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死的往往都是会水的!
不过安宁大长公主情绪过于激动,为免刺激到她,庄明心谨慎的选择了闭嘴。
张嬷嬷继续陈述道:“昨儿是郡马爷生辰,郡主张罗着替他过寿,宴席上吃多了酒,席后非要跟郡马爷去荷花塘的亭子里看月亮,还不许叫人跟着。”
她顿了顿,又道:“郡马爷说中途郡主非要让他亲采莲蓬与她,他便乘小舢板去了湖心,谁知回来便不见了郡主……
问了荷花塘外头守着的下人,也没见郡主离开,于是忙叫婆子们下水打捞,他自个也下了水。
折腾到半夜才将人捞上来,却已是没气了。”
庄明心点了点头,心想,依照张嬷嬷给的信息,应是醉的厉害糊里糊涂的翻出了凉亭,毕竟凉亭的栏杆都不高。
不过这只是理论上的推断,没检验尸体之前不好武断。
见张嬷嬷说完了案情,郑太后开口道:“安宁去寻过庄二姑娘,只是庄二姑娘在菩萨跟前发下宏愿,说自此不再碰验尸刀,她也不好强人所难,只好来请婉嫔你帮忙了。”
庄明心犹豫了片刻,对安宁大长公主道:“大长公主有需要,臣妾自然是责无旁贷,只是……”
她面上露出不忍的神色来:“要想验明郡主是否为人所害,单看外表是无法判断的,怕是得开膛破肚、掏心挖肺,敢问大长公主可能接受?”
古人视死如生,死无全尸可不是谁都能接受的。
若这些都不能接受的话,安宁大长公主也不会求到庄家姐妹头上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眼泪道:“为了替她报仇雪恨,也只好让她多受些苦了,想来馨儿是不会怪我的。”
郑太后抬手,拍了拍安宁大长公主的肩膀,安慰道:“馨儿是个要强的,必不甘心死个不明不白。”
既如此,庄明心也不墨迹,直接道:“或是大长公主将玉馨郡主送进宫,或是臣妾出宫去郡马府,都使得。”
安宁大长公主看向郑太后。
郑太后静默片刻,说道:“且看皇上的意思罢。”
☆、16
毓景帝得知消息的时候,内心那叫一个复杂。
他这里正拿“打入冷宫”来唬庄明心呢,即便最后没唬到,也必是要冷她一冷的。
谁知玉馨表妹就出了事儿,安宁大长公主亲自进宫来相求。
拒绝肯定是不好拒绝的,没得被人说过河拆桥。
毕竟当初他能上位,安宁大长公主这位小姑母很是出了一些力。
但私心里,他觉得玉馨表妹当真是死有余辜。
世间男子何其多,偏看上个有未婚妻的。
把人家一对有情有义的表兄妹生生给拆散了不说,还仗着安宁小姑母的势硬给女方说了门糟心亲事。
此后男婚女嫁,原本再不相干,偏她犹不放心。
许了好处给女方婆家,要给女方来个“病故”。
女方当时已身怀有孕,为母则强,惊闻消息后,连夜逃回了京。
事情就有那么巧,正好被狩猎归来的郡马爷汪承泽给撞上,于是帮忙安排了住处。
好死不死的,被玉馨表妹给知晓了。
她误会女方腹中的胎儿是汪承泽的,当即带人闯进去,给人灌了堕胎药。
女方心灰意冷,当晚就将自个吊到了房梁上。
好好一个世家女子,最后竟落得个如此下场。
彼时听闻此事,毓景帝在太后跟前发了老大一通脾气,怒斥安宁大长公主教女无方。
只是连作为苦主的女方家人都不喊冤,他又能如何?
所以听闻玉簪溺水而亡,他第一时间就怀疑汪承泽。
想来安宁小姑母也有此怀疑,不然不会找上庄明心。
踌躇半晌,他还是叫高巧将庄明心宣来养心殿,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告知。
庄明心有些意外,玉簪郡主横刀段爱的事儿,满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也是有所耳闻的。
只是想不到后头还有这样的发展。
难怪安宁大长公主如此笃定玉簪郡主是被人害死的,感情是对自个闺女造的孽心里门清呢。
只是毓景帝为何要告知她这些?
是想让她秉公执法找出害死玉簪郡主的凶手?还是让自个徇私枉法替情有可原的凶手糊弄过去?
