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橙——林格啾
时间:2020-10-11 09:20:28

  舒沅这头,当然还完全不知道某人半小时内心情的陡转更迭。
  她的办公室生活照旧忙碌,公司虽不过是个小型的自媒体公司,但是业务繁忙,再加上她经常顺手帮人处理些杂事,所以一天天都过得充实,完全没闲心去想蒋成的事——当然,也因为虽然过去两个月,可她确实还没整理出一个比较好的、能让自己从这场婚姻中全身而退的方案就是了。
  至少她那时并没预料到。
  真正给她递来解脱的缆绳的,会是前台突如其来的一个电话。
  “舒沅吗?哦,没什么,就是有个人来找你,说是你老同学。叫……对,顾雁,你认识吗?”
  顾雁?
  她连忙跟前台那头交代说认识、很熟,随即放下电话,转头便赶到大厦一层。
  果不其然,电梯口外不远的小接待室里,记忆中眉眼明丽的老友,此刻一身黑裙,正拘谨地、低头抱着杯茶水轻抿,塑料杯口留下一圈廉价的褪色红痕,却并不影响她容貌惊艳。
  岁月宽待,从不教美人失去半分灵气或变得圆钝。
  “雁雁!”
  舒沅登时笑起,快步向人走去。
  在她为数不多的、有关学生时代的美好回忆里,顾雁的善良真诚,泼辣大方,曾经许多次从男生们口不择言的嬉笑中保护了她的尊严,为此,她们一度是相当要好的朋友。
  只可惜初中三年同班,等到上高中时,顾雁却只读了一年,便因为举家搬去香港而离开本地,此后便和她少有联系。但这并不影响,舒沅至今仍然把她当做最好的朋友之一。
  顾雁抬眼,看见是她,显然也一瞬间认清了人,忽的站起。
  两人毫无芥蒂地相拥一抱,舒沅拉着她手坐下,连声问着:“你什么时候从香港回来的?怎么不早告诉我,我请你吃饭呀。”
  “就上个礼拜,”顾雁的笑有些局促,“出了点事,回来得也急,收拾完住的地方,才……才得空联系你,沅沅,对不起啊。”
  “没事,知道你回来我才开心呢,还好我之前都有在我们用的那个邮箱里写日记,自己发给自己!不然我搬家好几次,也是最近两个月才找工作,你回来可能都找不到我了。”
  “嗯、嗯……我是看了邮箱,你写了好多。然后,还看到你说你和蒋成结婚了,很、很为你开心。”
  虽然那都是三年多前的事了。
  舒沅愣了愣,瞬间意识到对方很有可能是最近才翻看邮件,所以信息才那么滞后。
  些微的失落感让她短暂失言,但很快,又调整过来,笑道:“是啊,这个事以后有时间我们再聊。对了,你还没说你这次回来准备住多久,以后还回香港吗?要是长期住的话,看看我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呃……”
  问题显然正中红心,顾雁的手心里登时全是汗意。
  还没等舒沅细问,她视线飘忽,终于鼓起勇气,声如蚊蝇地开口:“我、我这次来,确实是想找你帮忙的。沅沅,我想向你借一笔钱。”
  “我知道——知道你嫁给了蒋成,我真的很替你高兴。但是,我、我刚从香港回来,然后手头上有点……我想向你借点钱,可能会要久一点时间、就是,我现在要处理完一件事才能拿到那笔钱。但是我一定会还给你的!真的,沅沅,我现在……因为我家里也出了点事,不然,不然我不会向你借钱,真的。”
  她的脸烧得通红,不复少年时那股傲气凌然。相反,吃人嘴短要人手软,但凡对朋友开了口,腰背便只能弯了又弯。
  舒沅默然。
  气氛变得这样尴尬,她其实很想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对方,然而,她很清楚在成年人的困境面前,一切客套关心话语都没有一张支票管用。于是,也只很快耐心地,小声问了句:“没关系,我借给你,你要多少?”
  “我,可能……十万?”
  “好。”
  她想也没想便应下来。
  本想起身去楼上拿支票本,又想起如果用支票,八成会被方忍注意到,扭头就汇报给蒋成,遂只用网上转账,从自己的个人账户里划给顾雁十万。
  顾雁全程没再说话,红着眼收下。
  或许觉得不安,她又转而从自己挎着的小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低声道:“那沅沅,我现在给你打欠……”
  “不用了。”
  舒沅摁住她的手。
  “这么多年的老朋友,我相信你。这些钱是我自己的私房钱,蒋成不知道,所以什么时候还都可以。虽然不知道你现在在经历什么,但是雁雁,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我永远是你的朋友。”
  对于舒沅而言,这些煽情的话,她其实很少说出口。
  然而对一个身陷困境而无从宣泄的朋友而言,如果多说几句温柔的话就能拉对方一把,何乐而不为呢?
