉嫔,简直是狗胆包天!
他立时就要来个“暴怒”,然而看着她一脸期待的狡黠眼神,当即就憋了回去。
才不上当呢!
已答应安宁小姑母的事儿不能毁诺,所以必定要放她出宫的,自个本不在“邀请”之列,这一“暴怒”,可就不好意思再跟着了。
“哼,朕先前是不防备。”他辩解了一句,然后得意的说道:“这次朕叫人准备了薄荷香袋,觉得恶心时就闻一闻,必不会再吐。”
庄明心扯了扯嘴角。
天真,以为只有臭味?
等你见到心、肝、肺、肠子以及白花花的脑浆的时候,但愿还能得意的起来。
*
两人坐上一辆市井中常见的黑漆平头马车,前后由换上便装的禁卫军跟锦衣卫护卫着,穿街过巷的往位于东华大街东首的汪府而去。
自打登基为帝后,毓景帝除了去岁出宫吊唁仙逝的伯祖父外,这还是第二回出来。
他将车帘挑开条缝,颇有些新奇的朝外张望着。
庄明心却兴趣缺缺。
她虽出身世家大族,但因父母先后夭折了两对双胞胎,听了算命先生的话,把她充作男儿教养后,她们这第三对双胞胎才活下来。
因得来珍贵,又觉充作男儿委屈了她,父母万事都只由着她,故而她比同等出身的男子都自由许多。
满京城没有她没跑到地儿,没有她没看过的景。
说句犯忌讳的话,就算现在立时挂了,也不枉她来古代走这一遭了。
“那是细犬?”毓景帝突然伸手指着外头,激动的问庄明心。
庄明心探头瞅了一眼,见一油头粉面的纨绔子弟牵着条威风凛凛的大狗。
“嗯。”,她应了一声,又不屑道:“品相比臣妾那条差远了,训的也不行,最多就抓抓野鸡、兔子,野鹿、獐子这些就别奢望了。”
庄明心有猎犬的事儿,毓景帝一早就知道的,只是这会子听说她那条比他眼馋的这条还要好,立时就心痒痒的不行。
他试探的说道:“你亲自养大的狗,扔给别人只怕不放心吧?要不,回宫的时候把它接上?”
还有这等好事儿?庄明心只觉突然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了头。
她早就在筹谋将“将军”弄进宫的事儿了,只是猎犬不同于宠物猫狗,还是有一定的杀伤力的。
去求张德妃也无用,她必不肯担这个干系。
郑太后那边,她也无甚体面,开不得这个口。
狗皇帝倒是能做主,但万一他要求用侍寝来交换,反倒陷入两难。
谁知今儿才一出宫,难题就不攻自破。
果然好人有好报,才帮刘香儿找到了谋害她的凶手,福报立马就到账了。
她不好表现的太明显,只露出个浅淡笑容来,微微垂了下头:“多谢皇上开恩,将军若是知道了,必定十分开心。”
“将军?”毓景帝挑眉,“你的狗叫这个名儿?好大的胆子,就不怕武将们弹劾你父亲教女无方?”
庄明心才不怕呢,这名儿还是祖父给起的。
祖父说了,文武天生不对付,不合才是对的,若“沆瀣一气”,御座上的皇帝就不放心了。
如同内阁三位阁老一样,哪来那么多深仇大恨,大半是争给皇帝看的,小半才是为着自个利益。
☆、18
毓景帝陪婉嫔一同前来的消息,别说汪家无从知晓,就是安宁大长公主也被蒙在鼓里的。
所以,当他自停在汪家二门外的黑漆平头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惊坏了好些人。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场诸人忙上前磕头行礼。
不多时,内院得到消息的安宁大长公主与驸马爷韩麟也忙赶了过来。
若换作平时,安宁大长公主必定要说毓景帝几句,并立时安排人将他送回宫。
但她现在一心只想确认闺女的死因,没这个心力关心旁的。
吩咐了公主府的长府官一句“好生服侍皇上”,便亲自引着庄明心往后头玉馨郡主跟郡马汪承泽的院子而去。
毓景帝也不以为忤,背着手优哉游哉的跟了过去。
*
汪承泽是汪府长房长孙,他住的院子就在正院后头,是个四四方方的四合院,正房面阔五间,东西厢房各三间。
庄明心随口感慨了一句:“宅子挺大的,比我在娘家的院子还要大上许多。”
京城寸土寸金,一套七进的宅子,高达十几万两。
饶是庄家这等一流的仕宦之家,至今也只买得起一套。
就这还是倚仗祖宗们积攒下来的家底。
毕竟家族大了人口就多,婚丧嫁娶迎来送往的,所费不菲,每年盈余有限。
其实当初她也有过拿香皂、玻璃以及水泥赚银钱的想法,也隐晦的跟祖父提过一嘴。
不过被祖父给拦住了。
说自家银子够花,没必要去出这个风头。
毕竟他是内阁首辅,一举一动都惹人注意,上头还有个虎视眈眈的皇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横竖她成日忙着验尸查案,无甚花钱的地儿,也无甚花钱的工夫,也就作罢了。
安宁大长公主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再无旁的言语。
考虑到死者家属的心情,庄明心也就没再闲聊,径直进了院子。
院子里一片缟素,东西两边的灵棚里坐满了女眷,个个作悲痛欲绝状,设在正房明间的灵堂里也不时有哭声传出来。
旁的不说,玉馨郡主的身后事办的还是相当体面的。
庄明心从琼芳手里接过检验箱跟装口罩的布袋,对她道:“你留在这里等本宫。”
“奴婢是跟来服侍娘娘的,怎能弃娘娘于不顾?”琼芳连忙出言反对。
庄明心哼笑一声:“你跟着只会帮倒忙。”
琼芳不由得想起了那日在御花园的事儿,顿时不再吭声。
要知道那会儿她可是吐了个昏天暗地,险些将胆汁给吐出来,可不就是帮倒忙?