前者的话,不必他说,自个也会如此行事。
后者的话,就恕她无能为力了。
她作为一个法医(仵作),所能做的就是实事求是的根据尸体上的信息还原死亡真相。
至于法理跟人情如何取舍,就不是她来考虑的事情了。
虽已在古代生活了十六年,但法医的职业素养是很难抛弃的,让她弄虚作假、知法犯法,她还真做不到。
实在是良心上过不去。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兴许玉簪郡主还真就是意外身亡的呢。
毓景帝见庄明心神色数次变幻,却始终未有只言片语,忍不住开口道:“你……”
才刚开了个头,又忙刹住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个到底是想让庄明心如何。
于情,玉簪是安宁小姑母的女儿,自个嫡亲的表妹。
于理,玉簪拆散有情/人,致世家女子落胎并投缳自尽。
似乎站在哪一头都不对,着实让人为难。
腹中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了一句话:“朕陪你去汪家。”
将尸首运进宫来是不可能的,别说群臣得到消息会抵死反对,就连太后也不赞成。
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会比较忌讳这些,哪怕死的是自个的外甥女,也一样。
皇帝哪能随意出宫?是想给自个头上冠上个媚君惑上的“妖妃”名头不成?
她连忙出言反对:“皇上万金之躯,岂能随意出宫?若有个闪失,臣妾千刀万剐亦不能赎罪。”
毓景帝“嗤”的一声笑出来,哼道:“玉簪表妹死的不明不白,朕作为表哥,理应尽一份心,却与你不相干。”
“妖妃?”他打量了一番庄明心,才想冷嘲热讽几句,却见她从上到下绿的不能再绿,顿时脸都绿了。
没好气道:“即便朕政务缠身,尚未顾得上叫人给你送布料,但你好歹是嫔,位分里的布料少说也有几十匹,何至于穿的如此磕碜?”
磕碜?庄明心低头打量了一下自个。
上身是湖水绿折枝葡萄纹花罗短褙子,下头是草绿竹叶暗纹百迭绫裙。
布料都是今年时兴的花样,乃是自个进宫当日其他妃嫔送来的贺礼。
若不是被太后召见,怕穿的太老气被太后抓到“小辫子”,她还舍不得穿这身呢。
就这还被嫌弃,恕她见识少,还真不知能有什么好料子能入毓景帝的眼了。
不过难得逮到告内务府状的机会,她才不会放过呢。
她道:“皇上对臣妾的分例布料如此好奇,不如寻个空档去钟粹宫瞧瞧,待您瞧完之后,自然就都明白了。”
邀请自个去钟粹宫?她这是改了主意,想让朕翻她牌子了?
看来之前佯装欲把她打入冷宫的行径奏效了,她这样傲气的人竟也懂得退让了。
毓景帝心下得意的不行,面上却十分矜持的哼了一声:“你让朕去钟粹宫朕就去?先前的事儿,朕还没原谅你呢。”
哼完之后,发现语气过于冷硬了,于是就想补充一句“待朕得空再说。”。
谁知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庄明心插嘴道:“先前那事儿,臣妾尚未做好准备,皇上这气只怕还得再生一阵子。”
毓景帝:“……”
感情是自个自作多情了?她只是单纯让自个去瞧她的分例布料?
想到之前她穿的那般老气,再将总管内务府大臣钟炀的出身与为官经历一思量,他算是明白过来了。
她这是在拐弯抹角的告钟炀克扣后妃分例的状,顺便抹黑一把钟炀的座师陈世礼。
毓景帝脸色由绿变黑,呼哧呼哧的喘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心绪。
简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他骂道:“滚回去准备,未时二刻在神武门等着。”
*
果然老话说的对,伴君如伴虎,性子也忒喜怒无常些了。
莫名其妙将自个唤去养心殿,又不明确给出指示,还能指望自个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不成?