  顾雁流着眼泪,重重拥抱了她。
  *
  ——“所以,就像我刚才说的,我真的没有凶顾雁,也没有羞辱她。小朋友,你放心了吗?”
  一小时后。
  刚送走顾雁,结果又一次被前台电话叫到一楼的舒沅,满脸无奈地看着眼前神色紧绷的少年。
  对方生得俊俏,有种介于男孩同男人之间、尚未长成的微妙气质。舒沅虽不算阅人无数,但从他言谈举止,衣着打扮,一路观察到他那双白净细腻的手,也很快反应过来:眼前估摸着是又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还莫名有种眼熟的感觉。
  这感觉果然应验。
  直到对方放下些许防备,自我介绍说了名字,她立刻恍然大悟:“哦?你叫陈怀言。香港那边的陈家吗?我见过你姐姐,叫陈宝言吧,原来如此……你们长得很像。”
  前两年的苏富比拍卖会上,她曾经和那位动辄叫价千万的陈大小姐有过数面之缘,只可惜后来陈家一败,就再没见过,拍卖会也没了捧哏,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她不禁补充了句:“你们家的事我听说了,节哀。”
  陈怀言没矫情什么,点了头头,说谢谢。很快,又问起:“顾雁向你借了多少钱?”
  “不多,不过你们这是……”
  “算在我头上。这算我欠你的人情。”
  这少年大概还没全然褪去一身名门做派,说话时难免叫人觉得有些不符年龄的老成。
  舒沅有些失笑,反问:“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
  两人齐齐沉默数秒。
  舒沅终于憋不住笑:“……哈哈,你在想什么?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我对你没什么想法,我已经结婚了,小朋友。”
  那少年闻声,脸色一黑。
  “我没这么想。”
  “没这么想最好。”
  舒沅又笑,这次笑意淡些,只忽而视线一转,她看向大厦外车水马龙:
  这里是闹市区,城市中心的CBD地带。无论何时,外头总不乏有少年打打闹闹跑过,年轻的情侣相依偎,车来车往,人来人去。
  世事每天在变,怪事好事层出不穷。
  她明明只是看着不相干的人与事,试图催眠自己忘记,然而依旧忍不住想起,很多年前,也曾经有一个人站在她面前,一把拉住她手。用无所谓的语气,说算在我头上好了——我跟她结婚。
  【跟我结婚就没事了,舒沅。】
  那曾是她青苔遍布的回忆中,唯一不愿蒙尘的画面。
  只可惜往事难追。
  今天的她,只会,也只能对陈怀言说:“你要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
  “还有,顾雁对你很好。也许有时候她看起来很凶,只是因为她小时候过得不好,但其实她心地真的很好——别人对你的好,小朋友,不要轻易辜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姐妹觉得昨天五一节的章不够肥,so今天的够肥了吧!!
  一个彩蛋:
  某太子爷:蒋成!你这样算什么男人?偷看别人隐私跟你妈偷翻你日记本有什么区别?你不心虚吗你?
  沅沅子:……(感觉自己有被冒犯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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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为了腾出时间陪舒沅回家看蒋父蒋母,母亲节当天,蒋成特意又交代方忍,再推掉了两个时间稍紧的产品会议。
  虽说无足轻重,但对于他这种事必躬亲的工作狂而言也实属特例,毕竟往年他都宁可晚点到家也绝不耽误公事,一贯走的都是铁血无情的路子。
  “难道老板转性了?”
  “我看不太可能,你说他不喜欢新来的产品经理还比较可信——”
  “喂喂喂,说到哪了?”
  几个秘书私下里为此议论纷纷。
  最后商讨来商讨去,也没往平常一向存在感极低的舒沅身上细想。只能大概得出个结论:或许是强如老板,偶尔也有像个正经凡人的时候。
  ——当然,这纯属常人的想法,和蒋成这种脑回路不一般的人绝不搭勾。
  然而习惯了儿子脾性的蒋母竟也兜进这圈子里,听人咬了几次耳朵,平白无故感动了一番。
  虽然她心里明白,从小到大,自己生出来的种一贯都冷情冷感,实在没有什么顾家秉性,回家铁定是舒沅的主意。
  但说到底,哪怕她自己也整天忙着购物消遣,和一堆大小姐妹们喝下午茶po照片装嫩,今天学学这个明天玩玩那个的,偶尔闲下心来,和老公一起感叹自己身上掉下来这块肉,还是觉得有点失落,倒不如骗骗自己。
  是故,打从前两天接到舒沅电话告知两人要回家,后脚蒋母就致电海鲜空运,兴致勃勃地找出压箱底的围裙,亲自进了厨房。
  等舒沅和蒋成这天傍晚时赶到蒋家别墅,还没进用餐的侧厅,已是万事俱备,一路馥郁飘香。
  蒋母解下围裙,迎到两人面前来。刚做好的漂亮指甲方才处理鱼鳞时崩掉半个,仍不影响她那精心保养双手的秀气白嫩,一边笑着,她又一把握住舒沅的手。
  “哎哟,瞧瞧我哩沅沅,终于回来看妈妈了——是不是瘦了?蒋成最挑食,把你折腾坏了吧?”