庄明心提着检验箱才要往里走,又顿住脚步,对安宁大长公主道:“大长公主殿下也请留步。”
亲眼看着自个闺女被开肠破肚剖心挖肺,实在太残忍。
安宁大长公主才要张口,就被驸马韩麟拉住了胳膊,他道:“就听婉嫔娘娘的吧,咱们在这里等。”
说完,他又看向庄明心,拱手一鞠躬,恳切道:“还请婉嫔娘娘多费心,务必查明小女死亡真相,韩某在此先行谢过。”
庄明心忙侧了侧身,堪堪受了个半礼,嘴里:“驸马爷折煞我了,很不必如此。”
随即又道:“请大长公主、驸马爷放心,能力范围内,我必定会竭尽全力。”
能力范围外的,她就没办法了,毕竟她也不是万能的。
*
“见过婉嫔娘娘,娘娘吉祥安康。”
玉馨郡主的尸首,已事先从灵堂移至东次间,庄明心才进东次间,就见大理寺的王稳婆跟刑部的周稳婆齐齐向自个行礼。
周稳婆她打交道不多,但大理寺的王稳婆她是再熟不过的。
她先前给自个打过不少下手,自个也教过她不少基本的验尸知识。
王稳婆是个会来事的,行礼完立刻凑上来,满脸堆笑道:“恕老婆子眼瞎,以前竟没分辨出娘娘跟二姑娘来,真是该打嘴!”
说着,还真轻抽了自个嘴巴一巴掌。
庄明心嘴角抽了抽,还真别说,庄静婉这谎话一撒,还真给她帮了不少忙。
她哼了一声:“若轻易能被你们瞧出来,我们姐妹也忒失败了些。”
随即,她一本正经的问王稳婆:“确定是溺死?”
王稳婆虽分不出婉嫔跟庄二姑娘,但却知道这俩忙起正事来都是一丝不苟的。
忙道:“全身无外伤,口鼻处有泡沫,嘴里有泥沙,眼睛内有出血点,口唇青紫,指甲发绀,腹部膨胀……这些典型的溺死征象娘娘跟二姑娘曾教过老婆子,老婆子记得可牢了,再没错的。”
一旁的周稳婆不甘被王稳婆抢了风头,忙插嘴道:“老身复核过,的确如此。”
庄明心点了点头,将检验箱放到高几上,从口罩布袋里取出三只口罩跟三幅手套来。
递给王稳婆、周稳婆各一套。
自个那套穿戴妥当后,走至停尸的木床边。
尸体平躺在木床上,因淹死之后不久便被打捞上来,这会子尸僵重新在身体底部形成。
她先翻了翻她的眼皮,确认眼睑有出血点,又仔细查验了下她的口唇部,确认没有任何机械性损伤(外力造成的损伤)。
从检验箱里拿了工具,撬开她闭合的牙列,瞧见里头的确有泥沙。
又检查了一番她的颈部,发现颈部毫无任何机械性损伤痕迹。
然后又去检查她的手指,指甲的确发绀。
庄明心抬起她的胳膊,眼睛凑到指甲内打量,又取来镊子拨弄一番。
心中就是一沉。
手上没有抓握泥沙和水草的痕迹。
正常来说,溺死的人,慌乱之中会手脚乱蹬,试图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
故而多半会留下抓握泥沙跟水草的痕迹。
但玉馨郡主的指甲太干净了。
这种情况,她前世曾遇到过,死者是被人打晕之后扔入水中淹死的。
人晕过去之后呼吸仍在,所以会口鼻处会出现蕈状泡沫,口腔乃至气管里会有泥沙。
但因为昏厥的人失去挣扎的能力,所以指甲内不会有抓握泥沙跟水草的痕迹。
如此,倒简单了不少。
她先检查一遍全身,看没有外伤导致的晕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