而且还把自个告钟炀帐误解成自个欢迎他翻牌子,被揭穿又恼羞成怒。
简直是不知所谓。
庄明心一边腹诽一边乘坐肩舆回到钟粹宫,然后立时叫人唤来李连鹰,命他去匠作监取自个的解剖工具。
将图样送去匠作监也有几日了,又许诺了丰厚的赏钱,虽然匠作监事务繁忙,但拖别人的工期也不至于拖自个的。
接着她画了个口罩的图样,叫琼芳领着几个女红出众的宫女,用纱跟细麻布,赶制几个口罩出来。
没有熔喷布,隔绝细菌什么的就别指望了,只能略微阻挡一下异味。
聊胜于无吧。
留在庄府的检验箱里倒是有口罩存货,是她的两个贴身丫鬟帮做的,可惜没法绕道一趟去拿。
宫妃省亲是大事儿,牵扯甚多,一个不甚就会被人攻讦。
再者,还有毓景帝跟着呢。
皇帝驾临首辅府,根本瞒不住,不知会生出多少猜测,引出多少是非。
所以,她还是别折腾了,没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
这当口,慎刑司的掌印太监曹秋阳亲自带人押着两个嫌犯上门来了。
曹秋阳生的肥头大耳,活像杀猪卖肉的屠夫,不笑还好,一笑满脸横肉,很是骇人。
他给庄明心行了个礼,笑眯眯道:“知道娘娘贵人事忙,也就这会子是个空,老奴就赶紧带人过来了。”
庄明心抿了抿唇,斜了他一眼:“曹公公消息倒是灵通,没白掌管慎刑司二十多年。”
竟知道了自个午后要出宫的消息,也不知是养心殿防守太差,还是曹秋阳太有本事。
“娘娘谬赞了,老奴不敢当。”
曹秋阳似是猜到了庄明心心中所想,忙解释道:“是皇上差人给老奴送的信儿,不然就是给老奴十个胆子,老奴也不敢窥视养心殿。”
原来如此,她就说嘛,狗皇帝要果真如此废柴,估计早被人弄死十次八次了。
她没继续这个话茬,转而看向两个被五花大绑捆成粽子样的嫌犯,问道:“他二人都有牵扯?”
曹秋阳回道:“是,两人都与刘香儿相识,且来往频繁。左边这个叫刘奇,是她的同乡;右边这个叫汤大牛,早年与她同在裴太妃宫里当过两年差。”
他叫跟着的太监将两人背转过身子,挨个撸起袖口,给庄明心展示了下伤口。
嘴里道:“且,两人手上都有伤痕。”
庄明心点了点头,问道:“他二人是如何解释手上伤痕的?”
曹秋阳回道:“刘奇如今担着外运垃圾的差事,他说手上的伤痕是被独轮车上的钉子不慎划伤的,老奴叫人去查验过他用的独轮车,确在车柄上找到一枚尾部凸出的钉子。”
顿了顿,他又继续道:“汤大牛则是与同屋因口角之争而打起来,不甚被对方指甲划伤……当时在场之人,包括与他打架的那位,足有三人之多,都可以为其作证。”
庄明心站起身来,凑到两人手上端详起来。
很快,她心里便有了答案。
不过为免经验主义犯下不该犯的错误,她对曹秋阳道:“麻烦曹公公将与汤大牛打架那人请来,本宫得瞧瞧他的手指。”
☆、17
曹秋阳能执掌慎刑司二十年不是没理由的。
他不但按照庄明心的要求将与汤大牛打架的太监唤了来,还叫人将刘奇使用的那辆独轮车给推了过来。
做事不可谓不周到。
因此案主审人是曹秋阳,所以她知其然、知其所以然并不行,还得让别个也知其所以然。
于是她走到独轮车跟前,指了指上头露出半截尖头的铁钉,又指了指刘奇手上的长条状伤痕,给曹秋阳解说了一番。
“刘奇只左手手腕处一条伤痕,此伤痕细长,创口不深,只表皮破损,结痂呈黄褐色,符合铁钉这等锐器损伤的征象。”
顿了顿,她斜了汤大牛的手腕一眼,淡淡道:“若是被垂死挣扎之人指甲划伤,伤口绝对不止一条,伤痕也不会如此轻。”
言下之意,此事与刘奇无关,他是无辜的。
刘奇嘴巴被塞着布斤,耳朵却没聋,闻言顿时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不停的给庄明心磕头。
她可受不了这个,忙挥挥手:“行了,带下去吧。”
曹秋阳没亲自杀过猪,但好歹是吃过猪肉的,庄明心一说他就明白了。
他抬了抬手,跟着他的人立时有两个上前拉起刘奇,将人带了出去。
“你叫什么名字?”庄明心走到那位与汤大牛打架的太监跟前。
那太监忙磕头行礼,弱弱道:“奴才叫李二。”
“名字不错,一听就是家中爹不疼娘不爱的老二。”她毒舌了一句,然后自个把自个给逗笑了。
强行打住笑意后,才坐回地平宝座上,问道:“说说吧,那日为何与汤大牛打架?老老实实交待,若敢隐瞒,仔细曹公公查不到真凶拿你顶罪。”
曹秋阳:“……”
当面扣黑锅这事儿,他还是平生头一回见着,算是瞧了西洋景了。
“奴才一定实话实说,绝不敢有一丝一毫隐瞒。”李二吓的浑身一抖,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交待了个干净。
“奴才跟汤大牛同/居一室两三年,素日虽不说亲如兄弟,但也相处融洽。
谁知那日他不知道发什么疯,变着法儿的辱骂奴才。
奴才只当他输多了钱心里有气,不欲跟他计较,可他竟变本加厉,连奴才父母都攀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