  蒋成在一边插话:“我吃她做的饭不怎么挑食。”
  “听听这话说的,妈妈还不知道你什么脾气?看看你,长得这么高,没几两肉,还不是你吃什么都挑三拣四,”蒋母假模假式地翻了个白眼,一转身,又笑眯眯从蒋成手里抢人,“还是我们沅沅好,像个粉团团,妈妈最爱给沅沅做饭吃,我们进去吃,莫理他。”
  蒋成:“……”
  几人走进侧厅。
  蒋父一早在餐桌主位落座,正随意翻看着报纸上的财经版面。
  直至听见脚步声,抬头见着人,方才顺手将报纸交给一旁保姆,“来了啊,”他招呼着,边说话,又摘下眼镜、重重捏了捏鼻梁,“舒沅,坐吧,还有蒋成,你们妈妈听说你们要回来吃饭,忙了一天没带停的,今天都多吃点。”
  大家长发声,他们遂各自落座。蒋父顺手给坐在身边的妻子捏捏肩膀,相视一笑。
  转眼,又伸手叫了另个仆人,“去把太太炖的参汤端出来。”
  参汤?
  舒沅愣了愣。
  还没等反应过来,下一秒,她就被点了名去。
  蒋父知道她脾气,单独说话时也更缓和些神态,转过头来,只叮嘱着:“舒沅,这是你叶伯伯上次送的特等野山参,你妈妈特意为你熬的汤——听蒋成说,你最近精神不太好,喝点,看能不能补补,好吗?”
  “啊,好,谢谢爸爸,还有妈妈。”
  “有什么谢的?都是一家人,”蒋母笑着,给她夹了一筷子糖醋小排,“还不都得怪我,生出来个讨债鬼,蒋成最爱折腾人,也就沅沅你老惯着他。看你,都瘦了好多,妈妈还不得加倍多疼着我们沅沅啊。”
  蒋母是个典型的上海小女人,说话十年如一日的嗲声娇气。
  年轻时的精明道行修炼到现在,倒成就了看破不说破的温柔。说归说,注意到俩小夫妻之间气氛似乎不太对劲,她又有意无意,撞了撞蒋成肩膀。
  “沅沅啊,宝贝,来多吃一点,你最喜欢的澳龙——哦,这个不是妈妈做的,这个好难处理的呀。是新来的厨师做的,他做海鲜最拿手了,你试试看,喜不喜欢?蒋成,妈妈夹不到,你给沅沅夹一下。”
  *
  摸着良心讲,如果不是因为和蒋成的日渐离心,单就舒沅在蒋家的待遇而言,说给谁听,八成都得感叹两句她命好:以平平无奇的出身嫁到城中首富蒋家,竟然完全没有上演电视剧里那些个婆媳大战,抑或甩支票刁难的情节,可不就是上天垂怜?
  更别提一向做梦都想要个女儿的蒋母,这些年对舒沅更是出了名的宽和。平日里的关怀不说,也从不嫌弃她的眼界小见识少,相反,倒是抽空就带她出席各大秀场、大小拍卖会,送来的藏品大大小小,亦塞满了舒沅整两个储物间。
  ——当然,如果用蒋成的话来说,那只纯粹是他妈钟秀闲得发慌,有钱没处烧而已。
  真要换了年轻的时候,那两夫妻好得恩爱过了头,哪里有心思过问底下的小辈?
  也因此,从小到大他们对蒋成的关心,其实还远不及后来对舒沅的关爱程度,永远只有看似骄纵其实放任的“宠溺”罢了——蒋成被养成如今的性格,说没有耳濡目染,没有从小不被收拾、只被惯着顺着,导致性格极度自我,绝对天王老子也不信。
  但无论如何,对于当年顶着各方舆论压力接受她作为蒋家媳妇,更把她当作亲生女儿看待的蒋父蒋母,舒沅终归是发自内心感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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